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三部曲之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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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咬断(3)鸿沟

    冷老师发出了信息,王主任回了两个字:收到。大丽得意地看着冷老师,冷老师朝大丽竖起大拇指。大丽受到鼓舞,提出了建议:“买点东西送给王主任吧。”冷老师满眼迷惑地看着大丽:“有这个必要吗?”大丽自信地说:“送了礼,事情才好办呢。”冷老师并不认同大丽的观点,但请人家帮忙了,表达谢意也是应该的。想到这一层,冷老师当即给王主任发信息,索要她的家庭住址。可是,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等来回复。后来,看到被王主任退回来的小干鱼发霉变质,不得不扔进垃圾筐时,冷老师忍不住笑了。同时,敬佩之情再次油然而生。

    吃早饭时,孔老师说起了民主测评的事:“就一个民主测评,为什么要搞突然袭击?”“这个突然袭击,挺好的嘛。”朱老师笑了笑,“要是事前走漏了风声,这个打电话,那个当面说,都要你投票,怎么办?”“这么说,是我太愚钝,没能理解郑校长的良苦用心?”孔老师笑了一下,话锋一转,“我的老祖宗孔丘,你的老祖宗朱熹,都没评过职称,他们的成就,多少职称加在一起,能比得上?”“你不进步,”朱老师不满地责备,“还给自己找到理由了。”

    孔老师的祖宗孔丘,我曾在空气里见过,他对弟子关于考试的说辞,我也在历史那永不漶灭的无字书里听过。但朱熹这名字,我不熟悉。

    拨动空气,我开始阅读朱熹。正如我前面所说的那样,历史的无字书没有刻在甲骨、竹简上,也不记在绢布、纸页里,而是印在永不消散的空气中。上下千万年,纵横亿万里,只要我动一动爪子,大事真情,美景丑人,都能收入眼中。突然飘过来的一阵风,落下的几滴雨,都是生命在歌唱,或是灵魂在哭诉。在历史的书页里,每一个生命在其间都有形状,每一句言语在其中都有重量,就连冷血与热情,也都露着寒光或暖气。最不可思议的是,不管风有多烈,雨有多猛,那些文字都只发皱而不错乱,画面只会扭曲而不变形,风停雨歇后,平展如常,温润如故。当然,要想在风狂雨骤时检索这本大到无力际,远到无止境的史书,就得多费些眼力。好在我们老鼠眼睛虽小,却是目光深邃。读无字之书,我看到了恐龙的英姿勃发,野草在春风的吹拂下生出满眼绿色,马和驴因为跨界交配诞下了无欲无求的骡子,负心男和痴情女上演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

    寻找朱熹,没想到用力过猛,我又一次见到了孔子。

    曲阜。某院落。银杏树。土坛之上,孔子带着饱满的自信,发出宏亮的声音:“百姓知礼仪,懂仁义,社稷方安,天下乃定。吾于此立杏坛,与诸君讲爱修仁,克己欲,复周礼,以建礼仪之邦,立万世之业。”台下众少年学子纷纷点头。孔子抬起头,仰望天空:“日月星辰,共鉴我心,百姓万民,同察我德。”

    将历史向后翻,我正寻找朱熹时,小白来了。怕小白埋怨我不知深浅,净搞些形而上的教育文化研究,我忙将空气推到一边。小白以为我受了男人的影响,偷偷摸摸看美女,非常生气。我赌咒发誓,保证自己看到的和想看的都是圣贤良善。小白轻蔑地看着我。我只得将孔丘开坛授课的画面拉过来。小白瞟了一眼,冷笑道:“这个人我知道。”我笑笑,表示认可她知识的渊博。但马上,她又问道:“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题不难回答,但是,光照千秋的圣贤,怎该受到这样的轻视和冒犯?“他可是万世师表!”我有点生气,话里也就带着傲气。小白嘴角浮出一丝笑:“也就是个教书匠。”我将头扭向一边。“生气了?”这样问过之后,不等我回答,小白又阐明了观点,“想让我拍你的马屁,没门。”

    小白这样说,让我想起了不久前自己拍猫的马屁的情形。尽管猫后来给了我比心灵鸡汤强好多倍的教诲,让我肃然起敬,但拍马屁依然是我生命中无法抹去的污点。老鼠拍猫的马屁,狐狸拍猎狗的马屁,灵魂拍肉体的马屁,可能会有无数个理由,但拍马屁永远不是生命的光荣。

    “问你一个问题,”小白拧着我的耳朵,问道,“你知道孔子的身世吗?”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啊,”小白诡异地笑了笑,“是野合出来的。”“这话是谁说的?”“司马迁。”小白得意地笑了笑,“司马迁这人可好了,刚才我还见到他了呢。”“他跟你说什么了?”“他说自己当初要是写出一部《老鼠列传》来,生命中就不会留下任何遗憾了。”听小白这样说,我对司马迁生出了更多的敬意:伟大的人,变成了鬼,还不停地反思自己!

    “司马迁的遗憾,我可以替他补救的。”我带着满满的自信说道,“《老鼠列传》由我来写好了。”我的自告奋勇,出于两方面考虑:第一,挑战自已;第二,让小白对我刮目相看。“你的能力和智慧,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小白撇了撇嘴,“是差十万八千里呢。”“伟大从来不是天生的,差距也不是永恒不变的。”我满怀信心地说,“我的能力和智慧正一步步提升呢。”“可要命的是,”小白眼里生出了一丝忧郁,“我们无法逾越的坎,是不管多么高雅、高尚、高贵的思想,都无法转化成文字,让人类阅读啊。”

    小白这话,让我忍不住黯然神伤:老鼠与人类之间的鸿沟,才是生命中最大的距离,并且永远无法缩短一厘一毫。“司马迁还说,”小白笑了笑,说道,“《老鼠列传》得由冷延玉来写。”我笑了:“原来是他啊。”小白问:“你认识冷延玉?”我往旁边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冷老师就在这里。”“哼,他这么普通的一个人,也能写小说?”小白像是问我,又像是问自己,“难道司马迁跟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我将话题拉回去:“你刚才说的‘野合’,是什么意思?”“就是在野地里交合啊。”小白得意地解释,“类似偷欢的那种。”“哈哈哈哈!”怕小白误以为我是在嘲笑,我赶紧解释,“‘野合’有多种意思,你说的是最俗的,望文生义的那种。”虽然要顾及小白的面子,但学问的严谨不能放弃,底线不容跨越。小白有点尴尬。“不过,野地里的交合,我也想要。”我深情看着小白,“你要是能为我生下一地的小老鼠,并且把他们教育好,让他们健康地成长,幸福地生活,你再怎么望文生义,甚至指鹿为马,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样说过之后,我闭上眼,等着小白用她那正直、正派、正义的爪子,给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可是,等了一会儿,耳光并没有来到。睁开眼,我看到小白低着头,耳根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