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三部曲之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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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设计(7)补课

    朱老师看着孔老师,脸色渐渐冷下来。孔老师瞟了朱老师一眼,改变了态度:“教育局三令五申,不许补课呢。”“民不举,官不究。你只是帮我的忙,又没收我补课费,被举报也不怕。”说到这儿,白科加重了语气,“当然,你要是肯收补课费,我给。加倍给也行!”“你要是提到钱,”孔老师明确表示,“这课我就不补了!”“好好好,我和我老婆花常艳都不提钱,只记住你对我们的帮助,对我们的好,这总行了吧。”“要是这样的话,虽然晚了点,但我也没啥事,”孔老师笑呵呵地说,“就过去看看吧。”

    “不许去!”朱老师的语气是命令式的,脸色比冰块还要冷硬。孔老师笑道:“你放心,我只给如光讲一会儿课文,不喝他们家一口水。四十五分钟,一堂课的时间就回来站在你面前。要是迟到一分钟,我就在门外站一夜。”朱老师那么生气,手儿颤抖,千言万语要一起喷发出来,却都卡在嗓眼里,吐不出来。趁朱老师有话说不出的当口,孔老师急急忙忙倒了一杯水,逃也似的出了门。

    白科将孔老师迎进门,吩咐花常艳:“快给贵人泡茶。”孔老师看了看四周,疑惑地问:“贵人在哪儿?”花常艳眼里泛着泪光:“你把如光教育好,就是我的贵人,我们全家的贵人啊!”

    孔老师看向白如光:“你妈这话错了不止一点。我不是来教育你,是来跟你一起学习的。”白如光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看着孔老师头上的天花板。花常艳担心孔老师下不来台,急忙说道:“茶杯给我。”“我这茶杯里,”孔老师举起茶杯,“满满一杯白开水呢。”花常艳笑道:“水杯满了,看不到。”孔老师点头:“杯子满了,水又至清,所以看不到——这就像人生。”花常艳看着孔老师:“你把人生说得又深刻,又好懂,真厉害。”白科笑着评价:“你们有共同语言,很有缘哟。”孔老师看着白如光:“我们一起学习美丽的语言,是最快乐的事情。”“你傻逼啊,”白如光仰着脸,语气里全是嘲讽,“成天做题目,我没觉得哪儿美。”

    花常艳忙说:“不做题目,怎么会考试?”白如光瞪了花常艳一眼:“不要你说话!”花常艳有点窘,但很快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孔老师问:“我让你做的题目多吗?”白如光翻了一下白眼,歪着头反问:“学语文有什么用?”孔老师笑了笑:“学习,生活,工作,交朋友,谈恋爱,话人生,都离不开语文。”花常艳忍不住说道:“儿子,你好好学语文。以后,把女孩哄得团团转,一分钱不花,就领进家门。”有这等诱惑在前面,大家都以为白如光应该答应了,哪知,等来的却是白如光的叫嚷:“你们这些小老师,就知道补课捞钱!”花常艳脸红了。白科训斥道:“混蛋!怎么跟老师说话呢!”白如光瞪着白科:“跟你学的。”

    “如光,我知道你这样说话,是想把我气走的。把我气走,你就不用读书了。”孔老师收起笑意,严肃地问,“可是,不读书,怎么明白道理,做一个有文化的人呢?不读书,怎么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提升生命的境界呢?”白如光冷笑了一声:“哼,我学不好,不想学。”“千万不要说学不好。”孔老师看着白如光,眼里带着笑,“你那天连发的三问,就挺好嘛。逻辑清晰,环环相扣,说明你语文学得不错哟。”花常艳问道:“儿子,你那天问谁的,怎么问的,说给我听听。”白如光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但脸上还是有点不大自然。“不要问了。”孔老师笑了笑,“这是我和如光的秘密。”

    朱老师又一次捧起《红与黑》,可还是读不下去。将书扔到一边,走过去,拿起钢筋,在磨刀石上用力磨起来。孔雅玉听到铁和石的摩擦声,放下笔,走到门前,拉开一条缝,看到朱老师冷而硬的半边脸,吐了一下舌头,将门关上,退回去。

    孔老师回来,走到朱老师旁边,送上笑脸:“我来吧。”朱老师将钢筋丢到地上,转身就走。钢筋在地上颠了两下,发出清脆但不怎么悦耳的声响。孔老师瞅一眼钢筋,看向朱老师的背影:“那孩子虽然不是读书的料,但我还是有责任帮他一下。”朱老师停下脚步,转回身,问道:“你在学校对他负责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把责任带到家里?”

    朱老师一天的冷脸让孔老师下定决心,白科要是再打电话过来,就毫不犹豫地拒绝。哪知,这次电话是花常艳打来的,孔老师满肚子的拒绝说不出一个字,只好反过来劝朱老师:“教育学生的事,不能分校内校外。”

    让花常艳陪儿子读书,是白科鼓励的结果。和白如光的无精打采不同,花常艳的眼里总是光芒四射。孔老师读书时,花常艳热切的目光就盯着孔老师。孔老师将书递给白如光,花常艳就把热切的目光转向儿子:“快读啊。”白如光冷冷地看一眼书,将脸转向一边,花常艳还是那么热切地看着白如光:“快读,给妈个面子。”孔老师告诫道:“读书是自己的事情,不是给谁的面子。”白如光勉强接过书。孔老师和花常艳相视一笑。

    肉体之欢,马的,驴的,狗的,猫的,即使是鸡,都要有心灵和谐作为基础。而心灵的和谐,往往源于对视。如果肉体欢娱的深处,有爱情作为基础,那就是生命最好的样子。但吊诡的是,肉欲太会乔装打扮了,引人受了迷惑,入了歧途,还以为获得了美妙的爱情。

    爱情,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家伙,奇妙而诡异,能让人生前奋不顾身,死后念念不忘,甚至起死回生。当然,抵不住爱情那巨大的感召力,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幸运鬼,少之又少。更多的倒霉鬼只能像仰望星空一样仰望爱情,并且永远触摸不到。

    三哥往前走,左瞧右看,每个旮旯,不管查了多少遍,都要再次巡查。贫穷不光限制了三哥生前的想象力,也约束了他死后的行动力。三哥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简单重复,每个晚上都要从头再来,将鬼魂的局限一次次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面前。三哥越是执着,我越是压抑不住地设想三嫂的容貌——如果不是沉鱼落雁,也一定端庄美丽,否则,怎么会让他如此执拗地寻找?

    三哥从一边看向另一边时,看到了黄跃进和文丽。三哥的目光已经从文丽的脸上飘了过去,却又转了回来。黄跃进警觉起来。三哥盯着文丽看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径直走过去。到文丽面前,喉头一阵躁动,迸出了三个字:“都怨你!”

    文丽松了口气,闭上眼睛。黄跃进脸上有失望,更有喜悦,但马上,他又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蒙蔽了,质问文丽:“你跟他什么关系?给我说实话!快说!”黄跃进的叫喊,说明嫉妒这玩意儿,不是人类的专利。

    听到叫喊,小芳妈妈,孟老师,还有很多鬼魂,长脸的,方脸的,圆脸的,扁脸的,都发扬人类的传统,延续活时的作派,围拢过来,伸长了脖颈看热闹,还忍不住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只有小芳妈妈和孟老师,站在三层之外。黄跃进越发来了劲,指着三哥问文丽:“他为什么这样看你?”本来,面对黄跃进的咆哮,文丽只要笑两下,就可以将其化解的,但现在被围观了,她就不能一笑了之:“这个问题你得问他。”“我就问你:他是谁?”黄跃进抓住文丽的头发,甩了两下,大声质问,“他是谁?”黄跃进身上迸发出来的男子气概,引来一片叫好声。男鬼们这样叫喊,是因为他们十分怀恋自己在人世间的三大能耐:抽烟;喝酒;打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