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三部曲之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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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趣味(1)奸细

    9.趣味

    教不倦,仁也。

    ——孟子

    中秀被请到学校,已经出手大家的意料,一开口,更是让人刮目相看:“什么事都能问,别不好意思。”张主任开门见山:“说说你和冷老师的事吧。”中秀反问:“要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张主任意识到这是方向性的大问题,必须由领导拍板,就把目光转向刘书记。刘书记表态:“当然是说真话。我们今天过来,就是要听真话的。”中秀受了鼓励,说道:“要说真话的话,那很容易:我是真心喜欢冷老师,骗人是小狗。”中秀的坦率,言语中透出的天真,再一次刷新了人们的认知。现在回过头来看,她的裸露似乎也不那么荒唐了。“可惜,他不喜欢我。我脱光了,他都不拿正眼看我一下。”中秀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许多,“在他面前,我就是个小丑。”

    众人不知如何回应时,中秀忽然问道:“你们问来问去,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去找冷老师的茬?有没有人指使?谁指使的?”没有人想到中秀会反客为主,提出这么富有挑战性的问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中秀看着郑校长:“让我去找冷老师麻烦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们学校的……”郑校长想打断中秀的话,张了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好在中秀关键时刻闭上了嘴:“算了,说出来,大家都不好看。我还是专门跟冷老师说吧。”

    调查在一片慨叹声中结束,是所有人没有想到的。郑校长以学校负责人的身份,要请众位领导用工作餐,在南山镇铁锅炖老公鸡,或者去北水县城烤全羊。刘书记拒绝之后,再次慨叹道:“今天这趟没有白跑,查清了真相,也看明白了冷延玉老师和学生家长的关系,亲密而不混乱。”郑校长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感谢刘书记主持正义!我替冷老师感谢局领导的关怀!”“我们做教师的,做中层的,在机关的,”刘书记将众人看了一遍,目光停在郑校长脸上,“特别是像你这样做一把手的,将上半身修炼好,净了心,把下半身管理好,慎了独,才能走得高,走得远啊。”“刘书记高屋建瓴,又苦口婆心,我会牢记在心的。领导都忙,不吃饭,我也就不强求了。”郑校长对李主任说,“给每位领导二百块钱辛苦费!给现金,现在就给!”

    晚上,郑校长把领导班子带到学校对面的饭店里:“今天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想请各位照我这个样子,把手放到胸口上。”几位男领导,一个接一个,学着郑校长的样,把手放到胸口上。黄倩倩迟疑一下,也将手举了起来。有眼睛忍耐不住,自动巡航起来。郑校长严肃要求:“眼睛不要乱瞟,看着我!”众人看向郑校长,眼睛里也满是严肃。郑校长毫不客气地说:“请大家好好想一想:自己以前做的事尽全力了吗?”众人看着郑校长,有的做出思索状,表明正按领导的要求做,有的坦然点头,那意思是自己一直全力以赴,没有藏过半点力,耍过一点滑。郑校长看着李主任,越发严肃地问道:“李主任,你尽全力支持我的工作了吗?”李主任毫不含糊地说:“我要是三心二意,撤职查办,杀剐存留,随您办。”“上次,”郑校长努力保持严肃的神情,略带不满地问,“我让你喝的那半杯酒,为什么不喝?”问过之后,自己先笑了。众人这才明白郑校长绕了个大弯子,只是开个玩笑,用来活跃气氛的,都笑了。

    “今天是周末,大家边喝边聊,要是对我有意见,不要拐弯抹角,直接说出来就行。只有一个要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有一样,喝酒不许耍滑头,尤其是赵主席:不醉一回,你根本不知道醒来后,喝一碗玉米粥有多爽。”赵主席笑着解释:“我是有名的气管炎,喝了酒,进不了家门的。”郑校长看着赵主席:“其实,跟不跟我喝酒,无所谓。重要的是,得跟老师们喝酒,聊天。大家在一起碰了杯,受过的委屈,有过的烦恼,可能就烟消云散了。关键的时候,可能就不会受到冷老师这样的折磨了。”众人点头。郑校长感慨道:“冷老师这次能涉险过关,是因为面对超级诱惑时,他能稳如泰山。”黄倩倩问:“什么叫超级诱惑?”

    郑校长看了看黄倩倩,没有说话。李主任解释道:“超级诱惑,就是诱惑中的诱惑,没有人能扛得住,受得了的那种。能拒绝的,就不是人,是神!”黄倩倩看向郑校长:“到底是什么样的超级诱惑,能让冷老师一举封神呢?”郑校长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将空杯展示给大家看:“我这个人太软弱,没能抵挡住这酒杯里的超级诱惑。”

    几杯酒下肚,脸热了,话更多了。郑校长咳了一声,说道:“大家可能想到了,也可能没有意识到,冷老师这次被调查,是我们内部出了奸细。”大家表情严肃起来,又是一副心地无私、冰清玉洁的神态,努力与奸细保持距离。“当然,‘奸细’这个词,用得不是特别准确,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向上级反映问题的权力。”郑校长笑了笑,说道,“那个举报者,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差点儿就被点名了。幸亏我在场,不然的话……好了,不说这个,大家以后做事小心就行。”

    推走郑校长所在的那一团空气,我的爪子没有停下来。向后拨,走进八十年前的南山镇,我要看看吴晓光是如何和王钟吾一起抢尸,实现国共在南山镇的第一次合作的。

    南圩门里侧,竖着一排黑黑的木杆。木杆上黑乎乎的一片,看不真切。杆下蹲着许多狗,有的站立,有的半蹲,有的蜷在地上,都将眼睛盯着木杆,热切中透着贪婪。有一只狗叫了一声,其余的都叫了,声音里满是希望,又透着无奈。叫声中,一只狗跳起来,简直是用尽了洪荒之力,但还是功亏一篑。木杆上黑乎乎的一片却被惊动了,嗡的一声飞起来,遮住了天空。原来是苍蝇。一群乌鸦飞过来,在木杆上方盘旋。这些家伙很纳闷,喜欢的味道那么浓烈,却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苍蝇,找不到可以啄食的肉体。

    一声枪响,紧接着,噼噼啪啪,炒豆一般。仔细辨别,响声来自北边。循声将空气拨到北圩门外,越发热闹了,却不见一个人影。细看,几个新耸起的土堆后面,立着木桩,桩上挂着铁桶,桶里有鞭炮炸响。一长溜新挖的堑壕里,有腰里别刀的,有手中举草人的,有将枪口对着圩门墙,胡乱射击的。圩门上的回应越发猛烈,子弹雨点般射过来,有的钻进泥土里,有的从空中飞过去,有的打在木桶上,木桶撞到木杆上,发出嘶哑的叫声。一颗子弹躲中草人,不偏不移,正打在草人肚中的木棍上,木棍断裂,举草人叫一声:“妈呀。”众人吓了一大跳。“趴下!”黑暗中看不清人脸,但我辨出了这声音是吴晓光的。听到命令,趴在堑壕边的缩了头,蹲在堑壕里的趴下身,举草人的也把草人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