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一部人类史其实就是一部教育史，而一部教育史说穿了就是一部考试史，我心里五味杂陈，甚至有点儿泄气。好在孔老师和朱老师说到了明天的考试。尽管坐在家里，也能透过多层阻碍看到远方的图景，但我还是决定去学校，亲临考场，见证现代考试的光芒。

    进入校园，我那沉睡的味蕾，瞬间被唤醒。奔向垃圾堆，将要狼吞虎咽时，精神忽然惊醒了：猪一样的生活，可不是我希冀的高雅追求。跑进花园，看着蝶舞，嗅着花香，身和心都浸润在高雅里了，我感觉精气神正一步步走过来，汇聚到我的身体里。只是可惜，肚子还和我作对，逼迫我去想那些美味。好在拉桌子的声音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教室里，走廊上，桌子拉开来，学生离得远，考试时也就没法作弊了。监考的冷老师从教室里走到走廊上，目光在学生间巡察。学生或愁眉苦脸，或摇头晃脑，或心不在焉，和前人的一丝不苟完全不一样。白如光将两只胳膊圈在桌上，头枕着小臂，打起了呼噜。冷老师走过去，在桌上轻点一下。呼噜声继续。冷老师又点一下。白如光抬起头，不满地看着冷老师：“干什么？”冷老师轻声告诫：“别睡了，做题目。”白如光语气坚定地说：“不做。”“会几题做几题。”白如光有点不耐烦：“不想做。”冷老师还在鼓励：“做一题试试。”白如光将脸转向一边。冷老师还要说话，看到黄倩倩从楼梯口拐过来，往三楼走，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三楼小会议室里，郑校长、傅校长、赵主席、李主任等人，围坐在会议桌前看手机。黄倩倩走进，郑校长放下手机：“现在把大家召集过来，主要是说职称的事。”众人放下手机。李主任忍不住内心的激动，问道：“职称文件下来了？”“文件下来了，”郑校长脸上有喜悦，也有烦恼，“问题也来了：我们学校够高级职称条件的有好几个人，但名额只有两个。”赵主席问：“孙蕾也够吗？”郑校长点头。赵主席表态：“哪怕一个名额，孙蕾也得上。”李主任看了赵主席一眼。郑校长强调：“关键得积分进前二。”赵主席自信地笑了笑：“这个容易，定积分标准时考虑一下就行了。”李主任看着赵主席，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我职龄也够了。”赵主席对李主任点头：“你够条件也要上啊。咱领导班子和家属够条件的，一定得上。”郑校长说：“大家平时支持我工作，关键时刻，我绝不会忘记大家的。但有一条纪律我得重申：会上说的事，不能外传。”众人点头。“我们制定的积分方案要公开的，必须让落选的人心服口服。”说到这里，郑校长看向傅校长，“傅校长，你负责职称评审工作，有经验，是个专家，先说说。”

    傅强是南山中学的副校长。因为郑与正、傅与副同音，人们都说马局长这样安排正副职，真是声色不动，就将矛盾消解于无形。被郑校长点了名，傅校长有点不乐意，但还是说了话：“我年年整材料，节假日也是早来晚走，有时整夜不合眼，累得跟老牛一样。吃的是干馒头，老咸菜，喝的液体是透明的，无味的，不仅没有营养，还掉膘。”郑校长当即表态：“傅校长是我们学校的老黄牛，大家都要学习这种奉献精神。”傅校长说：“学不学精神我不在乎，只要尊重我的劳动就行。”“今年整材料，给傅校长做点补助，大家同意吧？”众人有鼓掌的，有点头的，有直接说“同意”的。傅校长皱了眉，表达对金钱的轻蔑后，从专业角度进行了分析：“用来积分的材料，文件中都有规定：综合表彰选最高的，教学奖励用近五年的，年度考核优秀有几个算几个。这些都要看证书，查档案，有一个算一个。”郑校长问：“还事有没有操作的空间？”傅校长摇头：“丁是丁，卯是卯，我只能有一样，算一样。”“我也没有别的意思，”郑校长笑了笑，说道，“孙蕾不够评，就算了。因为她是我老婆，违反纪律的事，我不能做。”李主任试探道：“我有个想法，不知能不能说。”郑校长反问道：“我们在开会，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我的意见是，我们学校的积分可以自己算，”李主任说，“比如表彰这一块，有几张奖状就算几张。”郑校长问：“这样算，有人提意见怎么办？”“他们有意见，有用吗？”李主任嘴角露出一丝笑，“不管是平时检测，还是期中、期末考试，我们做领导的都不监考，也有人提过意见，可是，有用吗？”郑校长提醒道：“这些都是小事。”“绩效工资可是大事吧。每学期计算绩效工资，我们既拿管理费，又算工作量，总额比班主任还高，也有人反对，结果呢，反对无效！”李主任笑了笑，说道，“全国都这样，谁能怎么样！？”

    李主任这样说时，没有人想到，这次评职称会引发一场大风波，而李兰的诉讼，虽然没有被法院受理，却也成为影响全国的大事件。

    郑校长看着李主任，语重心长地告诫：“你说的虽然是事实，但还是要谨慎点。”李主任提出了新建议：“我们可以在民主测评上来个创新。将测评分为两个阶段进行，全体教师投票是第一阶段，占总分值的40%，领导班子投票是第二阶段，占总分值的60%。”郑校长表达了自己的担心：“这样的投票结果要是还不能让真正优秀的人脱颖而出呢？”赵主席表态道：“那就把比例调一下：教师投票占20%，领导投票占80%。”郑校长一锤定音：“教师投票占10%，领导投票占90%。评比细则由我起草。评委也由我们几人担任。”赵主席问：“李主任要不要回避？”李主任看了郑校长一眼，将脸转向赵主席，问道：“赵主席的意思，是让我和郑校长一起回避？”赵主席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急忙摇头。李主任看向郑校长：“郑校长，我和你要是都回避的话，评委人数就太少了。”郑校长点头：“要创新，咱胆子就再大一点，我和李主任都不回避。”赵主席点头。“孙蕾要是能过了学校这一关，我请客。”郑校长笑了笑，“我把家里的好酒带一箱来，大家放开喝。”赵主席说：“我和李主任先干一碗。”李主任笑着点头。郑校长看向黄倩倩：“黄主任也要喝两碗哟。”黄倩倩摇头：“我不会喝酒。”“喝酒哪有什么会不会的。”郑校长微笑着解释道，“就像喝稀饭一样，嘴一张，一闭，咽下去就行了。”众人大笑。黄倩倩也笑了。

    “今天这事，”郑校长收起笑容，对黄倩倩说，“不要跟马局汇报。”黄倩倩红着脸问：“郑校长以为我是打小报告的人？”郑校长摇头：“不是怕你打小报告，是怕马局问起这事。”黄倩倩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马校长不爱聊这些。他喜欢说教育，谈人生。”

    郑校长重新拾起职称的话题：“从今年起，正高级教师名额不再分到学校，参评者直接网上申报，逐级推荐到省里评定。”赵主席面露不满，质问道：“凭什么剥夺我们学校的决定权？”“剥夺不剥夺这个权力，其实也无所谓。”郑校长解释道，“能申报正高级职称的人本来就少。对于我们农村中学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黄倩倩说：“冷老师可以申报啊。”“我们农村教师，”李主任说，“报了也没有希望。”黄倩倩笑着说道：“不报名才没有希望呢。”“不管是谁，申报的职称只要不参与学校内部竞争，我们都支持。”这样表态后，郑校长当机立断，“傅校长现在就做民主测评表，这一场考试结束后，马上开会进行民主测评。”

    紧急会议的通知，是在考试结束前一分钟由校园广播发出的。老师们到了大会议室，互相打听会议的内容，每个人都摇头，眼里带着疑惑和迷茫。傅校长发了民主测评表，大家越发糊涂了。因为，测评表上只有优秀、良好、合格、不合格四个等第，没有人名。“今年的职称评审工作已经开始。”郑校长的开门见山，引发一阵议论。等议论声停止了，郑校长才接着说道：“因为时间紧，任务重，也为了保证公平，经行政会研究决定，凡是参加高级职称评选的老师，一律采用现场报名的方式，当场测评。申报人明天把材料交给傅校长，由学校组织人员考核，积分前两名者获得申报资格。”

    不想看哪些人报了名，不愿看测评过程，是因为我忽然发现自己跑过来实属多事：人类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尽管太阳朗照，行人也多，我还是踏上了回家的路。有人看到我，追我，打我，仓皇之间，我钻进了一个黑洞里。

    刚进黑洞时，里面的暗黑让我引以为傲的透视功能变得无用，仿佛世界一下子陷进了虚无之中。等我适应了环境，发现自己进入了鬼魂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