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设计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周易》

    梨花趴在桌子上，哼哧哼哧写字时，老人从外面进来了。门卫问：“干什么？”语气里全是生硬。老人撇撇嘴，对门卫讨好地一笑：“我找冷老师。”梨花抬起头：“找他干什么？”门卫对梨花说：“你快写！”“你这么大声音干啥？都要吓死人了。”这样埋怨了之后，梨花低下头写字。老人像是对梨花，又像是对门卫说：“他早晨给我的二百块钱，光检查还不够呢。我得找他再要点。”门卫说：“你怎么还找他要？”“他爬人家的墙头，砸到了我，我为什么不能问他要钱？”老人翻了翻白眼，继续质问门卫，“要不是他砸了我，他为什么给我钱检查？”

    中秀和梨花离开后，冷老师的尴尬不光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面对郑校长、黄倩倩和他们的沉默，仓惶逃走，或者激情辩解，都不是明智的选择。毕竟，逃走，等于坐实了指控，而辩解，无异于再次将尊严掷到地上，反复践踏。无语，无力，无奈，让每一秒钟都写满了不自在。好在郑校长率先打破了沉默：“人分三六九等，话有百千万种。有些人，可以亲近，有些人，应该远离。有些话，可以放进心里，时常回味，有些话，只能停在耳边，随风飘去。”冷老师苦笑了一下：“这道理我懂，可是，遇到这样的事，心里还是堵得慌。”“作为教师，我们有自己的专业素养，有自己的职业追求，”郑校长笑了笑，直截了当地说道，“要是受到非专业人士的批评时不能理性对待，面对别有用心的指责时不能妥善处置，最终受到伤害的，只能是我们自己。”“冷老师，”黄倩倩也鼓励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一次，你要是认输了，就此萎靡了，”郑校长提醒道，“这辈子的光荣，就要减去一大半。”冷老师苦笑了一下：“我哪有那么脆弱？”

    冷老师离开后，黄倩倩说：“以后有家长来，不要再叫我过来了。”郑校长笑了笑：“今天叫你过来，是因为来了两位女家长。我怕她们出去乱说，就让你过来做个证明。没想到会叫你跟着受委屈。我代表学校领导班子，并以我个人的名义，诚挚地给你道歉。”“我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黄倩倩苦笑着说道，“看到冷老师被质问，受委屈，我实在替他难受。”“要想评职称，总得付出点代价。”郑校长笑了笑，主动转移话题，“马尚的事，你再考虑一下吧，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幸福一个机会。”“是不是也给您一个机会，”黄倩倩冷了脸，毫不客气地问道，“一个巴结局长的好机会？”“你怎么理解，那是你的事。我这校长已经做到顶，上不去喽。进城，”郑校长自嘲地一笑，“我也不指望了。”“那就请您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了。”黄倩倩站起身，“您尊敬教育局长，爱戴教育局长，可以用别的方式啊，干嘛把我扯进来？我可不想攀高枝。”

    黄倩倩下楼的时候，耳边还响着郑校长的问话：“攀高枝有什么不对？难道要把鲜花插到牛粪上才满意？”意识到自己的草率和鲁莽，弄得郑校长下不来台，她不禁有点儿后悔。拿出手机，给郑校长打电话：“郑校长，我刚才莽撞了。对不起！”“年轻人爱激动，会冲动，可以理解的。”郑校长提醒道，“婚姻是人生第一大事，幸福或者烦恼，可能就是一次选择的结果。”“谢谢郑校长的关心和提醒。”黄倩倩这样说时，朝路边的冷老师看了一眼。

    冷老师就在我旁边的路上，和老人说话：“没问题就好。”“钱的事……”冷老师打断老人的话：“钱就不要放心上了，等找到那人再说。”老人挠了挠头，说道：“那二百块钱，还没够检查的呢，我还贴了一百多。”说着，眼巴巴地看着冷老师。冷老师问：“查了几样？”“查了好几样，医院可坑人呢。”老人满怀希望地看着冷老师，说道，“你要做好人，就帮我帮到底吧。”冷老师问道：“你还要告那个人？”“我骨头没伤着，告他干什么？”老人笑了一下，说道，“你再给我二百块钱，补我那一百多亏空，再买点八宝粥补补身子。”冷老师笑了笑，说道：“你骨头没伤，皮也没破，不要补！”老人忽然动了气，质问道：“你帮了我一回，凭什么不帮到底？”

    我将身一纵，跳出来，冲向老人。老人看到我，吃了一惊，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想发起更猛烈的进攻，但老人的惊惶失措，还有他那密密麻麻的皱纹让我心软了。冷老师拉起老人时，我朝大门前奔去。

    一只老鼠大白天里的奔跑，肯定会招来追打的，欺软怕硬的本性决定了人类遇弱必然要逞强。但这一次，我下定了决心，不再逆来顺受：谁要是追打我，我就反过来攻击他。有两个家伙在我的防守反击面前，显露了原形，仓皇逃走。其中一个脸都吓白了，嘴唇哆嗦着，还不忘叫喊：“老老老鼠成精了！老鼠他他他妈的要吃人了！”

    获胜的喜悦并没有压住我对人类的失望。去找小白，是为了让自己从失望中走出来。小白蜷缩在窝里，用无所事事守护自己的美丽，那么慵懒，像极力自爱、过度自怜的母猫。围着小白转了两圈，见小白还是没有反应，我就喊了两声。小白吓得一阵哆嗦：“你大喊大叫干什么？”原来，愤怒让我的声音高亢有力。我赶紧调整情绪，低声下气地给小白道歉。

    小白打了几个哈欠后，才懒洋洋地问：“干吗？”我说：“你赶紧起来梳洗打扮一番，我跟您汇报个事。”“你拉倒吧，还汇报呢，还您呢。”话虽这样说，小白还是笑得合不拢嘴，暴露了它那爱慕虚荣的心。看到它慢条斯理地打扮，我有点急，忍不住说：“梳洗打扮有效，但不会带来真正的美丽。”我这样说，其实是知识有限，阅历太浅，不知道世上有“女为悦己者容”这一说法。更重要的是，我对爱情的认识过于浮泛，万万想不到小白的梳妆其实是为了我，为了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