太阳落山的时候，王错一行人在一处有水源的山间平地落了脚。

    篝火升起，铁锅架上，再往锅里倒入清澈甘甜的山泉水。随着水汽的渐渐蒸腾，一群人疲惫的心顿时是得到了安慰，精神也安宁了下来。

    在这朝不保夕的年代，只要有一口热饭吃，不管食物如何粗陋，如何的难以下咽，但求能安慰一下肚皮，温暖一下身体，那就是不可多得的幸福的事。

    篝火旁，王福在跟徐堪商量着如何调制饭菜，讨论之后，决定是放一些兔肉及一些盐，再混合些野菜和半碗小米一起熬煮，大家一起喝稀粥。

    双手有伤的王错很艰难地解开裤腰带放完水，回到王福刚刚铺就的干草上正要躺下，苏晨就端着一个小水盆来到了他的面前。

    “公子，来擦擦身体吧，走了一天你也累了。”

    “公子”，那是特指公侯之子的称呼，就王错现在的身份，显然是当不起的。但是，苏晨却要这么的称呼他，目的看起来已经很明显了。

    王错抬眼看去，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保养的，明明是孤身逃难在外的人，却生着一张半清纯半美艳的纯净桃花脸，外加玲珑有致的身段和此时不输王错的身高，真真的就是一个凡是男人看了都会动心的女人。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王错说了句，话才说完，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方可不就是明摆着对他有非分之想么。

    苏晨咬了下嘴唇，睁着美丽的桃花眼对他说道：“妾身一路逃亡，历尽艰辛只为寻一个栖身之所。若公子不嫌弃……”

    王错摇头，转身指向了十多步外，明明耳朵朝着这边，却假装看向另一边的梁业笑道：“那边可是有一位对你一见钟情的痴情男子，我看你去找他比较合适。”

    王错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话刚说完，那边的梁业顿时是侧着身体昂首挺胸了起来，摆出了一个自己认为的最帅的姿势。意思已经十分的明显了——小姐姐你快看过来，这里有一个好男子呢！

    然而，苏晨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妾身早已选定了公子，便不会再选其他人。若公子不肯收我，那妾身……便也无路可去了。”

    苏晨话一说完，那边昂首挺胸的梁业，姿势顿时就垮了。他明白，自己没机会了。

    这是明着说出来的话，也是苏晨此刻用来明确立场的话，几乎不可能会违背。

    当然，也或许，这只是她暂时委曲求全的一种策略。

    但不管怎么样，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若是真的食言而肥，那无疑是向自己的良心开刀，也会遭人唾弃。

    或许有人会说，这只是在乱世之中，人们为求生存而做出的选择罢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关于这种问题，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反正，路是自己选的，后果自己承担就好。

    “行吧，帮我把上衣脱了。”

    王错没有再反对，张开了双手说道。事到如今，既然别人都这么表决心了，那还有什么可拒绝的呢？过分矫情，反而会让人反感。

    不就是身边多一个人吗，反正以后自己的身边人只会越来越多，提前适应也好。

    “好的公子。”

    苏晨灿展颜一笑，火光映照下的容颜是如此的动人。

    “唉~”

    梁业收回目光转身看向篝火，失落之情全都写在脸上。

    “年轻人，你今后的路还很长，有什么可唉声叹气的。”正在调制羹粥的徐堪说道，面带着微笑。

    “呵呵，这还用你说？”梁业找了颗树斜靠着坐下，懒得废话的模样。

    “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诶，总是听不得人劝，欸，爱自讨苦吃咧~”

    徐堪继续笑着，抬头看向十多步外赤着上身接受苏晨细心擦拭的王错，目光如炬。

    “老汉，你看啥呢？”王福朝着徐堪说道，目光带着警惕。

    “我观你家主子，身体虽未完全长开，但却体格挺拔，英姿非凡，将来必大有可为！”徐堪一脸正色地说道。

    “呵，这还用你说？”王福一脸的骄傲。

    “母亲，丫丫饿~”

    篝火旁边，窝在母亲怀里的一个女童说道，目光眼巴巴地看着热气蒸腾的铁锅。

    王福见状，立马是走过去将竹筒拿了出来，大方地取出两片兔肉就放到了女童的手里，大气地说道：“来，阿公请你吃肉！”

    女童看着手里的肉片，脸上顿时扬起了纯真的笑容，但却没有当场吃掉，而是双手捧着肉片举起来给母亲看：“母亲你看，丫丫有肉吃了。”

    “嗯，你吃吧。”女童母亲眼里含着泪，温柔地抚着孩子的脑袋。

    “母亲也吃吧，还有哥哥也吃吧，丫丫只吃一点就好了，丫丫不是很饿的。”

    女童很懂事地小小咬了一口肉片，便要将剩下的全部送出去。

    但女童旁边稍大两三岁的男孩却没有接，而是目光坚定地望着篝火，女童的母亲也没有拿。

    “唉~”

    看到孙儿如此懂事，旁边的徐堪不由得叹息一声。转身摸了下女童的脑袋，便将她手里的两片肉一片放进她嘴里，一片放到了锅里。

    十多步外，王错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内心不由变得沉重。

    徐堪这一伙难民的命运还算好的，至少到现在还能一家子待在一起。在这连年征战，各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的赵国，很多的家庭早就分崩离析了，家破人亡的更是比比皆是。

    而那些远离故土逃难的人，绝大部分的下场都很凄惨。

    病死、饿死、被杀死在路上的人到处都是，也有不少人在半路上就被盗匪抓到，能活下去的，很少。

    夜渐深。

    众人分食了羮粥之后便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王错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他独自来到空旷处，任清冷的月光照在脸上，冷风渐起，寒意弥漫。深秋的虫鸣很稀少，但叫声却很明亮。

    就如那深受苦难的民众，不管生活再如何的艰辛，也依旧满怀希望。

    这希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根植于人心的，从始至终，从未熄灭。

    墨黑的大地笼罩在月华之下，像是着了一层薄薄的纱衣。纱衣之下潜藏着的隐秘与未知，令人畏惧，但也埋藏着希望。

    伫立在黑暗之中的王错像是一头野兽，冰冷的目光宛如利刃。听到动静的他稍稍转头，便让十步之外的苏晨定在了原地，不敢靠近。

    这一刻的王错，看起来是如此的冰冷与危险。

    “公子，夜深了……”

    “出来吧。”

    苏晨话未说完，便被王错打断。

    正当苏晨疑惑间，月光下，一个带着幕离的黑衣人从树荫下走了出来。从身体的轮廓上看，是一个女子的模样。

    “阁下是何时发现我的。”

    清脆动听的女声响起，黑衣人渐渐走进。

    “什么事？”

    王错懒得废话。

    “嗯……”来人沉吟了一下，说道，“今日听闻阁下一战而杀草莽赵山的勇武，甚是好奇，特此过来一见。”

    “你现在见到了。”王错微笑，嘴角锋利。

    “见是见到了。果真是少年英雄，令人不得不服。”

    黑衣人说着，见王错并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继续道，“中原混战日久，百姓深受其苦。不知阁下是否有志，为那无辜百姓奋斗一番？”

    “才疏学浅，没那志向。”王错语气淡淡地说道。

    “阁下妄自菲薄了，以阁下今日之勇武，又兼年少，将来必大有可为。”黑衣女子说着，见王错兴趣缺缺的模样，沉声道，“吾并非歹人，而是为民请命的道者，信奉老君之学。

    当今这天下，祸乱众多，盗匪猖獗，黎民百姓深受其害，正是需要能人异士奋起勇力，扫除奸邪的时候。

    以阁下之英才，若不加入进来，岂不可惜？”

    “嘿。”王错听得无声笑了下，问道，“你哪个啊？”

    女子沉默了一下，将头转向了旁边一直站着的苏晨，似乎是在犹豫，过了一会才双手抱拳作揖说道：“正一道青州治下祭酒，赵离，见过阁下。”

    “正一道？……哈！原来是你们，怪不得。”王错先是听得一疑惑，紧接着便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

    “阁下知晓我正一道？”女子问道。

    “一点点吧，不多。”王错微笑道，“但有件事让我很奇怪啊，你身为统领一州教众的祭酒，需要亲自跑到山里来招揽我这个野小子？”

    女子笑道：“还是那句话，阁下妄自菲薄了。好了，夜色已深，就不打扰阁下了，来日再见。”

    话说完，女子转身走进了树林中，身影消失不见。

    王错微笑的脸渐渐冷清了下来，目光看向从始至终一直站在旁边的苏晨，忽然问道：“你怎么看？”

    一般来讲，男人的方向感要比女人好，但女人的第六感则是要比男人要好。所以，王错向看看她的想法。

    “不怀好意。”苏晨直接说道。

    “嗯？”王错有些意外。

    “正一道又称五斗米道，明面上是为民请命，救苦救难，暗地里做的事比官府也好不到哪去。”苏晨低头说道，语气听起来，似乎对人家正一道很有怨言。

    “你知道这个教派？”王错有些好奇。

    “我父亲曾是其中‘鬼吏’，专为病者祷告以治病，代收五斗米……当中过程，我看过。”苏晨说道，话虽不多，但厌弃的感觉却很明显。

    “嗯。”王错嗯了一声，不再多说，转身往回走去。

    在王错后方的树林里，几个黑衣人正站在阴影下目送着他缓缓离去。

    “祭酒，此人只是杀了一个悍匪罢了，何劳您亲自去招揽，有老朽出面便可。反倒是青州那边的事，需要您尽快去处理了。”

    黑衣人中一个老人说道。

    “我知道。”赵离说着，转身面向一个年轻人说道，“张俊，以后我不在，青州的事务就交给你了。”

    “是！张俊领命！”年轻人面色大喜，单膝跪地抱拳道。

    “祭酒，这如何使得，张俊还年轻，青州局势复杂，怕是难以照应周全。”老人急忙道。

    “何老三，你明日就去北海郡，开坛布教招收信徒，不得有误。”赵离清淡地说道，下达了命令。

    “祭酒，这……”何老三还要再说，但现场冰冷的气氛却让他心里不由得有些惊慌，不敢再多言，赶忙抱拳领命道，“何老三领命，明日一早便立刻动身！”

    赵离点点头，转身向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