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区，205号。

    满布尘灰的老旧木屋中，响起了唰唰唰的清扫之声。

    随着最后一个角落的墙面褪去尘灰，露出原本光洁白皙的漆面，陈尚才吐出口气，扶着腰，像八十岁老汉一样，僵硬又缓慢地重新直起身子。

    几个小时奋战下来，老旧的屋子总算恢复了些家该有的模样。

    也磨得两位老友身心俱疲。

    陈尚看了眼大字躺倒在地板上的王衍，挪了两步，坐到他身旁，拿起一旁的酒杯与他碰了一下。

    相视的同时，两人不由都被对方蓬头垢面的摸样，逗得哈哈大笑。

    “好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就几个人聚在一起，干点不用动脑子的事情，像这样一起喝酒，一起大笑。”

    王衍一边说，一边回忆，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笑容。

    陈尚很能明白这种感觉。

    尽管他所缅怀的内容与王衍大概并不相同。但地球时的点点滴滴，与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睡网吧，吃剩饭，为理想奋斗的岁月，依旧深刻烙印在他脑海之中。

    “对了，王哥，咱们以前是怎么认识的？”

    陈尚问。哪怕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相信情感还是共同的，他希望了解这位穿越以来帮助自己许多的‘旧友’的想法，更多了解双方的交集。

    “咱们吗……”

    王衍双眼失神，思绪仿佛坠入到回忆之中，笑说道：

    “当年我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小角色，若不是遇到了你，只怕现如今也只能在春风街某号里切切肉，卖点菜吧……”

    “说起来跟你的第一次相见，应该是在1404年前后，该有十七八年了。”

    “当时我其实就已经在公司任职了一年多，当然，并非事业部，只管人事，只是我的出身既无背景，也无人脉，根本融不进他们的圈子，若不是那次意外与你见面，说不定我早就退出公司了。”

    “意外？”陈尚听得满眼好奇。

    “是的，我与你相见纯属意外。”

    他满是感慨地说：“当时的你虽然年仅十七岁，但也已经小有名气，是局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B级导游，前途无量。”

    “说实话，我当时根本没想过能与你产生任何的交集。”

    “偏偏……就在你与经纪人矛盾公开的档口，我俩在公司食堂遇见了。”

    “我跟经纪人吵架？”陈尚当即便脑补了一出精彩的异世内娱宫斗大剧。

    王衍点点头：“虽然具体原因已经难以考究，当年你也没说，但你俩确实是因为某些矛盾在饭堂里大吵过一架。”

    “这在当时还引起了很大的轰动，都说是公司与导游之间权利分割的分水岭事件。”

    “很不巧的是……当年啥也不懂的我在旁边打饭路过，然后就被卷入到了你们的争端之中。”

    王衍说到这里，不住看了陈尚一眼，笑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你当时说的那句改变我一生的话……”

    “什么话？”

    “‘我这种水平，就是栓条狗做经纪人，业绩都能吊打你旗下所有导游，你凭啥管老子！’就这句。”

    纳尼！？

    听得这话，陈尚脚趾差点没扣出个三室一厅来。

    哪怕后面的内容王衍并未细说，但他也已经能脑补出来，自己说完这句话后，随手将打饭的他揪过来的画面。

    只是想得原主当时的年岁以及成就，他又觉得少年人本该如此。

    “那个，王哥，虽然我确实想不起来了，但那说得肯定是气话，你别放心上。”他叹了口气，安慰道。

    “我倒觉得你说得没错。”

    王衍摇摇头：“当时的我空有从学校学来的一身理论却被受制于出身与环境，根本无从施展，跟那被铁链锁着的看家犬，确实没什么两样。”

    “总而言之，就因为你这么一句话，本来有心想退的我就被掉到了事业部，成为了你们赌局中的一员。”

    “后来嘛，你也都知道了……”

    王衍摊开双手笑说道。

    后来的事自然一目了然，原主不到两年时间里成功晋升S级。

    而王衍则随之步步高升，到原主失踪前夕便已经成功跻身事业部高层。

    “所以啊，你也不需要觉得我帮你就亏欠我什么。”

    “没有你当年种下因，今天我便是想帮，恐怕也没那个能力帮你收这些果。”

    听完王衍的讲述，陈尚也才总算知道，他对自己那些没来由的信心到底出自何方。

    合着原主本来就是这么个狂拽酷炫的人物。

    陈尚欲哭无泪。

    只是此时看向王衍，便也不再觉得对方苛刻了。

    曾经连‘栓条狗’这样的言论都说得出来的自己，现在说摆不平一条中圈的线路，说出去其他人的确也不会信。

    只不过所谓因果，始终不是自己亲手种下。

    所以王衍的恩情，陈尚始终记在心里：“当年是当年，今天是今天，王哥，今天大扫除那么辛苦，我理应请你吃顿好的。”

    说着，便拉着王衍也一同站了起来。

    下午，随着陈菲的梦呓次数加剧，医生团队再次被王衍请到了陈尚家中。

    各项检测的结果依旧无碍，但为了安全起见，陈尚还是请大夫都留在家中随时检查状况。

    “医生说也许今晚之前就能醒过来，你做好心理准备。”从陈菲的房间出来，王衍看着陈尚说。

    原先他还以为这位老友会非常激动，然而越是临近那个时刻，对方的表现却越为平静。

    甚至平静到有些沉默。

    这让他倍感担心。

    只是他的问题并未得到回音，陈尚只是攥着拳头，绕着沙发左右来回踱步。

    好半晌，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糟了，忘了给蛋糕买蜡烛……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忘了这些……”

    陈尚咕哝着，抬头看了看王衍：

    “我现在再去市场转一圈，很快回来，你们先帮我照看好陈菲。”

    说罢，自顾自便走了出去。

    没有人懂陈尚现在的心情。

    甚至陈尚自己也有些弄不懂自己现在的心情。

    期盼、彷徨、兴奋却也带着担忧与满满的不真实感……

    从前，为了陈菲的一个愿望，为了纯粹地传播快乐，他可以不理世俗眼光，忽略钱财与权势，毫不犹豫地坚持下去。

    因为他最快乐的时光、最痛苦的日子、最成功的岁月里，都有陈菲的身影陪在身边。

    她就是他快乐的源泉，是他坚持的动力，也是他在最艰难岁月里唯一的曙光。

    但他的那束光已然消散过一次。

    这醒过来的陈菲……

    会是自己印象中的妹妹吗？

    或者她也与自己一样，被那段难以回溯的经历破碎了记忆，兄妹两人重新开始？

    陈尚从前并不想这些。

    或者说他一直刻意避开坏的可能。

    但这一切都随着陈菲苏醒的临近，而不受控制地全然闯入了他的思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