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铭从床上陡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死亡，但梦境的真实依旧让他感觉到心悸。

    这次有关陈叔叔的梦境过程凶险无比，但却并不稀奇，那个年代里有太多的缉毒人员死于凶恶的毒贩之手。

    就仅仅是这样么？上次金生的梦境凶手是未知的，需要自己找出凶手将其绳之以法。这次有关陈叔的案件平平无奇，并没有什么值得过分关注的点，

    鹿铭是个生性豁达的人，不然也不会在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后还能乐乐呵呵地谈恋爱。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顺其自然才是人生路上走得远的关键。

    鹿铭挣扎着爬起床，去洗手间放水，这时他发现老鹿的卧室的门缝里透出了一道微弱的光。

    还没睡？

    鹿铭隐约记着自己醒来时瞥了一眼手机已经是凌晨的三点二十四，老头子的单位任务再繁重，他本人再工作狂，作为一个体制内的老年同志，这么废寝忘食也确实有点罕见了。

    鹿铭刚想推门进去提醒他早点休息保重身体，就听到门后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薇薇，我们的儿子马上就成年了，等他参加了高考，我也就算没有辜负你的嘱托。”

    薇薇？鹿铭并没有联想到什么父亲恋爱之类的桥段，况且以老头子古板的性格，中年黄金恋离他还是太过遥远了。就算他真给自己领个后妈回来，鹿铭也是欣慰多过愤慨。

    这个薇薇应该是自己的妈妈，其实鹿铭是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的，之所以对这个称呼不太敏感，实在是因为母亲去世那会年纪尚浅，二老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腻歪，这种亲昵的称呼并不常见，年纪不大的他也不太记得住。

    然后这样的称呼就随着母亲的棺椁一同尘封在了厚厚的回忆土层，直到这时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吕蔷薇女士那张灿烂的笑脸。

    鹿铭伸出去的手凝滞在了半空中，这种深夜感伤的时候，自己这个大孝子冲进去只会让老鹿尴尬症爆棚，然后抽出七匹狼给自己来一整套的家法。

    所以为了不吃全套的鹿铭识趣地收回手，打算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地回自己的房间。这也使得他并没听到老头子的后半句话。

    美好的清晨，大把大把不要钱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了不大的卧室，鹿铭撑开双臂在自己的床上摆了个大大的大，然后又侧身前后踢腿摆了个人。

    然后这位大人才顶着鸡窝头一脸迷茫地坐起了身，超能力都是有代价的，不透支生命高低也得透支个颜值什么的，万幸自己够帅，刷脸能多刷几次。

    这么不要脸地想着，鹿铭一骨碌爬起来，冲向厕所，几乎鲜少有人是自愿起床的，大部分都是被身体自带的小闹铃憋醒的，鹿铭也不例外。

    愉快的开闸放水后，鹿铭脑子清醒了许多，然后就想到了自己今天的任务，

    那就是没有任务。

    生活又不是打怪升级的页游，每天开机就一堆弹窗任务，不做完就一直卡在一个关卡。生活如果是个游戏，也是那种探索自由度拉满的游戏，主打一个不确定性，每天都有机遇和惊喜。

    话虽如此，但是鹿铭作为一个学生还是有主线任务的，高三的寒假作业可不是简答的填涂小册子，至少几十张测试卷等着他呢。

    那还能怎么办呢，写吧。

    斜坡上的小车总跟弹簧较劲，粗心的同学总是打翻墨水在化学公式上，偶尔还要帮戴夫算算守卫后院的豌豆怎么长得最好，角色扮演算是被这些出题老师给玩明白了。

    鹿铭终于明白为什么拯救世界的总是高中生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我不上谁上啊，只是可惜了自己的屁股跟着自己遭了大罪，天天跟硬邦邦的实木椅子玩竞技对抗，裘千仞的铁砂掌没练成，蜡笔小新的屁屁神功倒是快练成了。

    当然，作为奖励关卡的支线任务也是有的，路西街道派出所在鹿铭沉浸在函数分析的幸福海洋中时打来了电话。

    那些来自己家门口搞破坏的人都找到了，都已经被传唤到警局了。鹿铭感慨于警察叔叔的办案效率，自己一觉醒来，坏人就被绳之以法了。

    于是他兴冲冲地穿戴整齐，准备去警局看看这来自己家捣乱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姓名？”穿着黑白相间制服的孙苗苗看着对面这个年轻的高中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没好气问道。

    对面这小孩撞在了她心情不好的枪口上，就在年底她被从城南分局刑警队调到了下辖的路西街道派出所。虽然同属警察编制，但是二者可谓天差地别，况且自己作为华夏公安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每天处理些民事纠纷多少有些大材小用的感觉。

    缘由居然是案件处理中犯了错误，没有照顾好被害人家属的情绪，损害了人民警察的形象。还不是那个有关系有背景的夫妇对案件最终的处理结果不满意，把气撒在了自己这种一线警察身上。

    “陈..陈飞扬。”对面的年轻人缩了缩头，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个警花姐姐，不就对那个傻呗鹿铭家搞了点破坏么，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吧。

    “老实点！说个名字都吞吞吐吐的。”孙苗苗见他这敢做不敢当的怂样更来气了，真是浪费警力，学生不好好学习天天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然后她又想起了冷静沉着的鹿铭，两相对比之下更来气了。

    于是一个霹雳掌拍了桌子上。

    陈飞扬一整个大无语地望了望天花板：“……”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鹿铭对于路西派出所其实并不熟悉，至少不如城南分局那样轻车熟路，反复确认了好半天才找到地方。

    民警叔叔贴心地跟他说等一会儿，那边还审着呢。

    这句话瞬间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对三番五次上门搞破坏的人的真实身份升起了浓厚的兴趣。

    没等多久，鹿铭就见对面的屋子里走出了一人，那人穿着灰色的运动服，头发不长，脸上挂着刚经历过社会主义洗礼之后的忏悔，看到鹿铭的一瞬间，那宛如苦瓜的脸就更愁了，倔强地抬着头不去看鹿铭。

    鹿铭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没多少怨恨，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地想笑。他嘴巴咧起，冲着陈飞扬呲牙说道：“陈同学？怎么是你啊？”

    他努力表现出了一百分的惊讶，但是吐槽之魂真的已经真的要抑制不住了，怎么又是这货啊，Howoldareyou啊。

    然后鹿铭左手几步远的椅子上一对中年夫妻赶忙站起，向走出来的陈飞扬和孙苗苗走过去。

    “警察同志，我们家小扬犯的错严重么？会不会留案底啊？我们完全配合您，有什么赔偿要求您尽管说。”一个穿着暗红棉袄的大妈拉住孙苗苗的手焦急地询问。

    “事情不大，考虑他又是未成年人，可以考虑不留案底，如果取得被害人原谅的话，可以跟受害者协商赔偿事宜，呐，受害人在那儿呢。”孙苗苗指了指一边的鹿铭。

    “妈，我不要协商，最多拘留几天就出来了。”原本一脸惨兮兮的陈飞扬看到呲个大牙乐的鹿铭，心里的火气一下又燃了起来。他本身就是暴脾气的人，不然也不会冲动之下多次针对鹿铭，不蒸馒头争口气，绝对不能向杀人犯鹿铭低头。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了陈飞扬的头上。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送你读书是让你混社会来了？要不是今天警察通知我们，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学校这么霸道，跟人有矛盾就上人家家门口搞破坏。”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杨手作势再打。

    胳膊被一旁的女人死死抱住：“你这是什么？老陈，哪有这么打孩子的？”

    “这孩子就是让你惯得，惯子如杀子你知道么？这些年我天天外面跑生意，我都不知道我老陈家儿子变成这德行了。”

    鹿铭无心插足他们的家庭矛盾，但是这狗血场面也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开口说道：“进去坐着说吧。”

    说着看向孙苗苗，征求对方的意见。

    “好，你们先进去，我去旁边房间把另外几人也带过来。”

    案件处理的很顺利，以陈飞扬为首的几人在各自父母的逼迫下“涕泪横流”地表达了抱歉和悔改的意思，并且利落地支付了鹿铭要求的赔偿金额，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犯，鹿铭也痛快地在谅解书上签了字。

    不是他心肠好轻易地宽恕了他人，实际是因为这事儿并不大，顶天了算损害公民财物，鹿铭就算想往黑社会团体那个性质上扯，警察小姐姐也不会允许的。

    赔偿足够丰厚，那就够了。鹿铭看着充裕起来的钱包，不由得感慨于老鹿对自己能力的信任，了解事情原委的他也只是草草交代鹿铭得饶人处且饶人，并未跟着来处理。

    兴许是觉得鹿铭经历了几次生死大案，这种小case，已经完全不用care了。当然老鹿说话并不会那么拿腔拿调。

    “苗苗姐，你为什么会当刑警呢？”鹿铭看向身边刚刚跟自己一起处理完案件的孙苗苗。

    这个问题其实在鹿铭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有了，刑警作为一个高危职业，出现女性的概率是很低的，这无关职业歧视，而是这份职业要求更高的体力和更强大的身体素质，木心在这个上面处于天然的弱势地位。

    即便是真心热爱警察这份职业的女性，大多也会挑选文职或者派出所这种危险系数较低的。

    “我爸之前是缉毒警，本来呢，我也是想做一名缉毒警的，但是等我警校毕业那年，坞城市早就没了缉毒队这个分支。”孙苗苗很乐意跟身边这个小男生说点什么，毕竟跟他足够有缘分，他也是真的惨。

    “然后我就想，做刑警吧，虽然没办法走上当年他走上的路，但是我也会努力离他更近一点。”孙苗苗平静地说出这些，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在稀松平常不过的选择。

    缉毒警！？姓孙？鹿铭脑袋灵光乍现，昨日的梦境中恰巧有一名姓孙的缉毒警，算算年龄当孙苗苗的父亲也差不多。

    不会，这么巧吧。鹿铭半信半疑，并没有鲁莽地直接寻求确认。

    “子承父业，蛮好的，孙叔叔今年退休了么？”

    身旁的孙苗苗神情黯然地轻轻摇头：“没有退休，他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牺牲了。”

    鹿铭内心叹息一声，感慨这坞城还真是小啊，小到昨天在梦里见过牺牲的老孙，今天就遇到了他的闺女。

    梦里的小孙知道自己女儿长这么大了，还继承了自己除暴安良的愿望一定会很欣慰吧。

    “是719爆炸案么？”鹿铭开口进一步确认，醒来之后的他并没有闲着，根据梦里的记忆查询了二十年前坞城的大型公共事件，得益于发达的互联网，他在一个历数坞城大案要案的文章里找到了719爆炸案的梗概。

    整个案子损失民警13人，受伤10人，群众死亡37人，受伤120余人。案件直接促成了紧接着的持续三年多的扫黑除恶专项行动，将盘踞在无尘的大大小小的黑恶势力一并铲除。但是案件的主谋·“龙K”及其手下“胡子刘”在案件发生的至今仍然逍遥法外。

    “你知道这个案子？”孙苗苗惊愕地看向身旁的少年，意外那时还并未出生的鹿铭知道这个案子。

    “我邻居阿姨的丈夫就是在这场事故中牺牲的。”鹿铭自然而然地将王阿姨拉出来给自己作保。

    “就是上次我出警作证的那个阿姨？她丈夫也是那支缉毒队的么？”孙苗苗·本就明亮的眼眸闪过带着光彩的喜色。

    鹿铭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问题。

    “那我有空一定上门拜访，小鹿你回去碰到阿姨的话帮我转达一下。”孙苗苗紧接着拜托道。

    两人已经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鹿铭诚恳地望向她重重点头：“也谢谢你们为了坞城所做的一切。”这里的你们囊括了跨越二十年来守护着坞城这座小城的所有警察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