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耕田？”

    老人上前几步，慢慢蹲下身子，双手颤颤巍巍的，抚摸着皮包骨的尸体。

    “耕田，耕田……”

    牛长根看着牛耕田尸体脸上残留的惊恐，像是魔怔了一样，一遍遍的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虫噬，这些人在死前会遭受这种银色虫子啃食全身，直至将体内所有内脏全部吃光。

    这种银虫自身带有灵气，每吃掉一个器官，都会将其填满。以维持这些人的生命，直到最后虫子涌入大脑之后，这些人才会气绝身亡。”

    仵作孙五摘下脸上的口罩，站起身来，看着蹲在地上一遍遍喊着名字的白发老人，对着身边持剑的少年说道，“换句话说，他们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是如何被这些虫子吃光全身的。”

    一股如潮水般的寒意从脚底猛地蹿起，迅速蔓延至苏李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苏李无法想象看着自己被虫子吃完全身是一种什么体验。

    地上那中年男人脸上呈现出的绝望与惊恐之态，再加上其那空荡荡的身躯，使得苏李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周身都涌起阵阵寒意。

    “孙五，蓉府仵作。”

    孙五年约四十左右，相貌平常，脸色暗黄中透露出一丝灰白，像是经常接触尸体搞得身体有问题一样。

    “你是仙宗弟子？”孙五的眼神落在苏李手中的初日剑上，虽然是询问，但是语气却是笃定的说道：“这地方，凡人早就死光了，除了县衙、秘府之外，还能上山来的也就是你们这些仙宗弟子了。”

    “峨山剑宗，苏李。”

    苏李微微点头，眼神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个名叫孙五的仵作。

    “峨山？大仙宗啊。”孙五目光也打量了一番苏李，语气带着一丝惊讶说道：“你们峨山来的如此之快吗？”

    苏李摇摇头，略微解释了一下。

    “如此说来，这老人孙子也是峨山弟子了？可惜……”

    等到苏李说完话，孙五才摇摇头，开口说道：“也不知你这师弟，听闻这噩耗能不能坚持得住。”

    苏李默然。

    “我得去休息一阵了。”两人又是说过几句话后，孙五抬头看向天色，口中略带疲惫的说道：“我可不比你们这仙宗弟子，身子顶不住了，我得去睡一会儿。”

    夜色消退，此时的天边已经逐渐有些鱼肚白开始显现。

    不知不觉间，天都要开始亮了。

    “好好照顾他吧，满村只活下他一个人，诶……”孙五目光落在牛长根身上，言语带着几分唏嘘，叹了口气。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惨痛之事，莫过于此。

    待孙五离去之后，苏李又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直到看见牛长根渐渐不再呢喃自语以后，这才再次将牛长根整个人扶起身。

    “我家耕田的尸体会怎么处理？”

    牛长根的这句话使得苏李沉默了片刻。

    “那些捕快挖的坑，是不是就是用来埋我家耕田的？”

    牛长根眼神望向远处那逐渐成型的坑洞，摇着头，喃喃说道：“村子里的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不该这样，不该这样的……”

    苏李扶稳好似要跌倒的牛长根，口中郑重说道：“牛爷爷，放心，我会与高师叔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

    牛长根也不看苏李，只是喃喃道。

    ……

    李搀扶着牛长根又走了一小段路程，而后停在了一间瓦房小院的前面。

    那用篱笆围成的院子，一眼便能望见院子里的环境。

    一个大大的水缸矗立在墙角处，旁边堆积着干草柴火，层叠着摞在一起。

    两间瓦房呈“厂”字形坐落着，锄头、耙子就那么随意地立在墙角处。

    若不是院子中间的地上洒落着不少血迹，也不过就是一间普通的村民住所后罢了。

    苏李推开竹子篱笆做的院门，小心的将牛长根扶进里屋。

    里屋陈设简单，就是些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一截蓝色帘子做分割，割成里外两间，分成睡觉与大堂的作用。

    等到苏李把牛长根扶到在床上，刚打算出去打点水的时候。

    苏李的手，猛地被牛长根紧紧攥住。

    牛长根的手看上去孱弱而无力，就如干枯的树枝似的，此刻却正用力地握住苏李左手。

    苏李不解的看向床上的老者。

    “苏李，等你以后你回了峨山，把这个交给吃草。”

    牛长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苏李，整个人仿佛即将油尽灯枯一般，从怀中艰难地掏出一个平安符来，塞到苏李的手中，语气带着一丝请求，说道：“这符就是为吃草求的，想着放在家里，给他爹当个念想用。如今他爹也没了，这符你收好，到时候亲手交给吃草好不好？”

    苏李手中紧紧攥着红绳符结，点头说道：“放心，我会亲手交给牛吃草师弟的。”

    “那就好，那就好……”

    牛长根像是完成最后一个心愿一样，慢慢松开苏李的手，脸上露出满意，嘴里不住的说着话，缓缓闭上眼睛。

    呼吸声渐渐平稳，牛长根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一样，沉沉的睡了过去。

    苏李默然的看着手中那丝毫没有灵气的平安符，在老人身前站了一会，径直出门而去。

    他打算去寻高猛，完成牛长根的心愿。

    等到苏李出门离去之后。

    原本应该已经睡着的牛长根睁开眼睛，慢慢的坐起身子，看着屋内熟悉的一切，整个人显得有些茫然。

    “好孩子，爷爷骗了你。”牛长根缓缓地起身，走出了房门，凝视着远处苏李已然消失的身影，低声喃喃自语道：“吃草，爷爷用苏李这孩子的善心绑架了他，给你在峨山上找了个靠山。你以后要争气，莫要像你爹和你爷一样，连着自己命都做不了主。”

    牛长根打开旁边堆积着杂物的房门，在里面翻找了会，从里面找出一瓶田里杀虫用的药，拿在手中，环顾四周，看着面前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子，眼里闪过落寞。

    “耕田，别急，爹来陪你了。”

    牛长根将手中的虫药一股脑儿地全部倒进嘴里，咽了下去。

    牛长根双眼开始模糊起来，整个人静静的坐在门槛上。

    村里人的面容逐一浮现在眼前，仿佛正在向他招手似的。

    自己的儿子耕田就站立在最前方，脸上带着笑容，大声地呼喊着什么。

    “吃草，要争气啊……”

    牛长根最后喃喃的念叨了一句，死在了自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