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三部曲之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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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咬断(4)担保

    冷老师到家时,大丽已经准备好了四样礼物:烧鸡,捆蹄,小干鱼,咸鸭蛋。

    虽然我的目光能穿越墙壁,把所有秘密看穿,还可以拨动空气,让时光倒流,追寻鸡鱼肉蛋们的前世,观看活蹦乱跳的鸡,注视成群结队的鱼,审视非吃即睡的猪,目睹黄白分明的蛋,但是,和烤过的烧鸡对话,让它发出嘹亮的啼鸣,与熏干的鱼儿交流,让它摇曳着柔软的身躯到水里遨游,和烤熟的蹄子商量,让它活力四射,带着肥胖的身躯奔跑,与煮熟的鸭蛋谈判,让它发硬的蛋黄蛋白重新焕发生命力,再孵出小鸭子来,我不光无能为力,连想也不敢去想。单论假话真说、欺世盗名、胆大妄为这一块,我们老鼠胆子太小,心眼太死,脸皮太薄,还真无法和人类中的某些专家相比,连提鞋的资格也没有。

    看到排在一起的纸盒,冷老师眼里充满了疑问。大丽得意地说:“我买的,寄给王主任。”冷老师苦笑了一下:“王主任不给我地址。”大丽有点紧张:“证书办不成了?”“王主任已经在档案里查到我那节课了,她说,等把证书打印好,盖了章就给我寄过来。”大丽松了口气:“这就好。等收到证书,再按地址把这东西寄过去。”冷老师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经冷老师这一表扬,大丽脸上笑开了花。

    朱老师开门之前,先向两边看了看。有了上次的经历,她不能再给白科闯入的机会了。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进屋,白科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跑到了她的身后。朱老师急忙把门拉上。“快进门,我有话跟你说。”朱老师冷冷地说:“有话就在这儿说。”“有些话,”白科伸手搭在朱老师肩上,“得在屋子里说。”朱老师侧脸看向肩上的手,眼里喷出冷冷的光:“拿开!”白科抬起手,在朱老师肩上拍了两下:“别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好不好?”朱老师后退一步,厉声道:“你放尊重些!”“就是开个玩笑,”白科做出委屈的样子,“怎么还当真了?”朱老师将钥匙指向白科的眼睛:“以后要是再敢无理,我就叫人了!”

    美人冷若冰霜,壮士怒发冲冠,不光不讨厌,还会透出别样的可爱与可敬来。看到朱老师脸和心一起冷着,我忍不住替白科难堪:一个男人不屈不挠的努力,只是加倍地损害自己的形象,再也没有比这更傻的行为了。

    赶走白科,开门进屋,朱老师不光没有尝到胜利的喜悦,还生起了气。朱老师不单生白科的气,也在反问自己:是不是哪个地方错失了稳重,甚至轻浮了,才引起白科的误解,让他动了歪心思?

    吃过晚饭,孔老师打开电视机,不断地调台。几秒钟换一个频道,是因为那些电视节目,不管唱歌的,闯关的,还是比脸的,露肉的,都不能让孔老师满意。以往,孔老师调台,朱老师并不介意,但今晚忽然生了气:“人家都在拼职称,你怎么还只顾看电视?”孔老师并不计较朱老师的态度,再次为自己的不思进取找到了理由:“我不想为难自己。”“你的意思是,从今以后,”朱老师没好气地说,“你就吃饭混日子了。”孔老师正要说话,门被敲响。

    二叔过来,是因为儿子要定亲。“十八就定亲,”孔老师笑着问,“是不是有点早?”“十八姑娘一朵花,过了二十豆腐渣。没上成学,再不早点定亲,不就白猫、黑猫都跑了嘛。”听二叔说得有理有趣,朱老师笑了一下。“光彩礼,就要十八万八呢。我好说歹说,才让了两万。十六万八成交。”二叔把爱情和金钱、婚姻和交易放在一起搅拌,既不显得乱,也没有半点尴尬。孔老师淡淡一笑,问道:“彩礼也能讲价?”“怎么不能?他们漫天要价,我就地还钱,没毛病。”接下来,二叔的语气里有了遗憾,“可惜,只砍掉两万。”

    “盖了楼,手里空了。”人穷气短,说起窘迫的生活,二叔眼里有了怯意,面上有了难色。“我们没有存款。”朱老师这样说时,脸上有点尴尬。“二叔知道,你们老师就那点死工资,攒不下钱的。”接下来,二叔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你们帮我贷两万就行。”为了解除两位老师的后顾之忧,二叔补充道:“在外打工,我一年能挣好几万呢。”“二叔,我们已经帮同学贷了五万。”孔老师苦笑着解释,“银行不会再让我们担保了。”“银行里人说了,老师帮人担保过,还能再担保的。”二叔拍了拍胸脯,“放心好了,二叔不会赖账的。”

    二叔走后,朱老师叹了口气。孔老师说:“没事的,二叔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们家遭受那场劫难后,你们老朱家,还有我们家近房、远房,都帮过我爸的。”朱老师皱了眉:“我不是这意思。”孔老师忽有了不快,负气道:“五万块能签,两万块也就能签。”朱老师也动了气:“我就是替小江传了个话,又不是我让你给他担保的。再说了,人家不是还请你吃了一顿嘛。”“快别提那顿饭了,现在还卡在嗓眼呢。”原来,孔老师被请去喝酒,耳热之际,小江说起了担保的事。

    朱老师睡下的时候,孔老师走到床前,笑着说道:“我刚才态度不好,你别生气。”朱老师将脸转向里侧。孔老师说:“当初我们一家遭难后,我爸先是在你家住,后来……”朱老师转过脸来:“别说了,睡吧。”

    孔老师挨着朱老师睡下时,轻轻地叹了口气。朱老师将手搭在孔老师胸口上:“睡吧。”孔老师坐起来,抓住朱老师的手:“到现在也没查到一点线索,不知道我们一家到底为什么被杀的,实在让人不甘心啊。”朱老师劝解道:“南山镇的人,都知道老太爷、爷爷的品性。他们被杀,就证明了咱一家人没有一个做汉奸的。”“要是能证明,他们不愿意合作才被杀的,”孔老师两手攥住朱老师的手,“我就和白科,还有冷老师一起,为他们办一场隆重的追悼会,也算了却几个家族的心愿。”

    半夜时分,我要见小白,不料,窗户关上了。我左奔右突,上蹿下跳,用爪抓,用头撞,不但没有成功,还把朱老师给惊醒了:“老鼠。”孔老师坐起来:“该死的老鼠,我知道你在哪儿。”孔老师下了床,朝我逼过来。我要是一直趴着不动,孔老师也不见得能找到我,但要命的是,像所有的侵入者一样,我心虚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