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三部曲之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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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质问(6)问答

    “请你不要这样说。”孔老师大声说道,“那是我嫂子!”冷老师说:“我们当然不能忘记历史,但更要面向未来。”“我不管这些洋词怎么讲,”梨花坚定地说,“我只知道,对烈士要尊敬。说到烈士的时候,不能笑。谁笑了,就是忘本,就是背叛!”“他们现在还不是烈士,只是勇士。”这样说了之后,冷老师看向孔老师,“我这样说,你没意见吧?”孔老师点头。“勇士就是烈士。”梨花高声说,“他们被日本鬼子杀死了,就是勇士,就是烈士!”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郑校长问孔老师:“当初为什么没申报烈士?”孔老师说:“申报烈士是有条件的。他们临死前做了什么,没有人能说清楚。我们找不到证据,就没申报。”郑校长点头,问道:“他们遇难的时候,都有多大?”“老太爷五十五岁,老太太五十四岁,我爷爷三十四岁,我奶奶三十三岁,我大伯十二岁,二伯九岁,我那姑姑才三岁。”中秀说:“要不是你老太叫你爸去买药,你们家就被小鬼子斩草除根了。真是可怜。”孔老师快步往外走,还是把两颗泪珠洒在校长室的地板上。

    这个时候,我没有拨动空气,寻找那血腥、苦难的一页,看看那一家七口经历了什么,是因为梨花很快将慷慨丢到了一边,把话题拉了回来:“你为什么叫学生多读书,自己在课堂里讲得少?”冷老师看着梨花,问道:“你还记得自己上学时,老师在课堂上讲了些什么吗?”梨花有点不耐烦,反问道:“老师讲得那么多,我怎么记得?”冷老师笑了笑:“我也不记得自己当学生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讲了些什么,所以,我就尽管少讲,让学生多读。”“讲得少,”梨花嚷道,“就不对!”冷老师笑了笑:“我为什么讲得少,还请郑校长解释。”

    郑校长就把课堂教学改革的有关事项,包括老师讲课不能超过15分钟的要求,学生先自主学习,再小组交流,然后班级展示的程序说了一遍。“猪蹄烀一百开,还是朝里弯。”声音虽然温柔,但中秀的不满还是清楚地表达了出来,“你当校长的,还能不向着老师?”梨花明确宣布:“你不撤换语文老师,我们连你一起告!”“对,”中秀用温柔的声音发出最后通牒,“我们去教育局告你!”黄倩倩提醒:“二位大姨,有话好好说嘛。”梨花质问:“谁是你大姨?”黄倩倩面红耳赤,张了半天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想将火烧到郑校长和黄倩倩身上,冷老师将话题拉回来:“你们刚才说我让学生修改作文了,是吧?”中秀问:“你为什么叫学生修改作文?”冷老师笑了笑,说道:“学生写作文最大的问题,就是写完就扔到一边,不再看一眼。我叫学生修改作文,第一次增加细节,第二次运用多种方式表达情感,第三次雕琢语言,是为了提高他们的写作能力啊。”中秀看着冷老师:“听说你会写文章呢。怎么这么厉害!”梨花指着中秀:“你说这个干什么?”中秀宣布:“我最佩服会写文章的人。”梨花一掌拍在中秀腿上。“我就是说了实话,你打我干吗?”中秀不满地瞪了梨花一眼,将脸转向冷老师,眼里闪着光,“我最佩服那些能把一件小事,写得活灵活现的人。”冷老师笑了笑:“我没有你说的那种本事。”

    梨花狠狠地瞪了中秀一眼,质问冷老师:“你为什么说分数不是最重要的?”“对于我们这些学生来说,我说分数最重要,”冷老师反问道,“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梨花自信地说:“当然能让他们好好学习了。”冷老师摇头:“我要是天天强调分数最重要,他们中的大部分会对自己失去信心的!”中秀问:“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大部分学生,”冷老师看着中秀,毫不隐讳地说,“大多数考不出能让自己满意的分数。”中秀点头:“这是实话。”“一个成年人,要是长时间陷在失望中,也会崩溃的,”冷老师看着中秀,认真地说,“更不要说这些孩子了。”中秀点了点头,看向梨花:“我们回去吧。”

    梨花拧一下中秀的大腿。中秀“哎哟”一声。冷老师看着梨花,问道:“你是小波的妈妈吧?”梨花想摇头,以表明不合作、不妥协的立场,却又无法否认这个事实,只有强撑着不点头。冷老师说:“小波成绩不错呢。”梨花嘴里充满了骄傲:“前两名。”“小波在小学时成绩怎么样?”“中等。”“小学时是中等,为什么现在成了前两名?”“那是我教育好啊。”这样说时,梨花很得意。“小波现在的成绩,当然与他的努力和你的教育有关,”冷老师笑了笑,说道,“但也不能否认这样一个事实:小升初时,我们这个学区的五百学生,走了二百多。”“是的,”中秀忍不住说道,“好学生都进城了。”“要是跟我们这些学生说分数最重要,”冷老师慢慢地说,“只会有坏处,不会有好处的。”

    天空突然映出了万道霞光。霞光里,神仙丽人,来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群。细看,孔丘及其后代、门徒、追随者在左,上帝及各路神仙、各界精英在右,簇拥着中间的七块祥云。祥云之上,立着的四男三女,分成三排行进:第一排,孔校长神态安详,太太白氏雍容华贵;第二排,风华正茂的教员孔瑞祥,美丽端庄的夫人冷氏;第三排,左边的英姿少年崇德,右边未脱稚气的孩童崇文,中间那一个更小,尚未取名,唤作小丫,两肋之间伸出一对翅膀来。七副面孔,同样的微笑,同样的自豪,离得越近,看得越真切。但很快的,我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原来,他们不是七个,而是八个——冷夫人那温暖的子宫里,还藏着一个永远没有机会出生的小家伙。

    那浩浩荡荡的一群,向前行进了一会儿,停下,悬在空中。孔校长朝下方指着,对白太太说:“那儿是我们的家,我们就是在那儿入的洞房。”听了这话,白太太笑了,却又带上了几分矜持,甚至还有女孩子的娇羞,嗔怪道:“儿孙们都在这儿,提这个干啥。”孔校长哈哈大笑,还把眼泪笑了出来。冷夫人抚摸着肚子,对孔教员说:“咱这个小人儿要是生了出来,也安上一对翅膀,在我们身边飞翔,该多好啊。”孔教员将手搭在夫人的手上:“我当时要是把你支走就好了。”语气里,全是后悔和遗憾,还有自责。冷夫人笑了笑,换上严肃的表情:“要是可以重新选择,就是抛下你,我也要跟崇言一起回去,把孩子生下来。”崇文对崇德说:“哥哥,你要带我去滑冰的地方,就是那条河吗?”崇德看了看北水河,说道:“是那条河,又不是那条河。”崇文双手一摊,表示不能理解。崇德解释道:“这条河原来很窄,每年都发好几次大水。一九五零年,扒宽了河道,加高了河堤,就跟我们原先看到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