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西夏的旧都黑水城往北几百里就是故事中的祁连山。现在是秋季，紫青色的大山在天蓝色的天空之下，仿如东部海滨夏日傍晚绚丽的丹霞潮水。一片片羊群在山前摊开，天边的云彩和地上的羊群一起在山峦间游荡，这是故事里几千年不停被描绘的样子。

    临到傍晚，露水就落了下来，一盘盘篝火在山脚下绵延。太阳刚躲到大山背后，黑暗就满怀拥抱的迎上，雾气在空中弥漫，遇到发凉的木柴或者羊的脚就变成了露水。篝火温柔舔舐它范围之内的一片湿气，酒气就轰地从喉头涌入温暖了人的肠胃。一片秋日的西北，是大自然苍白背后的最后一抹色彩。等到冬日，大雪让地面都生出了银子，天地就彻底融入一片，地面人与物的点点黑点，只是这片天地所能代表的生灵一种……

    遥远的大山深处传来牧歌，歌声辽阔悠远，比入喉的烈酒还要烧口。有人开始讲起过去的故事——在文字还没有被发明的年代——所有的故事都是靠这样口口相传。他们崇拜的英雄从未死去，在诗歌中，他们的灵魂化成天边的繁星或者明亮的月亮，大山是他们还留存在世间的躯体，雨雾雷电是生命繁衍或死亡的征兆，等到太阳升起，一切黑暗的事物都将消逝，只剩这座大山的山峦还在看着人世往往。

    我听着他的故事，手摸着脚边一条黑狗的脑袋，它粉红的舌头舔的我掌心发痒，两个黑如宝石的眼睛映着篝火火苗的起起伏伏。我又喝了一口酒，等风起，吹散乌云，想看到月亮，不怕变黑的晒着月亮。地面已经开始凉了起来，黑狗跑到我的怀里，羊皮毡子和我身上的体温让它身体暖和，不必蜷缩着睡觉。我低头摸它的脑袋，它粉红色的舌头舔的我下巴发痒。我又喝了一口酒，微醺里觉得今日有无月亮并不重要，大山已把它最珍贵的珍宝赠予我，我又何必要求它缩短山峰与地的距离，去求一轮明月？

    牧人朋友看我只是低头喝酒，想邀我唱一首歌，我用木柴轻挑着篝火，火星带着灰烬飞舞。我没有说话，只是邀他一起喝酒。酒在篝火旁熨得久了，入口也不在火烧火燎。我看着天边的乌云，风声呜咽，吹动月光，大山的身影未曾消散，只模模糊糊的在我眼睛中留下一个轮廓。

    我不想唱歌，只想跟他谈起我心中祁连山下来来往往的那么一群人，该从汉家的骠骑将军说起，再到西夏的黑水城，成吉思汗的蒙古骑兵，夹杂丝绸之路，各代皇帝想在此留下的文治武功等等。我想把心中一口憋闷的气都在此刻撒光，在踏上这段旅途的初始就开始酝酿的话语也终于找到该表达的场合。我喝了一大口酒，怀里的小狗感到我身体散发的热量，舒服的翻了个身，像一只猫一样把头塞进我的手掌之中。我指尖摩擦着它的脖颈，它舒服的用舌头舔着我的虎口。我边用手指轻碰着它的犬齿，边觉得一切无话可说。

    “与子兮征伐，与子兮共衣；与子兮跨山海，与子兮歌平昔；与子兮醉江湖，与子兮慰风尘”。

    今夜祁连山下一片静谧。过去的故事在山间轻柔的雾气中隐去，留在此刻的生命们边喝着酒边坐在篝火旁，听着牧歌，不过分地等待着月亮——这是响在我心内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