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三部曲之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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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舌战(4)辩解

    冷老师说到贾平凹和莫言的作品,提到了“处女作”一词。马强当即打断了冷老师的发言,对“处女作”这个词表达了特别的反感,并由此上溯,对“处女”一词进行了深刻的批判。然后,断定冷老师说出“处女作”一词,就是对女性的歧视和践踏,还停留在中世纪的愚昧和黑暗里,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马强的慷慨陈词很是鼓舞人,马强的怒气冲冲更是激励人,再加上马强要求大家选边站队,众人纷纷举起批判的大旗,对冷老师的不当言论进行了深入批判。恍惚之间,冷老师觉得自己穿越了时空,化成了批斗台上人人唾弃的朱继圣。也就是在那一刻,冷老师理解了朱校长为什么义无反顾地投身水井。

    那天夜里,冷老师几乎一夜未眠。苦思冥想,始终不知道“处女作”一词为什么会让马强刹那间大发雷霆。闭上眼,马强那一头飘逸的长发,脖间滚动的喉结,总会倔强地在面前晃动。后来,读到王凯东老师写的《东州研讨会印象》一文,看到王凯东老师将自己比作“老农”,冷老师一下子豁然开朗。王凯东老师在“老农”一词后面专门加了括号,括号里的文字是这样的:这是我最尊敬的一个词。而在别人的眼里,“老农”,不光不值得尊敬,还是人人可欺、个个可唾的对象。再次回想马强刀子一样的语言,金刚怒目的样子,冷老师忽然明白了:攻击一个无力反抗的人,骂一个身份卑微的人,即使张牙舞爪十倍,也特别安全,几乎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更不会引发难以收拾的后果。从另一个面来说,义正辞严的谩骂,显现的正是自己的洒脱——马强那一头飘逸的长发,不就是为了看起来洒脱吗?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冷老师对马强一类的知识分子失去了发自内心的尊敬。至少,冷老师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知识分子里,并不缺少靠挤压弱者来显摆自己的精神侏儒。最具讽刺意味的是,那些谩骂似的批评,还打着文学的旗号。

    处子,处女,其实是很好的词语,描述了无邪、清纯的生命状态,展示了人类原初的美好。由此衍生出来的“处女作”等说法,本身并没有问题,是一些人附加了狭隘的意义,让其尴尬了。这就像鼻子里有异味的人,闻到什么都是臭的,只顾埋怨环境污染太厉害,却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身为老鼠,我们的境界要比知识分子低很多,甚至低到尘埃里。但是,遇到假的知识分子,或者钻牛角尖的,欺负人的,我们又会觉得自己并不矮小,更不下贱。

    给李新的文字发出之后,冷老师忽又意识到自己草率了,至少,暴露了斤斤计较的肤浅。正想把文字撤回,群主、《现代教师》杂志社江万方社长发表了意见:我们讨论的是拐卖妇女的问题,而不是买卖婚姻。

    李新很快回应了:江社长,我只是回应上面那位老师的话。

    江社长明确指出:有人在带节奏。我们谈论的话题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带偏了。

    李新回答:谢谢社长的提醒。

    冷老师看着江社长发布的信息,心里有点不舒服:自己并没有将话题带偏的意图,哪里需要别有用心?冷老师不愿背这个黑锅,就表了态:江兄,我只是说了一个事实。

    江社长毫不客气地说:冷老师,你三哥买卖妇女,绝对不是受害者,只能是加害的一方。

    看到这样的结论,冷老师替三哥委屈,辩解道:三哥是买卖婚姻的受害者。这一点,确定无疑。因为,最后,他疯掉了。

    江社长送过来这样的文字:那是他罪有应得。像你三哥这种残害妇女的人,十恶不赦,死有余辜。冷兄,你现在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很可怕,也可悲。

    在冷老师的印象里,江社长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待人接物温文尔雅,笑眯眯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乐呵呵地对待每一个人。三十年多前做教师,全身心地爱学生;二十多年前做编辑,真诚对待每一位作者;十多年前做主编,引入了签约作者制度;几年前做社长,创建了微杂志和作者群。给冷老师印象最深的,是他那永远含笑的目光。江万方在南山镇做乡村教师生活状况调查时,跑了多所学校,采访了几十位老师,对待每一个师生,都是笑眯眯的。一群二年级的学生围着他转圈,他拥抱一个,走开一个的情形,连同他那恬淡而又开心的笑,深深地印在了冷老师的记忆里。当然,江万方也有沮丧的时候:针对南山镇教师工资被拖欠一事发出的呼吁,并没有引起反响。

    这一次,江社长的金刚怒目,尖锐冷峻,仿佛换了一个人,让冷老师很不理解,心里也有委屈。向前翻看众人的发言,冷老师才明白了原委。人们同情那个被铁锁锁住双手的女人,骂那个牵着她讨赏的男人。冷老师也不由得激愤起来,骂了声:“该死的家伙!”后来,在北水县医院,见到小花,得知她身份的那一刻,冷老师忍不住抱头痛哭。也就是在那时,冷老师完全理解了江社长、宋胜江、李新等人的愤怒。

    然而,看到有人骂北水县是穷山恶水,应该从地图上抹去,东州人为泼妇刁民,是地地道道的人渣时,一阵热血上了头,冷老师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东州是汉文化的发源地,为华夏的一部分,北水人是中华儿女,为国民的一分子。我们接受批评,但鄙视谩骂。无情地嘲讽,恶毒地攻击,不应该是知识分子的所为。

    发出去之后,冷老师意犹未尽,写道:我是东州人,我爱东州。

    江社长的评价是:你这样盲目地爱家乡,就是糊涂,就是护短。

    冷老师也不示弱:这不是护短。纵使你说得有理,我也讨厌护短的行为,但在家乡遭人辱骂的时候,我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选择无视。我爱自己的家乡,不需要任何理由,不在乎她是否完美。我们东州也许有各种不如意的地方,但我没有理由不爱她。

    网页上是铺天盖地骂东州的文字,冷老师这样表态,太不合时宜了。群里的人们愤怒地指责。李新发表了意见:穷山,恶水,泼妇,刁民,有什么可爱的?你的境界如此之低,你在课堂里会给学生传递什么样的价值观?

    冷老师回应:我在课堂里传递什么样的价值观,我的学生最清楚,我的良心也知道。要是我动不动就骂家乡,才需要为我担心呢。为了表明对我对自己言论的负责,我现在就把自己在群里的昵称改为实名。

    有人问:你教什么学科?你学没学过逻辑?

    冷老师来没来得及回答,新的信息又跳了出来:贾平凹和莫言这两个坏蛋,在小说里就赞美丑陋。你跟他们是一路货色,同样令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