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梦见明天的早餐了。

    梦中的都灵还是童年时代的样子。他坐在餐厅的长桌前，兴高采烈地吃着柠檬烤鳕鱼、无花果和奶油浓汤。这时，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爬上洁白的桌布，在小王子的面前停下来，直起上半身，用亮晶晶的眼神望着他。

    “哦？”年幼的都灵双眼放光，报以天真无邪的笑容。“你是谁？”他好奇地问，叉起一块香喷喷的鳕鱼问道：“吃吗？”

    真是个无聊至极的梦。除了自己曾经健全的双眼之外，这个梦完全没有任何可留恋或值得思索的东西。都灵百无聊赖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刚才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脸压在一本打开的书上，而书页上正好印着一个魔法阵。夕阳透过窗户，照亮了映在他脸上的墨渍——墨渍的形状是一个不完全的魔法阵的图案。

    一阵柔弱的敲门声响起。都灵猜可能是侍女。

    “进来。”

    门开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抱着一本记事本站在门口，琥珀色的瞳仁怯生生地望着都灵。

    “我说，进来。”

    都灵平静地重复道。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侍从的打扮。

    “是！”

    年轻人手忙脚乱地关上门，朝都灵坐的位置走来。

    “你是谁？”

    “失礼了……我叫派恩……是宰相波洛大人的……波洛大人的……”

    都灵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结结巴巴的年轻人，似乎想起他是谁了。

    “宰相大人的养子，对吗？”

    “是的！”年轻人显得局促不安。

    宰相波洛终身未婚。这个孩子是多年前他从永恒之海的另一边带回来的，宣称是自己的养子。但也有好事之人猜测这其实是宰相的私生子，其生母身份卑微，跟出身于世家贵族的波洛全无结婚的可能。每次听到这样的谣言，宰相自然是火冒三丈，甚至通过决斗的方式狠狠教训了几个爱嚼舌根的人。

    大约在派恩14岁的时候，参加了弗雷斯特骑士团的入团考核。然而他拿着剑站在那里，显得局促不安，浑身都是破绽，很快就被跟他同龄的对手打个落花流水败下阵来。都灵当时正好从旁边经过，这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骑士间的较量之一。由于对战的两个少年年纪都比都灵小，他有些好奇地停下了脚步观看，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殿下……”叫作派恩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中的记事本。“议事厅的大人们派我送来了今日的会议记录。”

    “放在桌子上就可以了。”

    都灵又埋首到书堆里。半晌却还没听到期待中的关门声。他抬起头，看见派恩仍然站在书桌前盯着他。

    “还有什么事情吗？”他微微皱起眉头问。

    “用那个魔法阵的话，就可以再次见到逝去的亲人吗？”派恩有些失神地盯着他的脸问。

    一开始茫然的都灵突然反应过来，急忙转头看向桌上的陶瓷花瓶。光洁的瓷瓶表面映出了他脸上的墨渍。他下意识地伸出袖子抹了一下。而派恩也猛然回过神来，急忙低头向王子行礼：

    “失礼了！我现在就叫侍女端水和毛巾进来！”

    说完他匆匆忙忙地跑出了书房。

    第二天下午，仍然是派恩给都灵送来了会议记录。

    “波洛大人说，殿下要是对议题有什么意见，可以写在记事本上，再差我送回去。”派恩有些拘束地说。

    “不用了。宰相大人是一个非常有能力且值得信赖的人。我没有任何意见。”

    接下来，派恩鼓足勇气询问都灵可不可以借一本魔法书给他看，但遭到了都灵的果断拒绝。

    “以宰相大人的家底，收集区区几本魔法书完全不在话下吧。”都灵补充道。

    “可是……波洛大人不喜欢家里有魔法书……”派恩吞吞吐吐地说，“抱歉……殿下……请忘记我无礼的要求吧……”

    派恩行完礼正准备离开时，都灵冷不防问道：

    “你看这些书有什么用呢？”

    派恩低下头不说话。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你还是趁早放弃吧。”都灵说，“不是每个人看了这些书都能得到收获的。”

    “那殿下呢？”派恩鼓起勇气问，“殿下从书中得到什么收获了吗？”

    都灵有些不高兴了。确实，他几乎一点头绪都没有。虽说自己想要复活席琳，但即使下一秒钟图卡就捧着末日蔷薇跨进书房，他也不知道之后应该怎么办。每一本魔法书上说的东西都模棱两可，甚至自相矛盾。这让都灵非常焦虑、时常感到透不过气来。

    “当然有收获。可惜告诉你你也不会懂。”

    派恩露出痛惜的神情。“殿下说得是。我只是个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跟殿下完全没得比。外面都在说，殿下正在想办法复活席琳公主。有如此挂念自己的亲人，席琳公主即使身处冥界应当也会觉得幸福的吧。身为弗雷斯特的子民却无法为殿下分忧，真是抱歉。不打扰殿下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都灵的声音在派恩身后响起。

    “把这本书拿过去到那边的椅子上坐着看。不能带回家、不能在我阅读的时候出声——除非我叫你。”

    派恩快步走到都灵身边，双眼放光地接过那本书。那一瞬间，都灵回忆起了图卡从他手中接过《纳尔特森林魔法植物图鉴》时的样子。他们已经出发一个多星期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黄昏降临之时，都灵打了个哈欠站起来，看到不远处派恩仍然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读着借给他的魔法书。

    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瘦削的侧影。派恩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跟都灵多年前失踪的弟弟阿蒙的发色一模一样。阿蒙要是还活在人世的话，现在恰好也是派恩这个年纪。不知道记忆中年幼的弟弟长大成人后，是会像姐姐席琳那样拿起剑成为骑士，还是像他这样终日埋首故纸堆？——都灵不由得一阵恍惚。当然，也许谁都不像。阿蒙会有属于自己的道路。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当如此。

    “喂……”都灵试着叫他。由于派恩没有任何头衔，都灵努力思考着应该怎么称呼他才好。

    “殿下！”派恩突然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喊一声。

    都灵被吓了一跳。“怎么了？”他皱着眉头问。

    “这里也许记载着如何令亡者复生的方法！”派恩举着书跑到都灵跟前。

    都灵心想怎么可能。那本书他已经读了很多遍了，除了极少部分用古寇德斯语写的注解他看不懂跳过之外，书上没有任何关于复苏死者的明确记载。

    “这里……”

    派恩指着的正是都灵看不懂的那行古寇德斯语的小字注释，兴奋地说：“这行字是说——得魔法之祝福，末日之花魂，血海之献祭；黄泉之门将再次开启，魂归白骨……不过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皱起了眉头。

    都灵看了看古老泛黄的书页，又看了看派恩兴高采烈的脸。

    “于是问题来了。”都灵用低沉的嗓音说。“你为什么会看得懂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