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德斯，也被称作“极北之国”。在陆地上与弗雷斯特之间隔着辽阔幽深的纳尔特大森林。当然，从永恒之海走海路坐船也能抵达。它是纳尔特大陆最北面的国家，几乎全年都被深入骨髓的酷寒和绚灿的极光所包围。历史上，寇德斯和弗雷斯特之间曾多次爆发过战争。最近的一次战争，发生在都灵的父亲刚刚当上国王时。尽管寇德斯在最初占据上风，但传说黄金魔女艾瓦莉提娅给当时年轻的国王巴莱尔提供援助后，凭借从魔女那里借来的黄金，巴莱尔从大陆南部请来了雇佣军，最终扭转了战局。交战期间，寇德斯曾向弗雷斯特派了很多间谍，暗地里搞了不少破坏。时至今日，除了正常的海上贸易，两国关系也不甚友好，弗雷斯特人提起寇德斯仍心怀警惕。

    面对都灵王子诘问为什么自己能读懂魔法书上的古寇德斯语，派恩结结巴巴地试图辩解：

    “不……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我小时候……母亲曾教过我……”

    “你是寇德斯人，对吗？”都灵问，“宰相大人把你从永恒之海的对面带回弗雷斯特。这个海的对面，其实就是寇德斯，对吗？”

    派恩低下头，不说话了。

    “其实，在我们出生之前，战争早就停止了。无论你出身何处，都没有什么关系。”都灵慢条斯理地说。

    派恩抬起脸惊讶地看着都灵，眼角涌上泪花。

    “我倒是很佩服宰相大人的决断。在当时的情形下，要把你带回王都，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都灵说，“感谢你的解读。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还有别的事情。”

    都灵摇铃唤来侍从洛克，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洛克低眉颔首称是，行礼退下之后，按照王子的嘱咐前往神殿。

    洛克是都灵的寝宫中侍奉时间最长的侍从之一，几乎陪伴了王子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他忠诚寡言、工作兢兢业业，默默地以成为王宫的侍从长为目标，把每一件交给他的事情都办得非常妥当。

    入夜，都灵乘着马车、在两名仆从的陪伴下来到了王都东面的神殿。尽管是临时起意，但他已经提前差人将来访告知了大祭司阿尔法。此刻，大祭司正站在神殿前等着他。

    白发苍苍的祭司恭敬地向未来的弗雷斯特之王行礼。他们一起步入内殿。

    “祭司大人，你是整个王国里最博学的人。”都灵拿出今天下午借给派恩读的那本魔法书。“我有读不懂的文字，能否请你为我解读？”

    祭司接过书，将泛黄的书页凑近跳动的灯火。

    “是古代寇德斯的语言。”他说。然后作了和派恩一模一样的解读。

    都灵漠然地点点头。接过从祭司手中递回来的书本。

    大祭司一脸诧异：“殿下好像早已知晓字中含义？”

    “是的。”都灵说，语气波澜不惊。“只是需要再确认一下。”

    “殿下仍然在寻找起死回生的魔法是吗？”

    “嗯。”都灵颔首道。“今天终于有了一点线索。我猜‘末日之花魂’一定是指纳尔特大森林中的末日蔷薇，但是不明白‘魔法之祝福’和‘血海之献祭’指的什么。”

    祭司叹了一口气。

    “殿下，凡人求助于魔法实现心愿，必然会付出代价，这个您明白吗？”

    “明白。父亲借由艾瓦莉提娅获得的黄金、胜利和荣誉，代价就是席琳的生命。”都灵的声音里没有情感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客观事实。

    “可是，殿下，据我所知，从来就没有用魔法能使凡人成功复活的先例。哪怕是关于魔神的记载中也没有。”

    “那我们就来创造这个先例。”都灵回答道。“说不定，是从前没有人尝试。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尝试。”

    “殿下，我能否知道，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执念？”

    都灵的左眼里跳动着烛火的光辉。他转过身，缓缓走向神殿的地下室。那里安放着席琳的遗体。

    “阿尔法大人——”

    都灵的脚步在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上停下。

    “父亲向艾瓦莉提娅借黄金的时候，我和席琳还没有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毫不知情，但是席琳却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公主殿下她是自愿……”

    祭司回忆着献祭当天的场景。想起席琳主动放弃了抵抗，选择维护父亲的誓约。

    “当然，我知道骑士精神那一套说辞，神圣的誓约不可违背之类的。”都灵的声音空洞得像是枯井里吹来的风。

    “但是，父亲没有权力那么做。子女并不是他可以随意支配和交换的财产。席琳本来还有漫长的人生，有成为女王的荣耀，还有爱慕她的人……她不该就这样死去……”

    都灵的背影微微地颤抖着。但这个冷静的年轻人很快就稳住了情绪。

    “殿下没有出席复国祭典，只是出于偶然吗？”大祭司突然发问道。

    都灵沉默着。

    大祭司叹了一口气。

    “孩子，这里是整个弗雷斯特离魔法最近的地方。等你考虑清楚了，随时欢迎你再来到这里。”

    都灵默不作声，一步步走入地下室的深处。

    “席琳，我曾经想过，被献祭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就好了。弗雷斯特更需要的是你。”

    他把额头贴在沉香木棺椁上，轻轻闭上眼睛喃喃地说。

    “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也许魔法指引我逃过劫难，是要让我破除艾瓦莉提娅的诅咒，将你夺回来。魔女尽可以拿回她的黄金。但是，巴莱尔的后裔中不会有人需要再被献祭了。没有人生来就应该接受这样的命运——无论你，或是我。”

    沉香木的味道混合着松明的芬芳。安静的地下室。放松的内心。有那么一瞬间，都灵感觉自己沉入了短暂的睡眠。

    也许是梦，或者幻境，如同一道闪电迅速从脑海中穿过，他看到自己脸上和衣襟上都沾着鲜血，在王都深夜的街道上仓皇失措地奔逃。喘息声越来越粗重——这是猎物在逃避追杀时的绝望回应。

    都灵倏然睁开了眼睛。唯一看得见的那只左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恐惧，紧接着转换成了坚定。他想到了一个比猜每天的早餐更有意义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