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王金水早上醒来感到后脑勺很痛。他用手指轻轻的戳了一下，并不做梦留下的幻觉，是真正的痛，就像是被打了一闷棍一样。

    床边就是窗户，清晨微弱的天光透过窗户，把王金水又黑又皱的脸映衫的很是狰狞，他的灰白眉毛几乎拧在一起，皱纹堆里的小眼睛睁到最大，嘴巴因为惊惧而歪斜着。

    他就这幅表情坐在床边上发呆，他这种四十五岁的年龄，在农村庄家泥地里过了一辈子的粗壮汉子，早就对肉体上局部的痛觉麻木不仁，常常忽略不管，但让他心惊胆颤的是昨夜的梦，冷汗还粘在他的额头上，凉嗖嗖的。

    他梦到自己被同村的刘土生打死了。而且就是用闷棍打在后脑上。刘土生拿着棍子在后面追，他拼命的逃跑，周围全是灰蒙蒙一片，看不清在哪里，只听到后面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刘土生的喘气声，自己怕的要死，一直跑到双腿沉重再也跑不快，脚下一软跌到在地上。刘土生的棍子终于落在了他的头上，最后听到刘土生嘶哑着嗓子喊着“去死吧”，他就惊醒过来，好一会儿都弄不明白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直到窗子外面透出的光亮，房间里的桌子凳子等物品一一从灰暗中浮现出来，他才意识到还活在自己的家里。

    王金水步履蹒跚着走出屋子，春天的早晨气温很凉，他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无力的跌坐在屋子台阶上，睡在屋檐下的大黄狗，看到主人出来摇着尾巴凑了过来，舔了舔王金水的胳膊，吠了两声，倚着他躺下。王金水失神的看着桔黄色晨光里，院落中间各种花卉植物上布满晶莹的露水，蓬勃生长，再过半个月，月季花蔷薇花就会盛放，满院子充满了花香，葡萄架子也要扩建出半个来支撑疯长的葡萄藤蔓，还有几从他不认识的植物，都是他媳妇开春很早就种下的，也都挑着密集的紫色的花苞待放，再过上半个月，这院子鲜花怒放，招人喜欢，可惜，可惜，到时候要布置成他的灵堂，村子里的人都来送礼吃席，好好的一个院子，到时候肯定凌乱不堪，够他媳妇烦恼收拾一阵子的。

    黄狗的叫声惊醒了王金水的媳妇朱华，她睡眼惺忪的披了件外套也出了屋子，看到王金水几乎是光着身子坐台阶上发呆，不禁咦了一声。

    “老婆，我就要死了！”王金水一把抓住老婆的手，把她拉倒在自己身边：“我就要被人打死了！”

    “大清早的，你喝多了吗？”朱华生气的甩开刘土生的手。“说这个真晦气！”王金水被甩的差点躺倒在地上，他没料到自己的死讯竟然让老婆这样生气，于是更加哭丧着脸，半摊着躺坐在台阶上。

    朱华见王金水神情不对劲，不像平时开玩笑的样子，便蹲坐在刘土生旁边，试探的问道：“怎么，你哪儿不舒服吗？今天去医院看下吧。”

    “没有不舒服。我就是做了一个梦，梦到我被隔壁老刘打死了。”

    “你多大的人了！还在这儿说梦！”

    “不是.......你不知道，我平时不做梦的，只要做梦就是准的，当年我妈死时我也提前梦到了，还有你生儿子，我也梦到了，这辈子就两次做梦都是准的，这是第三次......”

    “什么呦。”朱华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她直起身，感觉清晨还有点凉，于是裹紧身上的衣服，生气的说：“还这么早，我去睡个回笼觉去。”

    王金水不敢再入睡，怕噩梦又回来。他回屋穿好衣服，到院子里拿了锄头扛在肩上，出门往村外的蔬菜地里走去，打算早点去干活，把菜苗分到地里去。黄狗欢快的摇着尾巴跟在他后面，主人很少这么早出门，初春凌晨六点多的空气和村里的景象，对狗和王金水都是新鲜的。

    王金水家去菜地的路有两条，最近的就是沿着村子外围的小路走过去，而另外一条是先进了村子然后沿村道再绕到村外去。不论是哪条路，不论是哪条路上的人家，树木，甚至路上的每个坑坑洼洼，王金水都熟的不能再熟，闭着眼都可以随便走到想去的地方，他在这个村子生活了四十五年，周围的环境几乎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除非是新建，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他多看上一眼。

    没想到，他竟然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村子里，竟然走到了刘土生的家门口。

    刘土生家的大门再普通不过。一条短短的水泥路通向一扇朱红色的大铁门，上方砌着瓷砖的匾额，金字蓝底，大书着：“安康富吉”，门口种着几株高高的木芙蓉，都长出了粉色和红色的花苞，大门一侧还有一个简陋的石台石凳子，灰色石凳已经被磨的光滑发亮，平时村里的男人会聚在儿下棋抽烟，王金水也是其中之一。

    王金水又是浑身发冷。他站在刘土生的门口，感到腿脚发软，他缓慢的蹭到石凳前坐下，缩着身子，把锄头抱在怀里，心里反复念叨着：

    老刘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怎么是老刘？

    三年前他向刘土生借过五千块钱，可是两年前就还掉了啊。虽然没有给刘土生算利息。为了这几百块钱的利息杀人也不值得吧。刘土生的儿子结婚他也随了礼，平时下棋的时候也没赢过刘土生几盘，吵架骂人都是嘴头上不过心，事后就忘，哪能就扯到人命上？......

    王金水在脑海里不停的翻找着关于刘土生的一切，找不了任何特殊的事情，就在昨夜之前，他们还是最普通的邻居关系，不远不近，不咸不淡，可才过了一个晚上，什么也没发生，就变成血仇，不共戴天，刘土生这是为了什么啊？

    突然从刘土生的院子里传出当啷一声，是金属物品掉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吓的王金水差点跌坐在地上。接着院内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能听出是王金水和他老婆低声说着什么，听不清内容。

    刘土生怎么大清早也起来了？还抄了铁家伙？他这是要出来找我么？

    王金水猛的站起身，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甚至把锄头都丢在了身后，沿着来路飞奔回了家，反手关上自家大门插上门闩，又奔回了自己的卧室，重重的摔上了卧室的房门。

    黄狗没赶上主人，被关在了大门外，在门外呜呜的大声吠叫着，惊起了全村的大小狗们都开始吠叫，整个村子淹没在一片狗叫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