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顶住,让我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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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马帮

    赵荣诚试着抛出另外一个重要议题,即所谓“新军”,希望引起父亲的注意,对于这个他早有思索。

    有宋一代以文制武,官僚体系庞大臃肿,武官地位低下,造成“冗兵冗官冗费”之所谓“三冗”,也就是后世所讲的严重财政危机。

    三冗问题的深化让许多有识之士意识到必须改革以力挽狂澜,王安石便在一百六十多年前站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在神宗的支持下,推行变法。然而这种激进的变法措施有利有弊,遭到传统派官僚的强烈抵制,变法终究黯然谢幕,北宋便走向了它冥冥之中的结局。

    后来宋室南渡,土地人口锐减导致财政收入锐减,官僚体系的规模显著缩小,然而以文制武的传统,虽有所更张,但未根本扭转。

    宋朝的政治影响军制,军制影响指挥和士气,进而影响战斗力,如今的宋军,众所周知,战斗力依然不强,至少不足以抵挡蒙古。

    朝中一些官员对于改革军制提升军队战斗力有所思考,但是其中涉及诸多忌讳,这类试探大多就不了了之。从赵智新的内心来讲,他也非常想放手整顿整顿本地军队,这样就不用对西南夷和土匪提心吊胆了。

    可惜,一来政府没有拨款,地方税收有限,二来他作为失势被贬的官员,一切动作都需要谨小慎微。

    但是既然儿子提到了这个方面,他还是想听听儿子在这个方面都见解:“你细说一番。”

    赵荣诚道:“我所说都新军,主要是指兵新、将新和性质新,此所谓‘三新’。兵新是说兵源新,不能如厢军一般招募流民罪犯,出身要清白,人品要老实;将新是指领军将领不能不知兵,也不能过多限制战场自主权,最好接受过系统军事理论学习和训练,并从行伍简拔;性质新乃是最重要的一项。”

    “嗯,你所说兵新将新,古今良将均有类似论述,我理解;而你说性质新,我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还请详解。”赵智新确实对赵荣诚嘴里时常蹦出来对后世词汇感到新奇,以至于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这么客气地跟儿子说话。

    军队性质这个道理,展开了说可能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赵荣诚思索片刻,说:“讲到底,就是要弄清楚三个问题:兵士们属于谁?为了谁?为了什么目标而战斗?”

    这三个问题一抛出来,如清冽的罄音,在赵智新耳边不停地回响,看似简单的问题,一时间竟然似乎难以回答。

    是啊,兵还能属于谁?领军将领?地方长官?朝廷?为了谁?难道不是为了朝廷?为了什么目标?难道不是为了杀敌取胜?

    在如今天下,这些就是标准答案,而赵智新的心,却在某个脆弱的点上发生了难以觉察的动摇。恍惚之间,他仿佛明白了儿子心中所想,以及他正在计划的事情,就在这一刹那,他感受到了父子之间心灵相通。这种感觉,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赵荣诚还想接着说下去,赵智新连忙摆手制止,说:“你不要说了。”于是他赶紧闭嘴。

    “你的意思,我已知晓。对了,我让你写的策论,写了吗?”

    “哎哟,”赵荣诚像忘了交作业的小学生一样挠头:“我忘了。”

    “哼,”赵智新又拿出了往日威严:“那还不赶紧去写?如此怠惰,怎能成器?”

    赵荣诚唯唯诺诺,却又听父亲说道:“你的所谓‘三新’说,也写进去,只不过不要提性质新,你快去写,三日后交予我看。”

    “父亲,那我所请之事——”

    “先去写文章,哪那么多废话?还有,脚踏实地做事,少说话。”

    “好嘞,我这就去写!”赵荣诚满脸笑意,心满意足地退下了,他知道只要接下来把文章写好,事情就大体上成了。

    赵智新见儿子一副惫懒样子,却没生气,反而有一种大畅老怀的感觉,他一时间颇为兴奋,一个人在房间里踱过来,踱过去,忽然他在书桌旁坐下,抓过一旁的砚台,开始兴致勃勃地研墨,准备好笔墨,他铺开一张信纸,提笔而书:

    “恩师泰山贵体康健,不肖生徒智新诚惶诚恐……”

    翌日,天气凉爽没有太阳,赵荣诚听到街面上人声热闹,于是带着史彪出门去,果然见街市上人声鼎沸,大队骡马排成长列,骡马人们满脸笑容忙进忙出,往马匹身上装货,一些工人在旁边喝茶歇息,一些头人则喝着小酒,吃着煮牦牛肉,富人们则给自家男人端茶送水,合十转经,有的则虔诚地伏地祈祷;另有乞丐流民,向队伍讨个彩头,说些吉利话,也能乞得一些吃食,赚上几个赏钱。值此时节,无论汉夷贵贱,人人都欢笑洋溢,充满了幸福。

    马帮集中启程的时候到了,他们把一箱箱一捆捆的茶运往雪区,从雪区换回骡马,这二者是茶马古道上最大宗的商品。

    顺着永康军驿道往西十数里有一处榷场,但是规模不是很大,满足不了朝廷的博马需求,他们中的大部分要去雅州榷场,另外有一少部分是为官方效力的马帮,他们深入雪区和云南数千里,每年买回数以千计的马。

    这些马帮的领头,除了马锅头外,另有一些主家派来管事的以及禁军军士,赵荣诚问史彪这些为什么还有军人跟队,史彪心想: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嘴上还是恭敬地回答:“大哥儿,他们都是咱永康军专门督监马帮的军士。”

    赵荣诚这下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茶马官营制度下,确须派人监督才行,以防止有人私贩。

    “他们都是北山营营将高士顺的手下军汉,其余壮士是本地团练教头张胡子的乡勇。”

    赵荣诚一边听着介绍,一边信步向前,各帮的马锅头正在给头骡戴上华丽的羽毛装饰,像对老伙计一样跟它说话,甚至给它抚摸按摩;帮众们有些在忙碌,有些则与亲人依依惜别。

    “阿哥,此去一路,山高水远,万万珍重,阿妹在家等着你归来。”

    “阿妹,在家好好照顾爹娘和弟弟,等这趟归来,阿哥给你置一套新衣。”

    诸如此类,男女老少各自相对泣下,哽咽难言。

    赵荣诚看着帮众们大都穿着破旧缝满补丁的袄衫,那一张张爬满沧桑的脸,那一队队充满柔情和希望的眼睛,令他内心五味杂陈,难以尽言。

    史彪见他陷入感性,也叹了口气,颇有所感地说:“军士们把他们送到雅州后便折返,马帮则要继续翻山越岭行走数千里去往天边,他们中许多人得了工钱便散给了窑姐,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不如快活一天是一天。”

    正走着,赵荣诚远远看到大管家赵福来正在路边和各路马锅头以及东家说话,似乎在给他们交代事情,那几个人对赵管家颇为尊敬,称呼他为“赵爷。”

    赵荣诚过去跟他打招呼,赵福来见他过来了,满脸笑容:“大哥儿,您来了!”

    “见过赵衙内。”其余人一听是知军府衙内来了,赶紧恭敬行礼,与此同时,马锅头的跟班们早已笑嘻嘻地搬出各种好茶好货色,要孝敬他。对于马帮来说,有三种人绝对不能得罪,首当其冲是茶马司,第二种是督监队,第三种才是匪帮。

    赵荣诚一愣,心想这孝敬我可不敢随便收,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倒是钱管家道:“衙内也拿不下这许多啊。”众人恍然大悟,便寻思如何才能顺利将东西送上府邸才好。其实历年来马帮只同赵福来打交道,从来没见过衙内来这种场合,今日见赵荣诚,各路马锅头都心想这位衙内今后恐怕也要主事,于是纷纷巴结。

    赵荣诚对他们微微点头,然后问赵福来:“赵哥,你可知我父亲在哪里?”

    “老爷此时应该正在驿馆。”

    “多谢,”赵荣诚辞了赵福来,加快脚步往驿馆而去,而他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悄悄地盯着他。

    很快便要到了驿馆,他远远看见赵智新正跟那位茶马司提举陈景辞行。

    “拜见陈大人,拜见父亲。”赵荣诚让史彪站一边,自己赶紧上前行礼。

    陈景拱拱手,神色间颇有失望之情,赵荣诚不动声色,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赵智新心想这小子定然是有事,于是给陈景告罪,拉着儿子去一边,问:“你有何事?快说吧。”

    赵荣诚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沓线装好的纸,递给赵智新,赵智新翻了翻,看到标题:《新军制论》。他心中欢喜,儿子竟然这么快就写出这么大篇文章?我可得仔细看看。可是他喜怒不形于色,冷冷地说:“写完了就多看书,乱跑什么?”

    赵荣诚连连点头,却说:“父亲,您若有意去见魏公,陈景的事不如竭力相帮,以作阶梯。”

    此言一出,赵智新如醍醐灌顶一般,眼睛都发光了。这简直太刺激了,这小子,难道也是个超级赌棍?但是这一招妙啊,妙不可言!

    恩师魏公此时正是仕途低谷,而我却不畏人言浪子回头,以恩师的品德,他能不感念夸赞吗?恩师桃李满天下,得到了他的赞许,岂不是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更何况若我能补上陈景的贡马缺口,实实在在地为朝廷分忧,又岂止“四两”?至少也得是四千贯白花花的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