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内，密林深处，流浪商人燃起的篝火散发出淡淡白烟。夜晚寒意驱使某个身影朝那个方向行走。

    沉重，迟缓，黑暗里液滴从身影拖着的大剑上滴落，野兽的喘息在树叶间回荡，鬼鬼祟祟的亚人暗中窥视。

    那身影稍作停顿，从茂密草丛里采下把暗红果实，低头咀嚼。

    不远处的流浪商人昏睡在火旁，那匹同他一样瘦弱的骡子踏起蹄子，响鼻声中喷出的雾气带来警惕，在这个雾林里，狼，巨熊，徘徊的亚人和士兵，危险早已是司空见惯到麻木，是什么让骡子在害怕？

    商人莫睁开无光的眼睛，树干后面出现引发骚动的人，穿着全身铠甲，背后披风粗糙杂乱，显然不是附近要塞里那帮士兵的打扮。

    一个狼头就安在盔甲上面，灰色，白色，还有血迹，混杂起来，等这个足有他一倍高的大家伙走入火焰光芒中，他倒吸口气。

    虽说这年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多得很，眼前的人物依然是他没见过的，狼头战士？暗色甲胄上花纹精美，包裹住全身，右手拖着把比莫更高的巨剑，剑身暗淡，因为上面全是血迹，连同持剑的手臂，散发浓烈血腥味儿。

    莫抱紧手里乐器：“客……客人？请光顾我的货物，买点东西吧。”

    面前狼头骑士抬起巨剑，朝篝火边猛插下去，厚重撞击声说明他巨大的力量。

    狼骑士蹲伏下来，伸出双手靠近火焰。铁手套反射出微光。接着是肚子叫的动静。

    为了避免对方饿急眼拿自己当食物，莫暂时没说价钱，从骡子背上木箱里翻出野兽肉干和内脏。佝偻着身体递过去。

    狼骑士粗糙面庞上左眼不大睁得开，不是新近伤口，两颗獠牙从下嘴唇突出来，比斗篷更加杂乱的毛发披在脑后。耳朵耷拉着不大精神。眼神却是理智的，混合着少量的焦躁。

    没有言语，狼骑士接过食物塞嘴里。

    莫保持着安静，流浪商人从来如此，在无人之处歇息，与路过的人偶尔交易。不受赐福的他们历来远离城市。不会攻击他，没有发疯，这样的客人算是好客人。

    狼骑士三两口吞下肉，脱下胳膊上护甲，离火堆更近了，指尖在发抖。

    “难熬的夜晚，呵？”莫用沙哑嗓音说。

    狼骑士：“咖列说这里有我要找的人，你有见过不寻常的家伙来过吗？”

    不寻常？你就很不寻常了。咖列这喜欢和外族人来往的毛病真是没改。

    莫摇头：“没有买卖，我好几天没东西吃了。请买点吧。”

    狼骑士嗓子里野兽的动静活跃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去摸大剑。从后腰里抓出些硬币。

    莫恢复点精神：“褪色者算是不寻常吗，两天前，我见过，有两个骑士打扮的褪色者找我打听海德要塞，就在那边。”

    顺着他指的方向，当然看不到什么，树木太多。

    “D和罗杰尔吗？不关我的事，但是明明嗅到他的味儿，为什么会不见了？”摸着冰冷鼻头，好让手指去温暖。

    莫想了想：“客人，我看到要塞那里，在捕猎树林里的怪物。说不定找他们问问，能听到点什么，要塞的领主是个好人，没有驱赶我，你这样尊贵的身份，他是不会拒绝的。”

    “感谢你的好意，我会去的。”

    声音是彬彬有礼的，眼神是不信任的，这家伙不会掩饰自己呢，莫收好硬币，爬进木板和树叶搭成的简陋窝棚。有这个家伙在，不用担心夜间的袭击。

    “为了答谢，前面废墟里死掉的熊，归你了。”狼骑士这样说，裹紧毛烘烘披风，靠在火边打起瞌睡。

    原来如此，莫这下知道夜晚那恐怖悠长的狼嚎是他发出的，能干掉巨熊，自己还是别和他扯上太多关系的好。

    天色明亮前，狼骑士站在商人口中要塞前。尽管不情愿，这是他连日来唯一线索，寻找叛徒和入口，他都没办好，自己真是像咖列说的那样，不适合做这样的工作，但是，作为她的剑，没有完成使命前，不能回去。

    要塞修建在山坡间岩石中，朝上而去的土坡架起许多木障。要塞围墙上嗖嗖的飞出箭矢。还有隐约的叫骂声。

    观望了会儿，矮小的亚人在木障间窜来窜去，用他们的身体迎接箭雨。再走近些，驻守士兵们在入口石梯那里阻挡着孱弱的进攻。

    要等他们打完吗，他马上否定，太慢了，自己帮他们一把。

    狼骑士扛起巨剑，魁梧身体低低的压下来，脚步变得轻快，等亚人们听到他隆隆的奔跑声，一人多高的巨剑将他们连同木障扫成碎片。

    不停的轰击声击飞敌人，让剑身染上更多的血。狼骑士用与他身体不相称的灵活收割人头，巨剑被他挥舞得有了几分短刀的轻巧。

    当他砸扁最后一个亚人，停在要塞石阶前，迎接他的却是城墙上射来不少箭矢，叮叮当当被他盔甲弹开。

    “嗨！我不是敌人，我要见你们领主。”他护住脸大吼。

    没有回答，身穿红绿双色袍子的流刑士兵们将他看做敌人，纷纷从高处跳下冲锋呐喊。

    狼骑士跃起到夸张的高度，重剑狠狠钉到地上。某个倒霉士兵直接劈成两半，剑身下石块崩裂，咆哮声让其余士兵随之迟疑。

    高大身躯在狭窄通道一冲而过，无人可以阻挡，他来到了要塞大门，内庭里杂乱兵器和满地尸体，脖子上套着枷锁的仆人有的慌张逃走，有的拿着罐子朝他扔过来。地上赫然躺着巨大亚人首领尸体。

    真是多余的撕咬，他感到自己是白来了，但转身逃走不是他的风格，封闭的围墙让敌人们无处可逃，在把看到的东西变成碎片后，朝塔楼前进。胆小的要塞领主肯定躲在那里面。

    当他爬上要塞二层的平台，对着海的方向，身穿重甲的骑士断成两截，血水泼洒到他脚边，另一位战士敏捷的朝后跳开。

    是个褪色者，狼骑士对此反应平淡，黄金律法，很早前对他不再重要。

    这是个中年男子，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已算得上高大。同样扛着大剑，破旧衣衫，独自一人，肮脏短发上还挂着疑似肉块的东西。

    双手握住剑柄，他不会轻看对手，何况这人力量不输于自己。

    那个男人忽然收起了剑，左右张望，视线在最高处塔楼停留。随后举手，朝他打个响指。

    “你是谁？”他不加思索问。

    “利亚，前来争夺半神力量的区区褪色者。”

    “嗯，既然是通过他，那没什么问题。你要去争夺大卢恩，到南边的森林里来做什么。”

    利亚并未因为他的咄咄逼人恼怒：“我听说，这里的领主还算有点钱，我来借一点。啊，要塞里主人不在，他托我解决发疯的骑士长。你来晚一步。”

    狼骑士鼻子里不屑的哼着：“我的剑只为一人所用，我来这里找人，你把他们杀光了，没人能告诉我。”

    利亚：“纠正一下，一半是你杀的，请等我会儿，我拿到报酬，也许能告诉你些事情。”

    说着他走进塔楼，丝毫不担心可能会偷袭。而狼骑士默默的原地等待。

    没等太久，利亚红光满面的下来了，看起来收获丰富。

    “问吧，我要是知道会说的。”

    狼骑士组织下言语：“我在找叛徒，达瑞威尔，他和我一样，不是人类，喜欢爬行着打斗，他的脸……”

    停顿下来他不知如何描述别人容貌，况且想起那个家伙让他反胃。

    “他带着很大一把弯刀，另一只手用的铁爪。不爱交谈。呵，假如你见过他，不会忘记那副样子。”

    利亚抬起头努力回想：“下面，该我打听打听。你是某个王族手下？”

    “没错，叛徒就该有叛徒的下场。见到他，来找我。我会给予谢礼。”

    利亚高兴的咧开嘴：“那你可以给我了。你说的达瑞威尔，封印在附近魔法监牢里。他让我放他出去，却想杀了我。我干掉了他。”

    狼骑士轻轻啊了声，神情闪过失落。

    利亚从他背后不起眼包裹里取出块刀的碎片：“这是他的刀，可惜断了。不然可以卖个好价钱。”

    仔细看过，没错，是他的兵器。

    “虽然不能亲手解决，我依然感谢你做的，给。”狼骑士递给利亚拳头大小的矿石。

    利亚端详半天：“看起来是好东西。我得找个铁匠问问。”

    他无心留这里了：“穿过史东薇尔，往北去卢卡利亚，路上你会遇到伊吉，他是个巨人铁匠，告诉他你是我朋友，他会照顾你的，我该走了。”

    利亚：“嗨，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我总不能和人家说是个带狼头面具的人交的朋友。”

    “我叫布莱泽。”

    ……

    希芙拉河

    就在迷雾森林深处，有座不大的圆塔，不起眼，也几乎没人见过，踏进这塔里，只有圆形的魔法浮梯而已。

    布莱泽并不会法术，见识过的不少，没费多少功夫重新启动了它，告别利亚那个褪色者后，他重新回到浮梯通往的璀璨地下城。

    永恒之城，诺克隆恩，永远的夜色和星空，整座城市，被断崖分开，这魔法浮梯到达的区域，他早已搜索不止一遍。

    巨大瀑布从废墟间流过，原本的居民早已消失，剩下些喜欢带牛角的地下种族。布莱泽本想找他们打听，可他们精准犀利的弓箭强迫他打消这念头。

    在高处放置远古遗骸高台上，布莱泽感到沮丧，前面的深渊无法穿越，老旧传送装置早已不能使用，这让他怎么报告进展啊，就在那头，猎杀用的刀刃，他丝毫不怀疑伊吉的推断。

    没处使用利齿解决问题，他很不习惯。

    头顶的星空，当然不是真正星辰，看起来很像就是了，比不上卡利亚城寨里的夜空，而且，看不到暗月。

    胸口挂坠微微发颤，是菈妮在呼唤，他蹭的跳了起来，一扫闷闷不乐，让魔法将他的身影投射到遥远魔法塔里面。

    真该学点魔法的，可蕾娜菈并不允许，我毕竟，是黄金树那边指派来的，今天布莱泽多想了一点。

    没过多久，虚幻的白色影子，出现在山崖边高塔之内，昏暗的二层房间里，蓝白结晶散发幽光，从墙壁和地板上延伸出来，照亮木桌上成堆书本，很惯常的法师住所，塔外巨龙走动声依旧不紧不慢。

    布莱泽打理下毛发，重新回到菈妮身边的喜悦在看到伊吉老爷子的投影后开始低落，他没有可以报告的，这很羞耻。

    “伊吉，关于下面遗迹的事……我还没找到路。”

    “布莱泽，不要着急。我们等菈妮公主见完客人，那可是位杰出的人。”巨人伊吉让人安心的声音从他镜面盔下传出来。

    “什么人？居然擅自跑进公主的房间。”布莱泽目光凶狠，背上大剑眼看要抓到手里。

    “是你推荐的褪色者，利亚，我劝他不要靠近这里，没想到他能穿过层层守卫，只是为了看风景。你的眼光不错。”

    布莱泽：“他真的来了？既然是公主的意愿，我等他。”

    伊吉的幻影找个地儿坐下去，拿起书本开始看，布莱泽嘴上说要等，没一会儿开始来回踱步。

    “黄金的意志在交界地面临灭亡，黄金树失去光芒时，交界地之外的褪色者开始回归，最重要的是，那些星空之外的古老存在，祂们也在逐渐归来。”

    半狼骑士不大灵光的脑子里想起菈妮说的话。

    在那个夜晚，罗德尔城里，继承者葛德温不完整死去。这个惊世消息流传出来前，他和伊吉早已带着公主离开学院。

    那是他真切感受到自己的时候，他的意志，为自己而行动，二指大人，曾经的大人，在他脑袋里窃窃私语。但这和菈妮公主比起来不值一提。

    如今，二指背后那无上意志，召来的褪色者们，能信任吗，他本不想寻求外界帮助。但离开城寨后面对的艰难让布莱泽只得冒险。

    没过太久，利亚从塔顶房间下来。这回他干净多了。洋溢着自信。

    “啊，铁匠先生，多谢你的引荐，还有狼头伙计，你的主人真是优美强大，她值得我去奔波，我们该出发去王城了。”

    布莱泽的心思马上转移到菈妮命令上，这是他最擅长的。

    “去那里？难道，是觐见那位修罗之王吗？”

    利亚笑嘻嘻的，丝毫没有要称王的欲望，更像是享受游戏：“哈哈，我以为你满脸正经不会在意这种消息。没错，我问过老师，交界地的命运，很快就会在王之宝座有结果了，所以是时候出发了”

    布莱泽：“好，我马上出发前往亚坛高原，菈妮同意你加入，我们要一起行动了。”

    伊吉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利亚先生，我赞赏你的忠心，但下回，请不要殴打塞尔维斯，菈妮公主从沉睡中醒来，只需要有人传达她的要求，不需要武力对待。”

    布莱泽嗤笑：“你打了他？嗯，这，确实不应该。至少他吐出些有用的。”

    说是要一起出发，但布莱泽得知利亚是用赏月地池子里的水洗澡后追着他跑遍城寨。太可恨了，那可是菈妮最珍贵的回忆之一。

    也是他最珍贵的。

    利亚跑出城寨大门后吹着口哨叫出灵马一溜烟蹿下山坡，还是伊吉和其他巨人骑士一块儿拉住了布莱泽，直到他们说这样会惊醒菈妮，他才气呼呼的作罢，自己没那么大心胸，无法割舍吧。

    幻影消散，布莱泽本人在幽深地底回过神来。他揉了揉冻僵的脖子，拿出地图，亚坛高原，他来了。

    长途奔袭，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从地下河古代废墟上来后，布莱泽在田野山谷里昼夜狂奔。累了打个盹，迷路时问问当地狼群，看一看雄鹰飞翔的方向。很快，他来到暴风城，与他上次来时不同，风暴山丘上没有了巡逻士兵，也没了那股不祥血腥味儿。

    高耸城门外，到处有苍老仆人挖掘坟墓，有流散的骑士，从城堡里往外搬运财物的人，他们对布莱泽视而不见。

    让他感到有些惊奇的是，前不久D和罗杰尔也来过，不过很快就又往王城去了，还有那位黄金君王葛瑞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位居然放弃了一直盘踞的风暴城，同样也往王城去了。

    “看来这次的王城之旅，恐怕会很有意思。”布莱泽暗自想到。

    从城堡里搬运出的尸骸数量惊人，人手不够，带着脑袋那些还可以埋进土里，散落肢体只得让野狗分食，一个恶兆之子蹲坐草丛里，满足的看他的狗吃得肚子溜圆。

    布莱泽耐着性子和某位骑士攀谈，对方发了不少牢骚，他们倚仗的君王已经放弃了这里，前途渺茫，本来对王城有几分兴致，但见布莱泽也要去，怏怏的打消念头。

    从对方嘴里得知前往亚坛高原路线和最新传闻后，布莱泽穿过城堡继续奔走。

    取道利耶尼亚北路，在潮乎乎薄雾中跑了两天，转道向东，景物渐渐越发明亮起来，那个通天彻地的黄金树仿佛也近在眼前。

    布莱泽抖干净斗篷，疲惫的躺墙根下，他可不想比利亚晚到。

    胸口护符振动。传来的是伊吉幻影。

    “我已经接近亚坛高原，找得到路。地图很好用。”布莱泽带点心虚。

    布莱泽来了兴趣：“对了，老爷子，这里的军团有你熟人？我没听你说过。”

    “只是个小小的请求，很多年没见了。”

    布莱泽脱了靴子，脚趾磨的疼，得舒缓下：“哈哈，要不是眼下这光景，我得好好传达菈妮的挂念，还有如果在王城遇到了拉塔恩将军，记得问好，虽然我不熟，他毕竟是菈妮的哥哥。”

    伊吉的幻影停顿了会儿：“抛弃一切，这是菈妮要做的。”

    布莱泽：“我懂了，菈妮不需要对这事做定夺。”

    结束对话，他从包裹里拿出最后的食物，“修罗之王与交界地的命运是吗？应该会很有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