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大风吹倒梧桐树
转眼,年节结束,新的一年到来。
土公月,蛇日。
雄鸡刚健的打鸣声无差别的挑衅着齐家寨所有生物,层层叠叠的竹楼间顿时吵闹起来。
虽然已经过去几天。
但族人们讨论本次背水赛魁首的壮举时,依旧热情高涨。。
“真有勇气啊,那个孩子。”
“为了节省时间,竟然选择从祖灵殿堂上的崖壁上跳下,那可是能摔死飞鸟的高度,他的胆气比虎豹还要凶猛啊。”
“听说他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是在关心同行背水的伙伴,这样的少年英雄,真是让人放心。”
黑檀院中阳光穿透进来,形成一条条细小的光束,照亮了齐草黄走动时扬起的尘埃。
他的脸色充满担忧。
在他回来之时,齐蝉不知为何,倒在棚屋中不省人事。
只好将其抬来黑檀院,找齐非熊寻一处寂静之所救治,经过医师诊断之后,发现其身处梦中无法自醒。
只有让占卜室的祭师前来,唤醒他的灵魂。
但齐草黄思量片刻后,下定决心,深入齐蝉的梦境,由齐非熊护法。
.........
砸在羊角高塔的时候,齐蝉每天都伴着晨光醒来。
他的竹楼朝东,很早便能充满洁净的阳光。
母亲会起床走到窗边,注视着明亮的晨光闪耀在重峦叠嶂的远山一面,将自己温柔的托起也沐浴在晨光中。
山脉云层反射的阳光很刺眼,好似融金炉子里的金液,好像要熔化他视野所及的齐家寨,令他睁不开眼睛,不远处同样璀璨的祖灵殿堂也化成了一团模糊。
吃过中午饭之后。
齐蝉在村寨外围见到了有可能成为他未来妻子的人,两人之间隔了两米宽的石板路。
他不敢靠近。
名叫齐女的女孩,她的发卷在明亮的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她用一种夜郎寨传来的流行墨笔,为了这次见面,十分庄重的勾勒出黑色的眼线,使双眼显得格外深邃。
齐女的裙子和上衣有着古老的漩涡图案,黑色与红色交织出菱形,金线和银线从中穿过。
她的手臂上带有玛瑙制作的手镯,耳朵上坠着最上的等的琥珀,头顶仍戴鱼尾银冠。
这表示她还在等待某个男人娶她进门,为她裹上精美的头帕。
她的家境很好,父母都是寨中的富户,与自己门当户对,所以才会被母亲介绍。
齐蝉心里这样想着。
齐蝉的母亲和齐女的母亲虽能看见他俩,却听不见他俩交谈。
这两个中年妇女坐在青棚的平地上,黑黄色的衣袍在风中翻滚,手上的银镯子在阳光下发出晃眼的光。
陷马山静静屹立在远处,黑色的山脊线指向天空。
突然眼下场景变换。
狼烟四起,战火连绵。
齐蝉回忆出现在无数间竹楼的废墟之中,鬼鹰在那里栖息,土狼傲慢地在街上游荡。
街道堆满着族人的尸体,无人收敛比往日拥挤足足两倍。
他记得自己曾在大大小小狼藉的血肉战场中里收集残髓的灵石,搜寻那些毁灭此地的夜郎、黑王寨祭师所留下的一切。
风开始肆虐,两名突然出现的少女系紧了身上的黄色裙带。
齐草黄出现在场景中,却无法掀开自己的黑毛毡。
齐蝉敏锐的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少年,明明看着与自己同龄,却从未见过他。
尽管他的衣物和骨骼特征都是齐家寨人的风格,但是这张脸上面纹着漆黑的图案。
这到底是不是个人。
或许是只鬼。
齐蝉抛开这个念头,打量起了少年白色的皮肤和坚硬的轮廓。
他像是一只老虎,有着瘦削优雅的脸庞。
颧骨棱角分明,但仍然非常英俊。
眼神模糊不清,似乎有着难以言说的焦急和激动。
他想说些什么。
齐蝉连忙拉下自己用作遮挡尸臭的面罩,仔细观察着对方。
他的眼神将齐草黄吸扯。
场景再变。
这次的视角,变成了齐草黄自己。
他站在祖灵殿堂面前,注视着插布神树上的毒月毒日,手指拂过树根底座上的切割划痕。
然后抬头看着这根代表着神灵来到人间通道的桥梁。
金色的铜雕出了它扭曲又伟岸的怪异姿态。
突然,从插布神树后跃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书。
“杀了你!”
黑影大吼。
齐草黄逃跑时一只手伸向前,手掌上是陡然睁开一只眼睛。
另一只手臂紧紧夹着一摞被扯毁的纸页,它们正散落开来。
他的头扭向后方,双眼紧盯着自己要逃离的杀身之祸。
齐草黄的嘴,不由自己控制的开始发出啧啧声。他睁开眼,正好看见他自己正往广场后的竹楼退去。
我在杀我自己?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齐草黄垂下眼帘,手掌上的眼睛中瞳仁乱撞,叮当作响。
而阴暗重新笼罩了整座天空。
他无法完全清醒过来,只能听见现实世界的早晨的声音也传入耳中。
“那真是个少年英雄啊。”
齐草黄越发觉得糊涂,他的灵性找不到这世界的出口,只能看见一户棚屋。
近看时,房子的年龄便显露无遗。裂缝沿着泥土墙壁向下延伸,一条条长线如藤蔓般穿插在墙表,崩塌的征兆已在房屋内部萌芽。
房子的厚木门开着,脱落的黑黄色大漆和开裂的铁皮木头暴露在外。
破损的被褥随着穿堂风摇荡,黑红交织,是典型的雪母十二支的衣着风格。
齐草黄觉得这间房屋,他很熟悉。
但又想不起来。
他的目光瞄向门口。
门口的梅树树梢上挂着一颗骄阳,像火一样燃烧。
男人的声音与外面的热气和亮光交织,透进屋来。
那是父亲与他的祭师朋友们。母亲在一旁盛有椒虎酒的木杯推到父亲跟前,然后十分谨慎退后一步。
“老爷们谈事,你回去等着。”
母亲在三次呼吸之后,从院子的石板地上捡起空杯子,顺从的退下了。
父亲和其他叔叔伯伯们乐此不疲地倒酒、畅饮,喝到酩酊大醉,抽着兰花烟,直到太阳碰到地平线,余晖为齐家寨的竹楼披上一层红色。
齐草黄听得仔细,辨出男人们的谈话内容。
他父亲的声音大笑着说:
“我的两个儿子很聪明,但他的聪明不是从我身上继承的,肯定是来自他母亲。”
想到白萤,所有祭师都笑了。
白萤的厨艺和贤惠像是正午的太阳,齐家寨没有人不知道,她的才能和教育后代的方式,像是春汛时的河水,一样振聋发聩。
所有人都羡慕着她,却不敢学习她。
他们又敬又畏。
知道一些过去的秘密的一群人,他们曾唾弃着白萤家族的向天坟。
真是来自恶劣时代里的恶劣行为。
白萤笑呵呵的接受所有称赞和诽谤,她的目光永远带着母性的慈爱和坚强,她像只蝴蝶一样,穿行在火塘边,为男人们提供美酒和美食。
直到母亲发现站在角落里的儿子。
“草黄,你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