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三部曲之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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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呼唤(5)一本书

    “我以前不明白,我们一家七口面对日本人的刺刀,为什么会毫无惧色,慷慨赴死。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孔老师提高了声音,“他们知道,关键时刻的一次卑躬屈膝,一辈子也站不起来!”“你要是坚持不妥协,不把这事早点做个了断,也会影响我们学校的声誉。”郑校长无奈地说,“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迟疑了一下,孔老师说:“对不起,郑校长。我给学校添了麻烦,我向您道歉。但是,公开检讨,当众道歉,我做不到。”“玉石,”郑校长埋怨道,“你怎么这么犟啊!”“你要是容许我在会上说,”孔老师慢而有力地说,“教育学生没有错,老师不该遭受过度指责,家长没有权力羞辱老师,我可以考虑一下。”“玉石,你这样做,是要把事情闹得更大啊。”郑校长这样表达不满后,又主动和缓了语气,“要不然,你跟找马局说一声,听听他的意见。”孔老师毅然说道:“我不能找他,不能把他拖进来,不能把难题交给他!”

    看孔老师挂断了电话,朱老师迟疑一番,还是开了口,试探着问道:“要不然,就跟马思草说一声?”孔老师笑了笑,摇摇头:“这事特殊,就别给他添麻烦,让他想起那些不愉快了。”“唉,你什么东西都自己扛,”朱老师苦笑了一下,“还真以为自己多有能耐啊。”“找人帮助,是不自信的表现,甚至是变相承认错误。”孔老师笑了笑,“生活,不就是教我们怎么面对磨难吧。”

    孔老师的话,让我想到了生活对我的磨难。失去父母和哥哥姐姐的时候,我年龄尚小,身子骨还嫩,心智更弱,但还是挺了过来。找到了好人家,本以为可以从此高枕无忧,永享安宁、开心、幸福的好生活了,却忘了身份卑微,失了行为分寸,介入人类的生活,为他们喜忧,替他们爱恨了。当然,最大的磨难,是永远失去了小白。

    小白不惜一切代价去挑战强敌,奉献宝贵的生命也不退缩,不为别的,只因为爱我,顺便爱上了我的人民教师。美丽,伟大,崇高,这些让人肃然起敬的词,小白完全配得上。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和小白的生命相比,所有的颂词都太过浮泛。在永世的伟岸和短暂的活着之间,即使选择一万次,我也愿意选择小白活着。但是,不光老鼠,包括高等的人,在死亡面前都显得无能为力。

    走出磨难的最好方式,就是拨动空气,寻找生活的过往,在对历史的审视中,淡漠对自身的关注。

    冷老师和吴晓光在南山小学的院子里,边散步,边交谈。“你为什么投笔从戎呢?”冷老师的这个问题,和他的脸一样,显得稚嫩。“不拿起刀枪,就会像孔校长、孔瑞祥一样被杀死。”吴晓光说得慢,声音有点哑,和他的白发一样,显示着时间对生命的影响。冷老师点头:“我懂了。这就是宁死不做亡国奴。”“你不懂。”吴晓光停下,眯着眼说道,“担心子弹射过来,刺刀捅过来的恐惧,你永远不会有;担心老人、孩子被杀害,母女、姐妹遭凌辱的恐惧,你永远不会有;担心房屋被烧毁,家破人亡的恐惧,你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恐惧,”冷老师带着满满的自信说道,“我在电影里看到过。”“看电影的恐惧,和亲身经历过的恐惧,完全不一样。”“你离开这里,去打鬼子的时候,为什么不和王钟吾一起参加共产党呢?”“你以为那个时候,共产党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可以满大街光明正大地走?”吴晓光笑了笑,说道,“做共产党要受处罚,甚至杀头的,有的全家都受到牵连呢。”“王钟吾怎么就参加了共产党?”这样问了之后,冷老师下了结论,“还是你思想觉悟不高。”

    “王钟吾参加共产党,也许是因为他读了一本书。”“哪本书?”吴晓光笑了笑:“算了,不说这个。”“那就说说你们一起并肩战斗的事吧。”“并肩战斗的机会有,但也不是很多。”吴晓光笑着摇了摇头,“很多的时候,我们是各自招兵买马,各打各的。”“为什么会这样呢?”冷老师像个小学生一样追问。“虽然是合作抗日,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打跑了日本鬼子,双方还要拼个你死我活的。”“那是你们国民党的想法。”冷老师慷慨激昂地说,“共产党可是一心抗日的。”“这样的争论,我经历过很多。”吴晓光笑了笑,说道,“年轻真好。”“因为你们假抗日,不抗日,失去了人民群众的支持,”冷老师慷慨陈词,“再加上主动挑起内战,最终失败了。”“你说得对。从拒绝签订和平协定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失去了民心。”吴晓光认真地说,“好些党国要员,高级将领,心里忘了三民主义,眼里盯着权力,手里攥着钱袋子,生怕失去已有的东西,怎么能不败!”

    “何止是当官的,你们的军队也腐败透顶,经常到老百姓家抢东西。”冷老师愤怒而又鄙夷地说,“就是你手下的兵,抢走了我家的猪,还抓走了我奶奶。要不是我爷爷拿出了我二爷爷的英烈证,我奶奶当场就要被枪毙了。”“你奶奶也真够猛的,竟敢动手打我的士兵。”吴晓光笑了笑,“也幸亏她是冷相玉的大嫂,否则,命还真难保。”冷老师质问:“明知你手下抢东西,做的是坏事,你为什么不阻拦?”“大战临头,”吴晓光声音忽然暗了下去,“不知道谁,会在什么时候,被哪一颗子弹打中,再也爬不起来,我还怎么阻止他们弄点吃的?”

    “强词夺理!”冷老师慷慨激昂地说,“不管什么人,以为民心可欺,认为百姓可辱,都只能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你这口气,”吴晓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有点像政论家。”“我们是八十年代的青年,不稀罕做什么政论家,”冷老师满脸自豪地说,“要做祖国的建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