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师将电话打给了花常艳：“如光挨了我一巴掌。”“他做什么事惹你生气了？”孔老师不想告状，但还是决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清楚：“他把同学作文本撕了，我说了他两句，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收补课费，骂我流氓，说我早晚得喂你家的狗，还说要，要强奸雅玉。”“你，你，你，”花常艳结结巴巴地说，“你别往心里去，别跟他一般见识。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吧。”“我已经原谅他了，不过，不是因为看了你面子。”孔老师强调道，“我们做老师的，不会把学生错误记在心上的。”

    孔老师辗转反侧时，朱老师睡着了。朱老师把孔老师叫到跟前，指着地上的四样东西，牛奶，八宝粥，香油，核桃粉，说道：“抛头露面的事，该由男人去做。”孔老师摇头：“女教师送礼，马校长不好驳面子，成功率会大幅提升。”朱老师问：“你跟他有特殊关系，为什么不用？”孔老师答非所问：“大家都不想去，又必须去，看来，只能抓阄了。”朱老师问：“这样做有意思吗？”朱老师的语气里，有嘲弄的意味。孔老师再次答非所问：“学校里课分不下去，先进评不出来，班主任没人干，不都是靠抓阄嘛。”朱老师不乐意，却也不愿为小事生气，就强忍着不满说：“抓就抓，好运气也不会被哪个人承包了的。”一伸手，果然抓了个“不去”。孔老师拿起另一个纸团，打开，看着上面的“去”字：“苍天果真有眼：以前都是你冲锋陷阵，这次该我为家庭立功了。”好像他没提过抓阄这事似的。朱老师却改了主意：“还是我去吧。”孔老师以为自己听错了。朱老师叹了口气：“你低三下四去送礼，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朱老师这话，听起来有理，其实经不住推敲，更受不了实践的检验：一辈子不送礼的人，才几十年抬不起头呢。

    “让你去送礼，我心里不是一般的难受。”孔老师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是，既然你主意定了，我也不便反对。”朱老师故意说道：“要是过意不去，还是让你去吧。”孔老师连忙摆手：“不不不，还是你去合适。”朱老师笑了笑：“咱是想进城，又不是要提干，不丢人的，谁去都一样。”孔老师不愿在这事上浪费时间，就慷慨地说：“我送你到楼下。”

    两位老师来到楼前，孔老师压低声音说：“就送你到这儿了。”朱老师点头。孔老师忽然改了主意：“为什么要进城？咱回家吧。”孔老师的表现，像历史车轮，向前走两步，有时又要往后退一步、两步，甚至是三步。朱老师摇头：“既然来了，还是争取一下吧。”孔老师想了想，将箱子、袋子交给朱老师。朱老师两只手里拎着轻的，还要凑在一起抱着重的，一步一步朝楼梯上走时，又要歪头看路，很吃力的样子。孔老师追上去，将重的取过来：“我送你送到三楼楼梯口。”孔老师怕马校长听到脚步声，就将双脚轻抬轻放。朱老师也学着孔老师的样，将脚步放轻。两个人几乎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三楼楼梯口。

    校长室的灯光从窗户里倾泻出来，照亮了走廓。朱老师朝里面看一眼，就后悔来得不是时候。马思草和一个女人屁股离得比较远，正是男女之间的安全距离，但嘴唇却在倾斜着的上半身的鼎力支持下，实现了精准对接。朱老师尴尬极了，想回去，马思草已经看到了她，急忙推开那女人。朱老师硬着头皮进屋后，才看到坐在茶几上写作业的小女孩，得了救命稻草一样：“黄倩倩，做作业啊。”黄倩倩抬起头，看到朱老师手里拎着，怀里抱着，不解地问：“老师，你带这些好吃的过来，是巴结马校长的吗？”

    要是在平常，这话会很让人难堪的，但这一次却收到了奇效：歪打正着，化解了尴尬。众人笑了。马思草指着朱老师手里的东西，笑道：“你这整的是哪一出？”朱老师将礼物放下，笑道：“倩倩不是说了嘛，我来巴结你这个校长的啊。”众人又笑了一回。“我带倩倩过来补课的。”白文丽这样说时，面色平静，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得意，就像偷吻和偷钱偷物不一样，只关乎精神，不需要尴尬似的。马校长问朱老师：“什么事？”朱老师迟疑了一下。

    马校长说：“这里没有外人，有事直接说。”朱老师还是说不出口。马校长笑了笑，问道：“学校里还缺个女干部，是不是有这方面的想法？”朱老师急忙声明：“我不是做干部的料。我只想进城。”马校长笑了笑：“别的事都好说，唯独进城不行。”将脸转向黄倩倩：“你愿意你的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都离开我们南山中学吗？”黄倩倩摇头。朱老师有点失望，却还在力争：“马校长，学校决策不能听小孩的。”

    马校长笑了笑，说道：“小孩子心灵最纯洁。”朱老师无法反驳这至理名言。马校长将脸转向黄倩倩：“倩倩，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只有多向你们小孩子学习，才能保持一颗童心。”黄倩倩得意地笑了笑，拿起糖葫芦，咬了一口。马校长将脸转回来，看着朱老师：“你要是揪着我的小辫子不放，以举报相要挟，我就不得不放你和玉石进城了。”白文丽看了看朱老师，将脸转向马校长，淡淡一笑道：“你做了什么错事，叫人抓住了小辫子，要举报？”黄倩倩跟着问道：“马校长，你小辫子在哪儿？”马校长看了看黄倩倩，问朱老师：“你给黄倩倩同学一个标准答案：我的小辫子在哪儿？”朱老师脸红了：“马校长真会开玩笑，你工作认真，作风正派，清正廉洁，哪有什么小辫子啊。举报你的人，心不痛吗？”

    “要我放人，还有一条路：老师要是叫我签字，我二话不说。”马校长笑了笑，指着桌上的电话座机，“现在可以打电话。”朱老师叹了口气：“唉，还是算了吧。”“我不放人，”马校长语气坚定地说，“礼物也就不能收。”朱老师想说话，张了嘴，又无声地闭上了。“把这些东西提回去，给自己补一补。”马校长真诚地说，“工资拖欠，还经常被扣，大家都不容易。”朱老师迟疑时，马校长掏出一百块钱：“东西留下吧，以后学校里有事，就省去商店买了。”“不，”朱老师连忙摆手，“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