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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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命悬一线

    天色渐晚。

    顾子妗在春夏的服侍下换了衣裳,散开了头发,整个人才是真的彻底放松了下来。墨兰忽疾步走了进来,抱拳道,“小姐,中和医馆出事了。”

    历年,前往中和医馆祛病消灾的官僚贵族数不胜数,传闻就是皇宫里的太医,都是曾经偷偷找中和医馆开过药方。

    然,盛皇城的百姓们只知中和医馆之盛名,却不知中和医馆却只有奉一个当家,或者说,就连医馆的伙计和坐堂的大夫们都不知那当家的存在。唯独知其当家存在和身份的,只有中和医馆的掌柜。

    “半夜有人重金邀中和医馆的大夫出诊,陈掌柜还特意派了医馆内最有资历的大夫出诊,结果却是被人扣在了外面,听闻是诊断有误,若不在半个时辰内找到其他的大夫前往继续出诊,只怕整个中和医馆的人都要陪葬。”

    盛皇城内,天子脚下,不是没有人猖狂,而是没有人有猖狂的资本,如今有人竟因误诊扬言要杀了中和医所有人,只怕真的是来者不善。

    人命关天,顾子妗不敢耽搁,速速让墨兰拿出自己藏在柜子底下的男装,又是找出了药水易容遮面……

    一炷香后,走出后门坐上了马车。

    中和医馆虽不是她一手创办,却是她的心血所凝,其内的掌柜更是随她赴汤蹈火荣辱与共,胜似亲人一般的存在。

    深夜十分,皇城的街道早已寂静无人,就是连命悬一线的中和医馆门外,也是空无一人。

    墨兰谨慎地将马车停在中和医院对面的巷子里,“小姐稍等,属下先去打探一番。”下先去打探一番。”

    顾子妗却拿出自己当家的腰牌扔给墨兰,“无需引起没有必要的恐慌,直接拿着牌子进去,告诉里面的人我可以救人,但必须要先行放了中和医馆的所有人。”

    那些人再是穷凶极恶,也是有目的所图,她必须反客为主,才能让中和医馆的数十条人命不被他人所控制。

    墨兰点了点头,拿着牌子走进中和医馆。

    中和医馆内,几个一身黑衣蒙面遮脸的黑衣人杀气外泄,并排而站,所有的伙计和大夫们正惊慌而坐,每个人的脸白如宣纸一般。

    掌柜陈富跟那黑衣人的领头无声对峙着,就见同样遮面的墨兰走了进来。

    “我们当家的现在就在外面,无论你们要救谁,我们当家的都愿施救,但前提是,你们必须全部离开中和医馆。”墨兰举起手中的当家玉牌,沉闷的声音同样杀气四溢着。

    其他的黑衣人见此,纷纷对着墨兰握紧了手中匕首。

    一时间,眼神火光四溅,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中和医馆的伙计和大夫们都是要吓死了,就是陈富本人也是绷紧了全身。

    中和医馆里,杀气暗涌,墨兰面对刀剑相向的几名黑衣人,目光猩冷,不退缩更无畏惧。

    忽然,一个黑衣人上前一步,墨兰瞬间出手朝着那人的脖颈抓了去,那黑衣人不曾闪躲,只是先行开口道,“我们跟你走。”

    不是他相信墨兰,而是不得不信!主子毒发危在旦夕,任何的拖延都可能让主子丧命,虽然他并不确信那个当家的是否能妙手回春,但现在的他却没有任何退路。

    那个未曾露面的当家当真是好生厉害,一下子就是捏在了他们的软肋上,让他们不得不俯首听命!

    墨兰收回已碰触在那黑衣人脖颈上的五指,转身朝着门外而去,几名黑衣人沉默且防备地跟在后面。

    坐在马车上的顾子妗一直看着几名黑衣人走出中和医馆,才放下了始终手挑起车帘。

    其他的黑衣人从走出医馆的瞬间,就是纷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唯独那个跟墨兰说过话的黑衣人,跟随着墨兰走上了马车,并亲自握紧马绳赶车。

    墨兰曾跟着顾老将军走南闯北,自然明白江湖上不问不说的规矩,在马车驶动的同时,她便是以头上的绸带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只是她消瘦的后背始终紧紧地靠在车门上,无声地保护着顾子妗的安全。

    马车里的顾子妗也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闻不问,有胆子天子脚下行凶的人,绝非不是什么善茬。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她自是不希望跟如此危险的人物扯上任何的关系。

    中和医馆里,所有的大夫连同伙计齐齐地趴在门边,一直到看着马车远去,才都是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掌柜的,您说当家的一定能把人给治好吧?”这些在中和医馆的大夫们虽是没有见过当家人,可试问他们哪个又是没有受过当家人的恩馈?

    无论是他们有怎样的困难和难言之隐,当家的都会在暗中对他们施以援手,而所谓的当家人,在他们的心里早就是胜似亲人和恩人一般的存在了。

    陈富看着一群蜷缩在门边的大夫们,恨不得一脚将他们踢出皇城,“一群大老爷们,就知道躲在一个……”话还没说完,陈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眼看着大夫们都是朝着自己看了过来,顿了顿又道,“放心吧,当家的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药到病除。”

    话是这么说,可陈富也是不停担忧的往门外望着,马车在寂静的路上奔驰着,很明显是黑衣人在故意绕路。

    如此,顾子妗更是肯定此人身份不俗,不然不会在如此危在旦夕的时候,这黑衣人还故意以绕路扰乱她和墨兰的感知。

    又是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马车才是停了下来,黑衣人跳下马车,将一个绸带顺着车窗递了进去。

    顾子妗平静接过,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墨兰的搀扶下,顾子妗跟随着黑衣人的脚步,弯弯绕绕的不知道走了多远,才是听见黑衣人说了一声,“到了,但只有大夫一人能进去。”

    墨兰刚要开口,就是听顾子妗道,“墨兰,你留在这里。”

    “可是小……少爷……”

    “这是命令。”本就不想多做纠缠,自然是速战速决方能全身而退。

    黑衣人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少年,竟有如此沉稳的胆识,眼中闪过了一丝赞赏。

    “你进去方可摘下绸带。”黑衣人引领着顾子妗进了面前的屋子。

    随着顾子妗迈过门槛,“咣当!”一声,身后的房门应声被关死。

    丝丝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哪怕是夹杂着香炉里焚着的檀香,对于顾子妗来说也是那样的清晰可寻。

    顾子妗摘下绸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压抑的黑暗,这屋子里四面不通风,就连窗子都是没有一扇,明显是一间密室。

    “过来吧。”一道刻意压低到最沉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顾子妗本能地伸出双手,朝着那血腥味的来源缓缓往前走着。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前行的双脚忽然撞在了一处石床的边缘,毫无防备的顾子妗就是本能地朝着前面扑倒了去。

    一只手,忽然握紧了她的手臂,修长的五指沉稳有力,仅凭着手腕的力量,便是将她的前倾的身体稳拽回了原地。

    顾子妗顺势抬头,于黑暗之中,隐约可见一个男子正披着一件长袍坐石床上,他长腿微屈,另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他抬手支撑起自己的下巴,“或许……还能让你看半个时辰左右。”

    顾子妗皱了皱眉,反手握住了男子的手腕,灵活的手指准确地找到了那手腕上跳动着的脉搏,脉象沉浮,轻取不显,气滞血淤,邪气内闭。

    这个脉象……顾子妗又是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男子的肩膀,另一手朝着他的胸膛摸索了去,微凉的掌心从心脏的位置一路往下摩挲,最终在肚脐附近猛然停留,感受着掌心下一方突起的一个小硬疙瘩,顾子妗的黑眸就是一沉。

    这男子说的没错,他确实不剩多少时间了。

    “催你性命的不是毒,而是蛊。”

    养蛊之人会在农历十五当日,抓取由树林间经雨淋后的毒菌腐烂而化的巨蜂为引,同时喂养九曲毒蛇,霸王蜈蚣以及癞腺虾蟆三物,后放于一盅之中让它们互相咬打,吞食,直到剩下最后一个活的为止,再把将最后剩下的这个活动物闷死,晒干研成粉末。

    此毒下于人体内,方会在血液之中潜伏十年,待到十年后,四虫蛊破体而出,顷刻之间会将寄宿的人体冲出数以万计的血窟窿,其之残忍与血腥,顾子妗所有的了解,也不过是在二十一世纪,在苗疆医书上的记载而已。

    “确实是四虫蛊,你可能救?”男子沉闷压低的声音,悠然绵长,悠扬的如同寺庙敲响的钟声一般,无半点紧张和畏惧。

    “能。”顾子妗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语落,她便是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并朝着男子的腰间缠绕系紧,随后又是从怀里掏出一方的手帕卷成条,递在了男子的唇边。

    “咬着。”男子感受着唇边那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手帕,淡然凉薄的双眼有一瞬间呆滞。

    中蛊多年,寻医无数,什么样的表情他没见过?震惊的,恐惧的,惊慌的,慌乱的……却唯独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那样的淡然自若,不变常态。

    手帕的香气,再次徐徐钻入鼻息,男子的脑海之中,忽然就是浮现了一个老成持重,处变不惊的身影,薄唇轻勾,唇角无声地扬起了一个弧度,他好像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了啊。

    顾子妗让守在门口的黑衣人,将先前大夫的医箱取了进来,于漆黑的房间里,她仔细摸过里面所有的工具,虽不曾有她自己的药箱工具全,但起码还是能够应付了这四虫蛊的。

    将一切准备就绪,顾子妗先行拿出银针,围绕在男子的胸口处,以心脏为阵眼,依次以十九根长短不一的银针排列出了一个梅花阵的图案。

    在这个落后的时代,根本没有所谓的止血钳,以穴道减慢血液流动是唯一的办法。

    “你中蛊毒太深,四虫蛊已在你的神阙穴形成虫巢,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你的体内取出四虫蛊。”

    男子声音淡淡,“动手吧。”随后将帕子咬入在了口中,于漆黑之中打量着面前的这个轮廓。

    她的易容术连同换声毫无破绽,若非不是他记得她身上的味道,只怕是要被她糊弄过去,权当她是个年轻的少年大夫才是。

    他曾经更是让人暗中查探过,中和医馆背后这个隐藏在其后的当家人异常神秘,哪怕是他的手下也未曾查出一点皮毛,却未曾想到,这个让他一直无从下手的人……竟然是她。

    一个最不可能成为中和医馆当家人的人,却偏偏暗中掌控着皇城最大的医馆。

    如此……不但是他小瞧了她,盛皇城的所有人也都是小看了她才是,微凉的手,轻轻摩挲在他宽厚的胸脯,健硕的肌肉上,挂带起阵阵瘙痒。

    顾子妗施完针后,顺着男子的垒块分明的胸肌一路向下,掌心所触碰到的肌肤,坚实而富有弹性,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地与她的掌心相互辉映着。

    顾子妗心中了然,这男子果真是个练家子。

    男子微微低头,练过夜视的眼睛,如鹰一般锐利地捕捉着正埋首处理他伤口的她,四虫蛊,光是闻其名便是足以让大多数的大夫闻风丧胆,就是男大夫都是下不了手的蛊毒,她却是镇定自若,游刃有余。

    夜深人静,漆黑的屋子里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就只剩下了剜肉剔骨的疼痛,四虫蛊若想彻底摘除,必须要剜掉所附着的皮肉,刮掉骨头上所沾染的蛊毒,而在这个根本不知道麻醉为何物的时代,竟是真的有人能够做到不动声色。

    手握暗势,懂得武功,沉稳如山,百炼之志,这样的男子足够强大,更是足够危险。

    “神阙为任脉上的阳穴,命门为督脉上的阳穴,二穴前后相连,阴阳和合,说是一个人的命眼也不为过,毒蛊虽已摘除,却也不可掉以轻心,一个月内不得使用任何内力,若是可以最好静养。”

    顾子妗将一个拇指大小的蛊卵取出于男子体外的同时,另一只手已是穿针引线,快速地缝合在男子的伤口上,随后又是从药箱里摸索出软白布,抖开后围绕着男子平坦结实的小腹缠绕了去。

    屋内漆黑一片,顾子妗顾及着手中还拿着的四虫蛊,完全忘记了石床的距离,将手中的软白布缠绕在男子小腹上的同时,肚子毫无预兆地磕碰在了床沿上,再是朝着石床栽了去,腰间一紧,栽倒的身体顺势撞进了一个稳健跳动的胸膛中。

    男子搂紧怀中的顾子妗,另一只手握住她拿着四虫蛊的手腕,如此极近的距离,他甚至是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她的心跳与呼吸。

    顾子妗平稳住身体,下意识地抬起眼睛,就是撞进了那似揉着星辰大海的眸子里,漆黑的屋子里,她看不清男子的其他五官,唯独这双眼睛却格外的明面引人。

    男人发现她在看着自己,正欲微微挑眉,却忽听见她开口道,“蛊毒已除,希望信守约定,放过中和医馆所有人的性命,且以后不再找他们的麻烦。”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临危不惧,从容不迫,男子扶着顾子妗站好,顺势将她手中的蛊毒拿捏在了自己的指间,才是对着门外打了个响指。

    房门顺势被打开,黑衣人迈步而入,准确地走到顾子妗的身边,一直等顾子妗将黑绸再次蒙在了眼睛上,黑衣人才是带着她走向门外。

    坐在石床上的男子从口中取出咬着的帕子,上面的香气仍旧淡然萦绕,目送着顾子妗离去的背影,男子轻轻将那帕子攥在手中。

    一直等在门口的墨兰,直到握住了自家小姐的手,才松懈了些许的戒备。

    回去的路明显要近得多,等顾子妗和墨兰被送回到中和医馆的时候,先前被送去给男子看病的大夫已被平安送回,只是人受到了些许的惊吓,回来后就是昏过去了,其他的大夫则是早已被陈富打发走了。

    “今日之事,可是需要我派人查查?”陈富道。

    “今日之事只当没有发生过,告诉医馆里的人,要想活命就管好自己的嘴巴。”四虫蛊确实狠辣,但想要炼就出此蛊也得是真金白银地往里面砸。

    说白了,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品尝到四虫蛊的滋味的,那男子身边的黑衣人小心谨慎,只怕他们应该比她更不希望被人知道此事。

    陈富点了点头,小心地陪着当家的往后门走去,嘴习惯性地不闲着,将最近医馆的收入和状况都是仔仔细细地禀报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