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童这时才想明白他怎么老是往自己这边瞟。

    多半是笃定自己怕生人，不安心了。

    心里想着想着还来不及解释什么就已经半推半就地入了座，她老感觉这一路跟滑过来的一样，脚分明是不乐意动的。

    沈心童落座的那一刻这一桌鸦雀无声。

    “乖乖……”

    不晓得是谁轻呼了一声，紧跟着一桌人就彻底炸了锅。

    沈心童的样貌是真正凡间不应有的类型，处在操劳了一生的老大娘堆里更显得扎眼。

    “我说什么来着？只晓得看沈娃儿，现在晓得沈闺女最好看了哇?”刘大娘指着对面议论纷纷的众妇人笑骂出声。

    她带回来的贵客一个两个都算是给她长了脸，任何一点福气在这时候都不嫌多。

    众妇人频频点头，夸着这辈子见到的女人属沈心童最好看，最不凡。

    这倒把沈心童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去接茬。

    好在冷场这件事绝不会发生，妇人们在扯闲篇这件事上的造诣早就登峰造极，根本不需要她接茬就已经自顾自聊了起来。

    左边有人提了一嘴吃得好才长得好，右边就有人应声说对，随后就是一堆沈心童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冒了出来，梨花露，二清茶，珠膏，莲脂，养颜的养生的，妇人们说得天花乱坠她是越听越糊涂。

    右边有人提了一嘴养得好才长得好，左边就有人应声说对，随后又是一堆沈心童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冒了出来，割猪草，箍煤球，捡大粪，扎条絮，起早的贪黑的，妇人们如数家珍，沈心童云里雾里。

    一番谈天论地，最终妇人们达成了共识。

    “好命哇，长得好也是应该。”

    “阿姐年纪轻嘛，最嫩最嫩的年纪哪个还不是一枝花?长相算不得命好，家庭美满身体健康才好。”沈学英接了话。

    众妇人果真没再讲那些长相啊命啊之类的东西。

    “娃儿讲得最对，老咯老咯就不看长相不看富贵咯，只看屋里有几口人，平平安安最好。”

    话头一起气氛又热了起来，众妇人争先恐后滔滔不绝，围绕的话题始终只有一个。

    家人。

    从谁家小子穿着开裆裤满街爬，到谁家闺女被虫吓得哇哇哭，从儿子一辈聊到孙子一辈，那些童年趣事总被妇人们记在心里，就在这种时候好拿出来分享。

    那些被点到名的有好些已经是为人爹娘，总有耳朵尖的跟着大娘们起哄，止不住地讲那些人的早年糗事，笑得最欢的永远是那些人的小孩，随后又被那些人揪着耳朵训。

    “屋里有老人就长不大，娃儿莫学他们不害臊。”刘大娘笑盈盈地给沈学英夹了一筷子肥肉。

    沈学英受宠若惊忙不迭端起碗来接，招呼着大娘不用管他。

    刘大娘点点头，众妇人眼看着主家动了筷子也就纷纷下了筷。

    “娃儿莫怕丑，夹不到就站起来夹。”有妇人嘴里说着话已经站了起来“以身作则”。

    沈学英含笑点头，等众妇人都收回了手他才开始动作，挑着眼前几样小菜全夹了一点放到沈心童碗里，随后使了个眼色。

    沈心童学着他的样子拿起两根筷，比划了两下已经适应，微微点头又给沈学英回了个眼色。

    “我是说你都尝一点，吃不惯再放我碗里，不要浪费。”沈学英不动声色朝她靠近了一点小声嘀咕。

    沈心童闷声不语，初而为人的懵懂无知在这一刻让她感到羞耻，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在她心头冉冉升起。

    “没关系，我在。”沈学英还是当她怕生，只好一遍又一遍告诉她这里也有熟人。

    至于听到沈心童耳朵里是个什么意思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沈学英看见的是她很听话，但每一样都不太喜欢的样子，总是尝过之后又留了一半给他，无一例外。

    “娃儿会喝酒不？”刘大娘冷不丁问了一句。

    沈学英先是一愣，随后想着这不是故土也就释然一笑：“酒量算不得好，只能当个陪。”

    “庄子里莫得稀罕物，只有一口老酒别的地方酿不来，要尝尝不？”刘大娘说着话已经从桌子下面提了一个小罐罐出来。

    眼看盛情难却沈学英也不推脱，只说抿一小口尝尝鲜。

    大娘掀开了封蜡。

    香，一种勾馋虫的酒米香从罐子里喷涌而出，瞬间引来整屋的轰动，很显然，其他桌上是没有这罐东西的。

    沈学英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大娘看他来了兴致就取了一小盏放在他面前，罐子一斜汩汩酒浆顺势而下，碰上盏壁又激起一层浓厚酒香。

    汉子堆里已经有人凑了上来，又被刘大娘挨个骂了回去。

    “娃儿尝尝看？”对着沈学英刘大娘倒是一如往常的好脾气。

    沈学英拿起酒盏又是嗅了两下，他并不好酒，只是这股子气味实在沁人心脾无法拒绝。

    “酒性烈么？”沈学英问了一句。

    刘大娘摇头：“烈而不烧，浓而不冲，咱庄里也见过富人家，他们讲酒颂就该颂这种。”

    沈学英当下一饮而尽，多耽搁一秒都是对大娘的不尊重。

    酒浆在嘴里打了几个来回顺着喉头滚下，顺畅非凡回甘无穷，只一口就叫他有些飘飘然，暖意渐起长出一口酒气将身心疲累尽数带走。

    沈学英一盏下肚人看着竟比没喝酒时还要精神了些。

    “不赖吧？”刘大娘志得意满。

    沈学英由衷点头：“小子曾以为我家已经是地大物博，现在想来怕翻遍故乡也找不出这样的酒。”

    刘大娘倒不觉得他是恭维，心安理得受下了对酒的夸奖：“庄里那么长的时间也就出了这一样。”

    从汉子们的表现就不难看出来这酒在庄里也绝不是寻常之物，刘大娘倒是慷慨，把罐子拿出来就没再收回去：“这一小罐就送给娃儿咯。”

    沈学英不好意思去收却架不住大娘的强势，一罐子就这么硬塞到了他手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学英弯腰施了一礼，顺手就把罐子装进了储物袋。

    刘大娘眼睁睁看着酒罐子凭空消失觉得十分新奇，只是也没多问，又招呼着大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