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三部曲之乡村
繁体版

1.寻找(5)瘦鬼

    未能回答小白的问题,一方面是因为我还没有成熟,对人类的俗事缺乏有深度的认识,另一方面,我也不好意思和小白深层讨论裤裆里的问题。回到孔老师家,翻来覆去大半夜,总算有所领悟了:白科真正想锁住的,其实是小红的心门。但心门亦真亦幻,似实又空,白科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实物代替。

    找到了答案,正要闭眼睡觉时,一道强光照过来。汽车停下。冷老师下了车,朝车里挥手。小美轻轻一笑,将车开走。冷老师紧走几步,到旁边的一扇门前停下,将要伸手敲门时,门从里面被打开。

    孔老师和冷老师原来是邻居。

    得知要请冷老师来家里吃饭,朱老师提出了疑问:“为什么不去饭店?”孔老师笑着说:“请客人来家里,是尊重啊。”“他要是带了东西过来,你是收,还是不收?”孔老师摇了摇头:“这一层,我没想到。我这就打电话给他,直接去饭店。”“你现在打电话过去,他会不会以为是我反对,才让你改主意的?”

    冷老师走进门,拍了拍手里的两本书:“这两本书很好的。”孔老师看了看书,看向朱老师时,神情有点儿尴尬。朱老师笑了笑:“《红与黑》,还有《围城》,大作家的礼物果然不俗。”冷老师将屋子里的人,孔老师,朱老师,还有小女生孔雅玉逐个看了一遍,问道:“你们谁是大作家?”孔雅玉笑道:“你啊。”冷老师对孔雅玉摇了摇头,看向朱老师:“你这一句话里,犯了两个错误:第一,这两本书不是礼物;第二,我不是大作家。”朱老师笑了笑:“没想到大作家这么谦虚。”冷老师苦笑了一下:“在真正优秀的作品写出来之前,不要说大作家,就连小作家,我也算不上!”孔雅玉提醒:“那就赶紧写啊。”冷老师看着孔雅玉,笑了笑:“我会努力的。我们一起努力哟。”孔雅玉点头。冷老师看向朱老师:“以后,你要是再叫我大作家,我就认为你是有意损我,骂我。”

    朱老师满不在乎地一笑,将脸转向一边。冷老师看向孔老师:“这两本书是借给你们的。读完了还我。”孔老师接过书:“这样最好。书非借不能读也。”冷老师摇头:“这话不对,至少,不全对。买的书,才能更好地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呢。就比如这两本书吧,因为是自己买来的,我就在里面写了不少批注。虽然肤浅,但都是阅读时的想法。”

    孔老师点头时,朱老师伸手拿过一本,翻开来看。果然,页眉、页边、页脚处,长短不一,散布着一些文字。岁月冲淡了墨香,斑驳了纸张,但那些文字,还显露着生机,就像半老美人的细纹里,依然流淌着曾经的风韵。冷老师瞅着那些文字,满眼柔情。朱老师没有看冷老师的眼睛,也就不知道那里的柔情,将书本抛向沙发时,还不忘表明立场:“男人写过字的书,我不看。”

    孔老师心情有点复杂:首先,朱老师这话,表明她的心纯意洁,这对丈夫来说,最值得庆贺;其次,这极像小女生的表白,透露着天真,可爱是不用说的,但似乎也有点与年龄不相称的幼稚;再次,冷老师是自己的恩人,又是客人,作为主人,应该尊敬友善的,至少,不能让客人难堪。

    孔老师正尴尬时,冷老师笑了一下,说道:“文雅老师,你直率,真诚,有个性,有骨气,在庸俗、谄媚,甚至带有几分丑陋的世界里,你坚守高雅,是我们学校的光荣。”文雅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这个爱挑剔的朱老师,就是那个在杨柳菲嘴里像抱窝母鸡一样的朱文雅。

    “我不是谁的光荣,”朱老师冷笑着说道,“也不稀罕什么光荣。”“一个人最大的光荣,就是不稀罕光荣。”说到这里,冷老师将手中的那本书丢到沙发上,“酒足饭饱后,我把这被污染的东西带走。过几天,去北水县城,买两本新的送过来。”孔老师怕朱老师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急忙推辞:“不要买,别破费。”朱老师白了孔老师一眼,责备道:“书还没买,你急什么?”

    几个人正说话时,一声叫唤平地而起,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中:“哈哈!我死了。我死了!”

    那语气中的惊喜让我大吃一惊,转头望过去,不远处的路上,一个精瘦的鬼魂边跑边跳,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嘴中不住地叫喊:“哈哈!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那种得意,就像死亡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不需要为之痛哭,连伤感也多余似的。

    瘦鬼往前跑,边跑边跳,边跳边喊,忽然,停下了脚步,停止了叫喊,像是想起了什么。想了一会儿,开始左顾右盼,像在寻找什么。想到自己的经历,我忍不住想:“他是跟我一样,要找个好人家吗?”瘦鬼前后看了几回,失望一点点增加。叹了口气后,脸上却又重新生出希望来,迈开脚步,边走边瞧,路两边,墙旮旯,树枝上,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寻寻觅觅,恨不得掘地三尺。

    瘦鬼还在那边寻找时,三位教师,还有孔雅玉已经坐到了餐桌前。朱老师问冷老师:“大丽姐怎么没过来?”冷老师看向孔老师:“你让我携夫人了吗?”孔老师有点尴尬:“我这就亲自去请。”“你以为你是大领导啊,还‘亲自’?”调侃之后,冷老师笑道,“已经吃过了,你还是亲自陪我吧。”

    几杯酒之后,谈到了小芳。说到小芳将大半个身子钻进了坟堆里,孔老师又后怕,又庆幸,忍不住问冷老师:“你怎么想到要问小芳母亲的?”“一个男人,大清早喝酒,女儿离家出走也不知道,知道了不光不找人,还在校园里撒泼耍赖要赔偿,”列举了这些事实之后,冷老师问道,“这说明什么?”朱老师和孔老师互看一眼,轻轻地摇头。“说明他不会自我管理,也没有人管理他。”冷老师提高了声音,“说明他不爱别人,连自己也不爱。”孔老师点头。“和这样的父亲生活在一起,做女儿的肯定特别孤独。”这样分析了之后,冷老师问,“一个女孩受了委屈,相当无助的时候,会想到谁?”孔雅玉抢先答道:“妈妈。”冷老师看着孔雅玉,轻轻地点头。朱老师看了孔老师一眼,淡淡一笑。

    “这些分析有理有据,环环相扣,”孔老师端起酒杯,“我要多向你学习。”冷老师也不客气:“那你就好好读书。”“可是,我一拿起书本,就犯困啊。”孔老师苦笑一下,自嘲道,“我是无药可救了。”“有个消除困意的办法,你愿意试一下吗?”“只要不让我头悬梁,锥刺股,但试无妨。”“把生活中发生的事给写下来,会越写越兴奋,兴许别人叫你睡觉,你还不乐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