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城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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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桂媳妇

    李金提着马灯,出了村,一直向西走去,距离西桥还有一段的脚程,这是一条鲜有人走的羊肠小路,路边栽种着杨树,和柳树,小路上的积雪零星的散落着几处脚印,略显孤单。今晚的月亮很圆,也很亮,照在雪地上泛起了红晕的光。

    这一带的乌鸦很多,总是成群结伙的聚在一起,蹲在一棵树上,远远看去乌压压的一片,冬天里,光秃的树枝上长满了黑色的叶子。李金偏过头不去看它们,怕引起它们的注意,他对这种鸟没得好印象,听说它们会攻击人类,尖锐的喙是柄利刃。

    走过乌鸦聚集的多的树时,它们扑扇翅膀的声音、啄羽毛的声音、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似乎有意地在密谋些什么。

    李金有些后悔没从邻居处借上一只狗来,会“汪汪”叫就行,起码能壮壮胆子。

    相比不敢看那些乌鸦,李金更不敢向树梢看,村里的老人们说一些孤魂野鬼在夜晚会坐在树梢上等待着行人,要是惊动了他们,便要抓你做替身的。

    李金越是紧张的很,偏偏这些光怪陆离的事就越往心里钻,他又想起了三年前,不对,该是四年前村里李三桂的婆娘因为个中因琐事一时想不开,就上吊在了村西小路旁的大杨树上。

    李金对她不大熟悉,不知道她的名子,或许村里人也都不清楚她的名字,再或许她原本就没有姓氏与名字,所以村里人才都唤她“三桂媳妇”。

    三桂媳妇是个十分纤瘦的女人,皮肤下能够清晰的看见凸起的血管,那是个泼辣的婆娘,村里的男人们聚在一起时常说那婆娘干瘪的肚子生不出孩子,却塞着黑火药,一点就着。

    李金见过她同邻居对骂的样子,骂的邻居还不上嘴还不算完,直要堵在人家大门口再骂上一阵,邻居家大门紧闭才算完。三桂媳妇这时才趾高气昂的转身离开,那模样像是在说“敢惹上我!该!”

    李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三桂媳妇的时候,是在三桂家院子里,院子中间两张桌子拼接成了床,桌子上面铺了一张草席,三桂媳妇就躺在上面,她好像更加的纤瘦了,身上那些原本凸起着的清晰可见的血管凹了下去,像一条条被压扁的、紫乌乌的蚯蚓满布在双臂。

    三桂早先还想着要找人打上一口薄棺材,可三桂妈说,横死的女人入不了祖坟,随便一埋入土算了。

    省了一张棺材不说,连“躲钉”都不用喊了。

    李金透过人群的缝隙偷偷看了一眼,就那一眼他至今也忘不掉。

    三桂媳妇的脸上凹凸不平的涂满了脂粉,但不难看出她皮肤下的溃烂,也遮盖不住她脸上紫红的尸斑,她闭着的双眼有一只明显有些凹瘪,吐出的舌头伸长盖过了下巴,嘴角上洋溢着微笑。

    三桂站在草席边几次想把她的舌头塞回到她的嘴里,可刚刚放进去,一松手,三桂媳妇的舌头便又从嘴里吐了出来,嘴角又向上扬起诡异的笑容,就连紧闭的双眼都像是再笑。

    杨三说一早发现时就这么在笑,笑的瘆人,杨三是第一个发现三桂媳妇的人,他打完牌九路过西郊,远远的看着树上好像挂着个什么东西,看样子像个稻草人,西郊的乌鸦围了一层。走近后才发现那是李三桂的媳妇,她多数的脸皮已经被乌鸦啄进了肚子里充作了早餐,脸上坑坑洼洼的没有一块好肉,还有一只眼框内黑洞洞的没有了眼珠。

    来帮忙的老人说人死了总得把嘴巴闭上,生前学说,死后学闭。总张着嘴可不行,吸活人气。帮死去的人闭嘴也很有讲究,动手的人要憋着气,不能把死人最后的一口气吸到自己嘴里。

    老人告诉李三桂要先将他媳妇的舌头塞进嘴里,然后用手抵住她下巴,等上一会尸体僵硬了,保持住了姿势、僵住了,舌头便不再往外吐,嘴也就闭上了。

    李三桂听了他的,深吸上一口气憋在嘴里,用手在他媳妇的下巴上抵了好一会,可一松手,那女人的舌头又从嘴里吐了出来,嘴角上扬,笑着。像是在对众人的嘲笑,也是这个泼辣女人最后的倔强。

    送丧的人很少,上吊死的人是横死的,大多人不想来沾这个晦气,更何况是李三桂的媳妇。

    李三桂的媳妇最终像她先前生的那个儿子一样,卷上一层草席,随便埋在了乱葬岗,连个碑也没立。

    乌鸦们扑扇着翅膀,从一旁的树上越过李金的头顶飞向另一旁的树,舞弄的树枝呼呼作响,乌鸦们也“嘤嘤嘤”的吟唱着,那声音就在耳旁,更像是有人在嘤嘤的笑着,紧贴着李金的耳朵“嘤嘤嘤”的笑着。

    是她回来了么?是她了,一定是三桂媳妇回来了,就在树上,她挂在树梢,乌鸦们是她的同伙,她们一起叫着、笑着,嘤嘤嘤......嘤。

    李金握紧了马灯,加快了脚步,掠过的树枝抽打在他的身上、肩上,那是三桂媳妇悬着的双脚正在踢打着他。就在身后,三桂媳妇穿着大红的长褂,乌鸦们在她身旁飞舞,用尖锐的鸟喙在她身上啄出一个个血淋淋的洞来,鲜血涌出,染红了她的褂子顺着她悬空着的惨白的双脚流淌,滴落在地上“滴哒,滴哒”染红了她脚下的雪,渗在了地上。

    村里的人在晚上大都是不情愿走这条路的,他们说三桂的媳妇一直徘徊在这条路上,等待着有人来,趴在过路人的肩上问“三桂......你看见我家三桂了没?”

    李金尽量不去想,他逼着自己在心里想一些开心的事儿来,逃避那些脑海中恐怖的画面。

    渐渐地已经能够隐约的看见西桥的轮廓,此时西郊的小路上除了李金又多出一个人来,那人个子不高,看走路的身姿是一个女孩子。

    她从桥上走了下来,身边没有带着照亮的器物,独自一人走在黑暗里,向着西郊的杨树林里走去。

    这女孩路过李金时,好似没有瞧见李金一样,眼神不偏挪,自顾自的说着什么话,继续向前走去。

    她梳着学生装扮的短发,脖颈上围着一条红色的毛线围巾。

    二人擦身而过,月光当头,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照的人影清晰,那女孩儿脚下影子拉的很长。

    那女孩儿的影子末端,像是长了两颗头颅,一颗长在正中央,一颗稍小,圆滚滚的长在一侧。

    李金当是那女孩儿围着围巾,所以映出影子像是长了两颗脑袋,也没去在意。

    只觉得与自己擦身而过的这人好不奇怪,目光呆滞,嘴里喃喃自语,这漆黑的夜里她独自来这荒郊野地里做些什么?难不成是个疯子?

    那女孩儿走到离李金不远的一棵杨树下停住了脚步,她不住的叹着气,未了终于说了句李金能听得懂的话来“姐姐,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说了许久的话。”

    李金认定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一定是个疯子,放眼望去周围里哪有个活人的影子,那女孩儿不过是自言自语了一时,却当成有人在陪着她说话。

    像李金这个岁数的孩子,好奇心极重,他猫在一棵树后,偷偷观察起来,他想着我就看一下她要做什么,不会耽搁时间。

    他心里既好奇这女孩儿,又惦记着去找骆瞎子回家里医治自己的父亲,所以不停的安慰起自己,就看一下,就看一下。

    那女孩儿距离李金不远,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李金看的清楚,可她却丝毫没有介意,更或许她并没有发觉有李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吧。

    那女孩儿抬过头看了看树梢上的枝干,又在树干上重重的拍打了几下,李金心说“呵,这几下,够手疼的了。”

    女孩儿似乎对眼前的这颗杨树很是满意,她解下脖子上戴的围巾,跳着脚,挂在了树梢上,又在围巾底系上了死结“就在这里吧,家……回不去了,死在这里算了。”

    “弟弟……对不起……”

    四下里除了几只乌鸦的鸣叫,安静的很,女孩儿的话清晰的传在了李金的耳朵里,李金听到她嘴里念叨“弟弟,弟弟。”知道女孩儿这大晚上一个人跑到荒野,一定是和她弟弟相关。

    看着不远处的女孩儿,年岁与自己姐姐相仿,李金不由得也想起了嫁到宽城去的姐姐,甚至觉得眼前的女孩儿越发的像自己的姐姐,这促使李金更加的好奇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那女孩儿,踮起脚尖,双手紧握住吊在树梢的红围巾,她用力的拉扯了几下,嗯,足够的结实了。

    方才从脖子里取下的围巾,一会又要套回脖子上,只不过刚才是帮人取暖,一会这围巾要起到的作用是,叫人变凉。

    女孩儿双手拉拽着那鲜红的围巾,低头抽泣起来,她对这个世间还很是眷恋,她犹豫着。

    就在女孩儿犹豫不决的时候,她脚下影子中,那颗小一点的,球型的,像似头颅的黑影,从那女孩儿的影子中如同抽丝般剥离了出来,飘在一旁幻成了一个女人的形状,弯着腰、低着头,跪在女孩的脚下。

    鬼,这一定是鬼了。

    即使李金年纪再小,他也瞧得出,跪在地上的女人并非是人。

    李金惊讶之余忙将手塞进了嘴里,牙齿用力的咬着手指,疼痛能使他镇定一些,他不敢叫出来,只能用这样的法子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他还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不安分的想要跳出他的体外。

    “咚咚咚”,奋力的敲打着他的胸膛。

    在一瞧那女孩儿的影子,恢复了正常,影子末端的躯干上,只顶着一颗头颅形状的影子。

    跪在地上的女鬼,身上穿了一件褐色的长袍,袍子上密密麻麻纹绣着什么字,披散的头发一直散落到了腰间,李金只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跪在地上的女人,或者见过这身装扮。

    女鬼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来,一左一右摆在了短发女孩脚下。

    等那石头摆放整齐,女鬼开始向着短发女孩儿拜了起来,每磕上一个头,女鬼便带着哭腔喊上一句“死了好,死了好,死了以后没烦恼。”

    那声音像是哭丧,近乎于哀嚎。

    “死了好,死了好,死了以后没烦恼。”那女鬼反反复复叫喊着嘴里的这句话,只是声音越发的哀怨。

    李金这时才发觉,那短发女孩儿起先挂好在树枝上的围巾,正是为了上吊而做的准备。

    他开始替那短发女孩儿揪起心来,不要信她,你不知道她是鬼吗,不要死,不要死,千万不要去死。

    李金在心里默念着和那女鬼相反的话“活着好,活着好,总归还是活着好。”

    可总归是无济于事。

    短发女孩儿哭的越发难过,她脚尖踮起,脖子像那红色围巾结成的上吊绳里伸曲“弟弟……弟弟……我还是死了吧,这样就解脱了……”

    女鬼听了短发女孩儿的话,很是受用。女鬼跪在地上“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难掩心中的喜悦“快去死吧,死了好,死了好,死了以后一了百了,死了就没有痛苦了。”

    在这夜里,女鬼的笑声很是瘆人。

    李金一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他想起了老人们讲过的鬼怪故事,吊死鬼在找替身时后会一直对着那个要替它死的人磕头,磨着那人快点替自己来。

    女鬼朝着短发女孩儿磕头的速度越来越快,活像一只啄木鸟,但她不断亲吻的不是树干,而是大地,她嘴里依旧念叨着那些咒人去死的话语,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短发女孩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头扎进了那红色围巾结的绳索里,双脚下沉,围巾紧卡在了她的咽喉上,顿时无法呼吸,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上不得下不来,她不停的蹬着双脚,双手抓向那上吊的绳索。

    短发女孩儿有些昏沉了,只再片刻,她便会失去意识。

    李金从树后窜了出来,大声的喊着“不要啊。”说话间向那短发女孩儿的位置跑了过去。

    李金离那短发女孩不远,几个大步便跑到了跟前,他同那短发女孩儿间隔着个女鬼,李金站住了脚步不知怎么是好。

    李金方才的喊叫声,已惊扰到了地上的女鬼,她并没有动,依旧跪在地上,等李金走的近了,她突然扭过脖子恶狠狠的瞪着李金。

    三桂……三桂媳妇!

    李金看清了她的脸,是三桂媳妇,可从前并不记得她是一头长发,脸不会错,一只空洞的眼洞,没有眼珠,是三桂那吊死的媳妇了。

    三桂媳妇的舌头依旧吐在外面,不见她嘴唇动弹,却从那舌头下传来阴沉的声音“你见过我的,小娃娃。”

    “你看见我们家三桂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我等了这么多年,才来了这么个合适的人替我,小娃娃你要管闲事吗?”

    李金心里害怕极了,他站在原地不再敢挪动寸步,他的双腿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

    李金想要逃离这里,逃离三桂媳妇那张可怖的脸,多看一眼都是无法承受的恐怖。可又觉得自己不能见死不就,自己不也是来找人去救父亲的吗。

    她们离得很近,李金几步便到了跟前。

    是三桂媳妇,李金看清楚了她的脸,李金记得她从前没有这么长的头发,但那张脸的确是三桂媳妇的。

    三桂媳妇的舌头还吐在嘴外,她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可说气话来的语气却甚是愤怒“我知道你是哪个,是谁家里的娃娃,莫要来坏了我的事儿,我等了这么多年,才遇见这么个合适的来替我。”

    李金心里害怕极了,他的腿不停的打着抖,他想跑离这里,远离三桂媳妇的那张脸。可又觉得自己不能不管,不能见死不就,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呀,自己不也是来找人去救父亲的么?

    三桂媳妇那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知道被困在这片林子里有多么的痛苦么?疼!疼!疼!那些丑陋的乌鸦啄食着我身上的肉,它们叽叽喳喳的围着我的身子,一群吃饱了飞走,换另一群来。有一只最可恶,它叼走了我的眼珠。”

    “小娃娃,你说死人会疼吗?”三桂媳妇问向李金。

    可却不等李金说什么,三桂媳妇自顾自的又说了起来“会!会疼!钻心的疼!尽管我已经死了,挂在树上只是一具尸体,可我依旧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份疼痛,那些该死的乌鸦啄起我身上的肉,拧着劲的向下撕扯,肉从身体上被剥离下,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三桂媳妇变得声嘶力竭起来,她回忆着死后被那些乌鸦吞食自己尸体的场景,她越发的恨了,明明是自己亲手了结了自己,可她却不恨自己。她恨所有人,恨那些乌鸦,唯独恨不起自己。

    “你也要被挂在树上,体会那被乌鸦撕扯的感受吗?”

    “她一定要替我!一定要!不然就换成你吧!?”

    “不管啦!”恐惧的极点是怒火,眼见着那短发女孩就快失去了意识,李金破口大骂起来,眼前能想起来的脏字眼全部脱口而出,对着三桂媳妇一通的骂。

    就这时,李金瞥见了,三桂媳妇在地上摆着的那两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现下才看的清楚,一块红色、一块绿色。

    那两块石头上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李金心想这石头没准就是吊死鬼用来磨人的东西。捡起红色的石头放进了衣服的口袋里,又将那块绿色的石头用力扔出老远。

    李金想不能让这两块石头聚在一起。

    三桂媳妇见那绿色石头被扔出,紧张的顺着踪迹追了过去“你该死!小娃娃,我要你也来陪我!”

    三桂媳妇那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树林之中。

    李金见那三桂媳妇去找那块红色石头,趁这时,他一把抱住短发女孩儿双腿,咬着牙用上了全部力量,将那女孩儿托起,

    短发女孩儿的脖子离开了绳索,重心不稳,同李金两个人都摔倒在了地上。短发女孩终于得以呼吸,新鲜的空气进入咽喉,不住的咳嗽了起来,意识也有些苏醒。

    她迷迷糊糊中,眯着双眼,沙哑的问了句“怎……怎…..亥…..亥…..怎么了?

    李金来不及解释,将短发女孩儿背在身上向着西郊的石桥上面跑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上了就好,吊死鬼是上不来桥的,只要踏上了桥,三桂媳妇就追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