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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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爷爷吴为和社主老爷达成的十分周全的协议并没有获得吴闻的认可,吴闻寄希望于现实的努力。他想到了自己的班主任陈远老师,“陈老师一定能够帮助我找到实现自己目标的方法。”吴闻起初在心里这么觉得。在敲了两下办公室的门之后,吴闻得到了班主任老师陈远的允许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陈老师个子中等,面庞清秀,戴着一副黑框镶着银色的眼睛,走起路来又快又稳。他好几年前从师范大学毕业回到了家乡最好的高中工作,任教几个高三班级的数学课,并担任吴闻所在的188班的班主任。188班是全校仅有的两个重点班中的一个,另一个重点班是隔壁187班。其他年级因为政策禁止的原因就没有再开办这样的班了。往后,当吴闻回忆起自己的高中生活,这样的一个重点班的存在会让他内心怀有感激。

    “你现在成绩已经不错了。”陈老师开门见山地说,“能够在强手如云的咱们班排进前二十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咱班五十多个同学可几乎都在年级前80名。”

    “但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吴闻停顿了一下,“我不满足。”

    “吴闻,你能告诉我,你理想中的成绩是怎样的呢?”陈老师微笑着说。

    “我想进到前二十,前十,甚至前五,我总得试一试吧。”吴闻其实并没有说出全部的想法,他心里面对于目前的成绩充满了不甘心的情绪,他不相信自己只能停留在这个位置,他以前可是初中里数一数二的学生。他还记得当时高中第一次开学的时候,父亲吴名送他到校门口,他就对他爸爸夸下海口,自己一定要拿一次第一,证明那年初中老师断言自己很难进到全县前一百是彻彻底底的错误。可是两年多过去了,吴闻的许下的诺言却还没有一丝半点可以实现的迹象。或许吴名早就忘了这句话,可吴闻仍十分较劲。

    “你有这样的劲头,老师当然是很高兴的。”陈老师眼前一亮,但又话锋一转,“可同时,学习是门慢功夫,要找到规律,持之以恒,不断努力。”吴闻听到老师说到这,心中不免流露出一丝丝的失落,他觉得老师说的总是一些套话。

    不过陈老师并没有停下来,他说,“你现在各科成绩都很均衡,没有偏科,这是你的优点。你要想办法再提高一下,看看哪门功课你觉得最有把握。平时也多向其他同学学习,要更加努力”。虽然吴闻对于这样的答案还是不满意,心中的疑惑还是难以抹去,但是他也并没有再追问下去了。他想如果说谁过来找老师聊一次天就可以获得真经,上课不直接改成聊天好了。他便随即跟老师礼貌地道谢后离开了办公室。

    这确实是一所美丽的学校。九月初的校园已经可以隐约闻到一点点桂花的香味,从校门到教学楼的大道两旁一路郁郁葱葱,香樟树显示出了一年中最旺盛的生命力,吸引了无数来此安家落户的鸟儿。这却让树下的行人和车辆遭了秧,随便一个不经意就会招致从天而降的鸟粪,并还不得不忍受空气中夹杂着的一股令人不悦的臭味。为此学校一度请来了消防车,拜托他们用高压水枪对着树冠冲洗,希望把这些讨厌鬼赶走。不过,当几只新鲜的小鸟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以后,学校和学生们还是回归了理性,“花园式校园”的称号毕竟得付出代价,不然就名不副实了。但是吴闻并不能心无旁骛地欣赏校园美景,他感受到了来自理想的负担,这时候开始不自觉的面对着美景叹息。“学习的奥秘到底是什么呢?在日复一日和看似一致的努力背后到底有什么东西在支配着每个人的成绩呢?”他在心里追问着。他不希望自己命运就这么被一只说不清道不明的手而左右,但是也没有好的方法,这让他感到苦恼。

    作为吴闻的室友,盛必翔就不能够理解吴闻对于学习奥秘的追问有什么用。“花时间才是硬道理。”盛必翔在一个下了晚自习回到寝室的路上给吴闻分享了他发现的真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吴闻开始用欣赏得眼光来审视自己的这位同学。盛必翔是一个十分勤奋的人,他的秘诀就是不断地更加勤奋。他每个晚上可以只睡五个小时,白天也可以不用午睡。为了充分利用晚上熄灯以后的时间,他竟然买了一顶旷工带灯的头盔,自发地给自己提供不限量供应的光明,这样的举动让吴闻都觉得不可思议,肃然起敬。盛必翔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起床,避开洗漱的高峰期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自己的内务工作,然后以全校同学都可以听得见的音量大声在四楼的过道上大声朗读英语。这样的声音是如此的印象深刻,以至于此后多年间,吴闻不论是朗读英语、德语还是中文,都会时不时地想起清晨六点盛必翔在四楼朗诵英语的画面,而为自己的消极心态感到羞愧。盛必翔还有一个令人惊叹的习惯,他会把任何一个出现过的错题都记录下来,这些错题可能来自考试、练习或者上课,他永远不知疲倦地,并且神奇地创造出看似不够用的时间用来工工整整地誊写这些错题。“太好了,我又发现了一道错题!”盛必翔总是会冷不丁地发出这种令人诧异的欢呼。他反复做这些错题,用不同颜色的笔来标注这些错题,甚至会把一些他认为典型的错题背诵下来。但不管怎么样,盛必翔对学习有着他自己的主意,他也是成功的,他的成绩稳定在年纪第十名左右。

    吴闻意识到了勤奋的重要性。作为行动,吴闻从此逐渐改变了自己的作息习惯,他可以做到每天只需要睡六个半小时,外加半个小时午觉。他认为,对于盛必翔一些过于用力过猛的部分,不用照搬。比如,吴闻也会五点半起床,但他会先用二十分钟的时间径直来到操场开始晨跑,再来到教室用盛必翔也自叹不如的大嗓门开始朗读,他俩此起彼伏的咏叹调成为了清晨校园的一景。

    同样是吴闻的室友,董一行却有着不一样的方式避免苦恼。“不要把学习想得太复杂,也不要读太死了。”董一行故意压低声音凑近了吴闻的耳朵,“盛必翔的做法我就觉得不够聪明。”在寝室昏暗的灯光下,吴闻这时发现,董一行仿佛自带着天才的光芒,他的身上沾满了孤独引发的忧郁。董一行的确是特立独行的,在一众被学习牵着鼻子走的同学中,他就像自由飞翔的鸟儿一样翱翔在知识的天空。他对知识的掌握不是单个的一个点两个点的掌握,他可以很自如地在不同的知识点之间切换,就好像好多同学只能用笔描出线条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创作动画片了。不光是他自己的学习能力强,他还懂得如何跟老师保持良好的互动。董一行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停下自己的思考去寻求老师的帮助,在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一座天平,能自动称出哪种学习方式是最高效的。“他怎么能问出这么好的问题?”吴闻总是发出这种感叹,这些问题比他自己目前还没有掌握的知识水平还高出一个层次。吴闻对此十分向往,“把知识掌握到这种水平会是什么感觉呢?脑子里随便一掂量就能找出完整的知识线索会是什么感觉呢?随便看一眼题目就知道要考察什么知识点会是什么感觉呢?”

    吴闻便进一步意识到了方式方法的重要性。于是他从行为和想法上都对自己进行了改造,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此前竟然只懂得思考知识,却并不懂得思考如何学习知识。但是董一行也有一点令大家讨厌的地方,他总是在考试刚结束后到处宣传,“哎呀,你们知道吗,这个地方有陷阱啊,我没注意到,看来要考砸啦!”惹得同学们听到后发出一阵惨痛的叫唤,就好像听到一个噩耗,“呀,我也没注意到,坏了坏了!”但往往考试结果公布后,大家发现,其实董一行并没有在这些地方失去多少分,再一次稳稳地高居榜首。久而久之,班上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共识,千万不要在考试后听董一行说话。

    这年的秋老虎在九月底姗姗来迟,同学们在燥热的气氛中得知在十月底学校会组织一次模拟考试,这也是第一次模拟考试。

    “这次一模(第一次模拟考试),请同学们做好准备,不要临阵磨枪,而要真刀真枪。”陈老师在一个下午的第四节课上说,“同时,希望大家下周一提交下自己的理想大学,我们要统一张贴在教室后面黑板上,要先有美梦,再有成真的机会。”

    但是在下课前的几分钟里,教室里并没有顺着老师的话题传来热烈的议论,取而代之的是不时发出的勺子和碗碰撞的声音,现实又一次战胜了理想。等下课铃声还没结束的时候,盛必翔就已经拿着餐具从四楼冲到了一楼前面的小广场了,每天吃饭的铃声对他来说就好像是发令枪声,他的起跑速度会令世界上最优秀的短跑运动员羡慕。等吴闻在食堂吃完晚饭拿着自己的空碗回到寝室的时候,他看见盛必翔一边用手端着自己的碗吃着,一边用脚在使劲揣着自己桶里的衣服,桶里面的泡沫涌出来沾湿了他的裤腿。

    “我这完全模拟的洗衣机的原理,”盛必翔解释说,“比用手搓还干净。”

    可以预见,等盛必翔踹完衣服之后他会紧接着在龙头上洗碗,最后以全寝室第一的速度完成傍晚的内务工作。而董一行总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在阳台上细细得搓着自己的看起来瘦小的身躯。他还研发了一套三步洗头法。他的基本原理是这样的,先用水彻底把头发打湿,然后打上少量乳液洗第一遍,再用较多乳液洗第二遍。

    “这样洗出来的头发又柔顺又干净,同样多的乳液可以发挥更好的效果。”董一行还不忘记推销,“不信你们也试试。”

    吴闻虽然和董一行一样在阳台上洗澡,但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他的基本方式便是不断地往自己身上浇水。南方的夏天特别闷热,加上屋里面连电风扇都没有,浇水就成了最好的降温冷却方式,久而久之吴闻也就忘了洗澡的清洁功能。

    好在这个寝室还有一个正常的人,那就是李雷雷。李雷雷成绩中等,既没有由于对学习的痴迷引发的过分勤奋,也没有由天赋赋予的超强学习能力,他也很少像吴闻那样去对学习展开深层次的追问,而是不紧不慢地生活在自己熟悉的节奏里,并相信自己的努力也一定会有回报。他睡在吴闻的下铺,和吴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彼此分享着许多相同的爱好,比如篮球和唱歌。吴闻拥有的第一台仅有64兆容量的MP3里,一半是吴闻的歌曲,另一半是李雷雷的歌曲。这个时候李雷雷仍在在厕所关起的门里洗澡,伴着哗啦啦的水声传来美妙的歌声。

    “我的洗发水呢?”歌声忽然停了下来,换之以李雷雷生气的问话,“谁又拿了我洗发水?”他最讨厌别人拿他东西。

    “哟,不好意思,我看错了,还以为是我的。”董一行在阳台上回应道,并停下了自己揉搓的动作,“我发现,你的洗发水比我的更好用,下次跟着你买好了。”

    “得了吧,你就是故意的,咱们寝室的洗发水都被你试了个遍,还是发现我的最好用吧。”李雷雷并没有跟董一行计较。

    吴闻借着洗衣服的空隙好奇得询问了旁边一向沉默的盛必翔,“盛必翔,你说说你这么勤奋,想上什么大学啊?”盛必翔听到之后,竟然停下了自己手中的事情,一本正经地对吴闻说,“我的志向是希望当一名医生,但是具体去哪个学校我并不确定,可能去湘雅,也可能会去军医大学。”

    “猴子,你呢?”接着话茬,李雷雷也起哄似得问了董一行一声。因为大家都觉得董一行猴精猴精的,所以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学校一直在给他操心省级三好学生的事情,早就定好了要给他送到京城大学去。一中虽然是省级重点高中,但因为不在省会,想获得京城大学的录取仅靠学生自己的努力往往是不够的,不管他的天分有多高。李雷雷故作沉重,他说,“我啊,苦恼着呢,到底京城大学好呢,还是京城大学好呢?”他眨巴着眼做了个鬼脸看了下董一行,“猴子,你说是吧?”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十月份的天气依旧还很炎热,但好在早上的空气会显得更加的清凉,偶尔还能在花园阴暗的角落里看得到一层层薄薄的露水。随着学习任务的加重,原本一天半的双休日现在进一步缩短到了一天,往往周日这唯一的一天就成为了高三的同学们难得的休息日。又是一个周日到来,这天一大早,吴闻和李雷雷就从寝室出来了,吃过早餐后他们从食堂旁边的过道向着校门走去。虽然秋天临近,但香樟树的叶子仿佛反倒更加的青翠,也可能是因为别的树木开始凋零,所以才能反衬出这种效果。趁着清凉,旁边操场上已经有人在打球,声音沿着早晨均匀的空气传播过来,显得特别清脆,甚至连队员偶尔大声的呼吸都能听得见。朝阳从球场那个方向升起来,当篮球被投出在空中的时候就好像被涂抹上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

    高一一开学吴闻他们班就在这里参加了军训,他内心当时比现在还青涩多了,就连买一双鞋都生怕别人评论,而经常要在许多微不足道的地方花费许多时间用来纠结。可是面对军训这样的场面他却一点都不怯场,总会在一些不打紧的地方和同学嘻嘻哈哈。终于这样的随意为他招来了祸端。有一次,教官不满他夹在人群中发出了笑声,硬是把他拎了出来并罚他做来回的蛙跳100次。吴闻就是在这时发现了自己的运动潜力,他的确咬着牙把这一百个做了下来,但是在表面上一点都没有显示出难过的深情,这让教官中预期到达到的震慑作用落了空。

    “怕是教官自己都做不了这么多,”李雷雷说,“要我就干脆不做了。”

    “哪能啊?”吴闻接着讲,“我毕竟是笑了嘛,只是没想到100个真多,后来半个月我下楼梯都得扶着栏杆,一级一级下。”

    清晨的阳光从头顶上栖息着一大群白色大鸟的树丛里落下来,因为丁达尔效应化作了一道道斜斜的光柱,鸟发出零零星星的“咕咕”叫声,为这一切注入了生命的活力。

    吴闻回想起去年的秋天似乎一直都在下着雨,体育馆的窗外永远是灰蒙蒙的颜色,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他是在一个个孤独而快乐的午后加深这个印象的。那时候,他跟老师争取可以在午后的一个小时用这里跳高器材进行练习。吴闻在这里终于实现了自己初中时候就有的一个愿望,他一直希望有一块用于背越式跳高的宽大海绵垫。初中学校那块是给跨越式用的,太薄了,根本不敢放心跳。体育馆里空空荡荡,每一次横杆落下的声音都能够在场地里回响。既没有教练,也没有队友,吴闻总是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可思议。但他的确在自主地进行着刻苦的练习,而且终于把腰部肌肉拉伤了。这样的疼痛是值得的,他在11月份举行的秋季运动会上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获得了第一名,成绩从初中时候的1.55米提高到了1.65米,这样的成绩令学校田径队专业跳高同学都赞叹不已,这带给了吴闻极大的幸福和满足。以至于到了闭幕式,当漫天的彩带从人群中落下的时候,吴闻觉得这是全世界在为自己喝彩,这种感觉是这样的不可思议,以至于在人群的喧嚣声达到最高潮的时候,吴闻留下了动情的眼泪。当人群散去,吴闻走上了主席台,主席台已经清空,只剩下了一把破旧的椅子。他看着下边落得满地都是彩色飘带,仿佛耳边呼喊声还在回响,但已经看不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目视着操场另一头从高大的香樟树上掠过来的夕阳,从横杆上纵身越过的快感依然还在,但一种失落感忽然涌上心头。“运动会结束了,明年高三也不会参加了,人群都散了,高中生活结束了,”吴闻坐在破旧的椅子上,心里无比地留恋,“只有高考了。”

    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很快就被张贴在教室前面的电视机柜上。大家不等老师离开就蜂拥上去查看,把老师都围在了中间出不来。不出所料,董一行依然高居榜首,他总分领先第二名二十多分,在750分的总分中拿到了673分。但这一成绩仍然不能驱散董一行在情绪上的失落,他再次发出了令人尴尬的感叹,表示自己在数学计算的时候粗心丢掉了珍贵的十分。几个男生看着他只比满分少10分的数学成绩,心里恨得牙痒痒的。盛必翔也不出所料地维护了自己第一集团的地位,以630多分的成绩位列年纪第11名。不幸的是,李雷雷的成绩滑落了十来个名字,出现在了班级名单的末尾。但是这并没有太影响李雷雷的心情,他甚至都没去想这样的成绩是好还是坏,就转身离开了。吴闻是在大家都走了以后才走上去查看成绩的。他并没有只看了一眼自己的名次就走了,而是仔细地将这次自己成绩和自己的两个参照物同学的成绩都抄了下来。这天的晚自习,他端出了自己这一次模拟考试的试卷和最近一次考试的试卷,并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对自己的成绩进行分析。

    他先根据各科的绝对分数对自己的失分情况进行了拆分,他根据失分的不同类型,将自己的可提升空间纳入到粗心大意、知识点不牢、审题错误、心理素质不良等方面,根据自己在各个方面的失分统计情况来判断自己相应的学习能力和应试能力有没有提高。他发现,虽然自己这一次考试在名次上没有明显的提升,但是自己在知识点不牢和审题错误方方面失分下降明显,而且许多失分的知识点也是第一次暴露出来。他选取了其中自己最容易避免的一些粗心大意和审题错误的部分,假设这部分分数没有丢失,重新计算了自己的分数,发现自己离盛必翔的差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甚至于只要稍加一点运气的成分他就可以超过盛必翔。根据这些分析,他肯定了自己的一段时间勤奋学习的效果,意识到绝对时间量的投入增多确实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效果,许多知识点更加熟悉了,考试时需要思考的实践更短了,举一反三的时候也更多了。而同时,他也更加清楚得看到董一行真正厉害的地方。他将自己最理想的发挥状态下可以得到的最高分计算了出来,发现还是不能赶得上董一行。董一行对于那些边边角角,零零碎碎的冷僻知识也能熟练掌握,而往往这些知识不仅数量多,而且耗时巨大,一般的同学会选择放弃掉。他最后把这些分析汇总到一大张白纸上上面,在结论处肯定了自己的进步,并写了一首八行的现代诗附在旁边,以表示自己并没有丢掉浪漫情怀。

    下晚自习之前,吴闻忽然想到班主任可能会对他的分析感兴趣,于是就把这页白纸作为封面和试卷装订在一起送到了陈老师的办公室。“陈老师,这是我对一模考试的分析,请您看看,提提建议。”吴闻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有底气地面对过老师,就好像自己递给老师的是一套自创的武林秘籍。多年以后,当师生俩再次相遇,陈老师仍然会说起他那晚怀着多么惊喜的心情仔仔细细地阅读了吴闻的试卷分析,他没想到对于这个学生而言,考试可以是一件可以如此充满乐趣的事情,他就好像是篮球比赛的球星一样在享受比赛,并在赛后认真地分析自己的数据。一时间他从毕业班班主任沉重的负担中解脱出来,陶醉在一种对于学习的向往当中,激发出记忆深处曾经一闪而过但灿烂无比的热忱,甚至萌生了想自己再重新参加高考的念头,以至于忘记了下班的时间。

    陈老师的这份触动也在模拟考试之后为班级带来了一些改变。在一次班会上,经过和同学们商量之后,陈老师宣布,“从下周的周一开始,咱们班每周一早上晨读课前都要进行一次青春宣誓的仪式。”宣誓词很快便经过陈老师敲定,用红色带背胶的醒目条幅制作,在这周六下课前,从校门外的打印店送了过来,张贴在了黑板上方醒目的位置,紧紧挨着学校“忠勇勤谦,严实刚强”的八字校训。

    条幅上面用楷书竖版写着,“我宣誓,我要把今天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我要忘记昨天的伤疤和荣耀。我要用自信驱赶黑暗,我要用真理埋葬怀疑,我要用智慧揭开迷雾,我要用勤奋书写灿烂。就让征程不留遗憾,就让今天成为不朽。燃烧吧我的青春,飞翔吧我的梦想。”

    同时被送过来的,还有一则并没有经过同学们同意的警句,“选择我走的路,走我选择的路”。这幅红色的警句条幅被张贴在了教室的后方,紧紧挨着列举了同学理想大学的名单上方,成为了同学转身一打眼能看到的最醒目的内容。这样的努力逐渐显示出了他的效果,每当同学们用右手按着自己的左胸齐声念完这些语句以后,的确能激发起一些活跃的能量,让那些最有口无心的同学都被逐渐感染,就连窗外已经落叶的老树听着都想重新发芽。虽然隔壁沉默而踏实的187班班主任曾对此表达过担忧,生怕188班充满浮躁和冲动气味的空气会飘到他的班上,但陈老师还是满怀信心,他相信第二次模拟考试的成绩会证明一定的浪漫情怀是必要的。

    第二次模拟考试会在元旦后的一月初到来,但随着冬天临近,天气一天天地变得寒冷起来,压抑而湿冷的空气让这个日期看起仿佛遥遥无期。日子也并没有像吴闻设想中的那样一路高歌猛进,反而在日复一日地辛苦劳动中终于透支了自己的能量,向疲惫低下了头颅,他感觉一切重新变得困难重重起来。他开始消化不良,进而体验了一次连着好几天让他不能完整上一节课的严重腹泻;他开始睡眠不好,在逼进的寒冷中不断加厚的被子让他喘不过气来,但寒冷又让他甚至想把桌子压在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无处诉说,在某一个下着雨陆叶纷飞的夜晚,看着校门口窜到路上的一只黑色野猫觉得感同身受,仿佛流浪是他自己;他又得了重感冒,却又冒冒失失地想通过打篮球来治愈自己,反倒因为头重脚轻在冲抢篮板的时候从空中跌落,一度患上了轻微的脑震荡。在自己生理和心理非常脆弱的时候,吴闻忘却了盛必翔的勤奋和董一行的天分,忘却了自己的错题集,忘却了脑海中三维立体的知识结构,却无比怀念他的老朋友罗航舟和沈铎宇,他怀念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怀念不用为成绩操心而且可以单纯地享受学习的时光,他多么想回到自己那个遥远而充满理想主义的世界。

    好在友谊在这个时候发挥了神奇的作用,这周星期天的上午,李雷雷喊上吴闻一起走到学校门前的革命领袖的铜像广场,共同回忆了在这里发生的著名革命起义。他们一起来到了县烈士纪念陵园,在这里吴闻想起了自己在秋收起义中牺牲的曾祖父,并在自豪地在刻着几万个烈士名字的墓碑上找出了曾祖父的名字。中午,当天空的阴霾逐渐散去,风也慢慢停了下来,太阳在天空的最高点露出了他明媚的身影,两位正处于自己人生重要挑战之中的高三少年,站在烈士陵园坐北朝南的纪念碑前,感受到一切又在重新好转起来,而情不自禁地共同呼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那声音是如此富有激情和力量,甚至会让安息在这片陵园里数十万的的英灵引发共鸣。

    但是在起初看来,一切又似乎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天气依旧是如此寒冷,盛必翔每天清晨依然在教室大声朗读,董一行依然还在抱怨他并没有丢分的题,每天晚上寝室还是一片用吹风机吹干袜子的繁忙景象。这样的日子时常让人一个恍惚,觉得这一幕幕跟昨天发生的时候一模一样。不过在跟时间赛跑的过程中,吴闻还是察觉了一些奇妙的改变,他又重新找到了学习的快乐,也可以说是一种学习的满足感,一切又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转变。他逐渐掌握了在六门课之间如意切换的技能。他感觉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脑子里粘稠的浆糊开始自由流动,甚至在某个感觉到位的时分,他自信地认为没有哪个知识点是他不熟悉的,没有哪个题型是他没接触过的,没有哪个陷阱是他毫无察觉的。当第二次模拟考试即将到来的时候,他俨然一个治国有方的国王,面对着来犯的敌军已经做好周密的布置,并在考试前确信自己状态已经达到最佳。

    那也的确是一次令人怀念的考试,全部两天的考试下来,与其说是一次挑战,更不如说是一场用知识演绎的盛大音乐会,总共分为四个章节,语文,数学,英语和理综,其中理综包含三个段落,物理、化学和生物。吴闻早在考试前就在自己的脑海中彩排一般过了几遍考试过程,发卷、检查页码、写名字、通读试卷、拟定答题顺序、跳过个别难点、笔迹清晰,此前做的考试分析就像以前演出的录像带一样提供非常好的参照。等到考试的铃声响起,吴闻反倒不觉得陌生和紧张了,他竟然萌生了一种等待老朋友从远方到来的那种晚霞般璀璨温暖的心情,时间也不再向从前那样不受控制地飞快溜走,而变得质地柔软,像绸缎一样色泽明丽。每一道题做起来都有着十分明确的节奏,既不拖沓也不慌张,该用的知识和技巧都交代的十分清晰。乃至于那些不能完全做出来的题目,他能够心平气和地在合理的时间内尽量多的阐明自己的想法和思路,不放弃能争取的每一分。而且更令吴闻难以忘记的是,不管哪一科考试,他总能按照计划在最后仅剩十分钟的时候完成试卷并开始检查,而检查的结果又是避免了许多个显而易见但总是难以避免的低级错误。当考试结束的铃声敲响,吴闻发觉自己竟然有了一种恋恋不舍的心情,他发自内心地对自己的演出感到满意,真想站起来对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观众鞠躬致敬。

    几天后,当吴闻的同桌杜之瑾,一个含蓄清秀的女生,高兴地跑过来对他说,“吴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二模名次排到了年级第四啦!”吴闻内心并没有感到吃惊,反倒有些怡然自得的神情。“说,你背着我偷偷练了什么邪门歪道,进步这么快?”杜之瑾显然是有点嫉妒了,虽然说得上是朝夕相处,但是在高三的氛围下,他俩之间的交流也从来没出过学习的探讨,所以杜之瑾对于吴闻默默地对自己做出一些改变也并不能察觉得到。不过可惜的是,对于吴闻来说,在命运的风口浪尖中他是如何幸运地捕捉到了一个波浪,站到了潮头,当他并不能总结得出来,他只是记住了他考试那会的感觉。于是吴闻说,“我也不知道,就知道这次考试考得很爽,还想再考一次。”脸上堆满了得意的表情。

    考试过后,为了抵御冬天的寒冷,提振同学们的精神面貌,学校又祭出一样神器,集体晨跑。每天的第一节课下课后,所有毕业班的同学都来到教学楼前面的空地集合,以班级为单位一边呼喊着口号,“勇往直前,高考必胜!”一边绕着校园以最大的环形线路跑步前进,一路上浩浩荡荡地,地面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就连土壤里冬眠最深的昆虫都会被吵醒。

    一月底,在寒假来临之前,陈老师在一次班会课上向同学介绍一位他三年前带的上一届毕业班的学生,现在正在北方一所城市雪城上大学。吴闻听到这位学长说,“我就读的大学是雪城大学,学习的专业是化工专业,现在大三,计划要继续读研究生。”吴闻听完以后并没有产生任何联想,雪城对他来说说既是遥远的也是陌生的,他更没有考虑过考上了大学这事还不算结束,后面竟然还有研究生。他只知道对陈老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现在多吃点苦,上了大学就轻松了”,深信不疑。

    寒假终于在遥远的期待中来临,在沉重的空气中,所有背负高考压力的同学们终于迎来了他们暂时放松的日子。他们就像一群登山的人,在艰难中奋力地一步步向上爬着,但又当终于爬上一个半路的山头,旅程可以稍事休息的时候,觉得内心一阵虚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不由地质疑起爬山的意义是什么。“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吗?我怎么什么细节也回忆不起来?”吴闻坐在家里的烤火的桌子旁边,在烤火的被子下蜷缩成一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努力想回忆起一些什么,“真的好像是一开学一放假,这个学期就过去了。那做的那些题呢,我参加的考试呢,我拿到的好名次呢?都不算数吗?”但最终脑海里还是苍白一片。这年过年他不得不跟爷爷奶奶一起过了,他接到吴名打来的电话,说父亲吴名和母亲周华要料理辣条加工厂的改造项目,为来年的生产上升做好准备,却因为工期的拖延就不得不取消了回家过年的计划。“你在家可要勤快些,我和你爸爸不在家,你自己要料理好过年的事情。”母亲周华还在电话的最后叮嘱吴闻。

    “好的,妈妈。”吴闻心里并不痛快,不过也习惯了。“反正我自己也在家生活过,没有爷爷奶奶,我也能行。”撂下电话,吴闻心里自顾自地嘀咕。当时还在上初一,他自己一个人住在新房子那边,父母也都没在家,吴名希望培养他独立自主的能力,就没安排他过去投靠河对面和爷爷奶奶。“一开始,我其实挺害怕的,每天放学回到家,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掏出钥匙去打开一楼大厅的大门,我害怕听见门从销柱那里传来的“吱呀”一声,害怕看到里面的漆黑一片,还害怕摸黑去找侧面墙壁上的开关。”吴闻在心里想着,“不过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会害怕呢?”他开导着自己说。

    随着春节的临近,左邻右舍外出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逐渐都回来了,到处都能听见久违的欢声笑语,红星村也慢慢地显示出了一个正常的社会群体所应有的年龄结构。老人们重新和自己的儿孙们团圆,脸上的皱纹也因为洋溢起来的笑容而得到舒展。现在,村镇里本来就不算宽敞的马路上挤满了汽车,各式各样的来自各个地方的汽车像是在这个丘陵环绕的小平原上开起了汽车博览会,不仅展出来自世界各地的汽车品牌,也展览来自全国各地的汽车牌照。参展的汽车里面,最扎眼当属一辆挂着西南省份牌照的红色SUV和另一辆挂着中原省份牌照的金色轿车,它们分别属于一位做红木家具最成功的先生和一对在商城做辣条加工生意最成功的夫妇。当小雨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飘下,落在河边光秃秃的一排板栗树上,麻雀被断裂的枯枝惊扰,从屋前的槲栎树上成群飞起,五颜六色的汽车从村里的马路上开过,全部亮着红色的灯,标记着世界各地的品牌,挂着全国各地的牌照,这样的场景,在村里许多一辈子最远去过县城的老人看来,真的是科幻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