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顶住,让我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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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豪赌

    这小子,简直比过去还要败家,我仿佛看到熟悉的儿子回来了。

    赵智新心中苦笑,问:“好儿子,你知不知道茶马司缺马多少匹?”

    赵荣诚不假思索地回答:“战马一百零二匹,各类驮运骡马五百一十六匹,以当前物价论,需钱四千一百二十五贯。”

    刚从宝瓶楼回家的那会,赵荣诚早已差史彪去打听陈景的事情,史彪也机灵得很,果然给他弄得清清楚楚。他这么快回答出来,赵智新大感意外,心想这小子竟然早有谋划,真不能小看他。他脑子转得飞快,一时间关于贡马、给魏了翁祝寿、写文章、跑步锻炼之类的事情,顿时全都串成了一条线。

    陈景见他们父子俩把自己晾在屋子里出门去,十分不愉快,他今日本来就是要跟赵智新告辞的,而赵智新话里话外的意思,也都是爱莫能助,这时候他儿子跑来,究竟跟他说什么话能这么急呢?他心里又隐隐有一丝期待,盼望事情发生转机。

    而在外面,赵智新几乎都忘记了要跟客人告辞,自顾自地追问儿子:“你既然知道,那你说说,钱从何来?”

    赵荣诚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卖地换钱。”

    一听这话,赵智新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三丈远:俗话说孙卖爷田不心疼,诚不欺我。要放在从前,非得打掉这逆子三层皮不可。

    “亏你说得如此轻巧,你知道普通人家勤俭持家多少年才能买一亩田吗?你究竟是视金钱如粪土还是你脑袋里本来就装着大粪?”

    赵荣诚的“卖田换钱买马捐给公家”的这套操作建议实在太骚,引起了赵智新这个大贪官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竟然忍不住爆粗口了。在他看来,这么多钱,几乎要卖掉他在永康军的两个庄园,辛辛苦苦贪了好几年的成果,一下子就要丢出去三分之二,这与在他身上割肉有什么区别?

    赵智新不等儿子再说,赶紧打住:“一会回去好好教训你!”说罢便又换了一副笑脸,进屋去找陈景,这一次除了辞别的言语,话风却有了很大的改变:“元服,你先勿急躁,贡马之事或许并非全无出路,若有机遇,我一定竭尽所能,替你分担。”

    陈景大喜,千恩万谢:“子善高义,我哪敢不铭记于心?”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抓住赵智新的手,红了眼圈:“如此绝境中竟然还有子善真心相待,我……”说完,竟失声而泣。

    赵荣诚看着他两鬓白发,心想这位陈提举这几年官场生涯颇为艰难,为这件事情他应该也求了不少人,到处遭冷眼,整天担惊受怕,太不容易了。

    按理说他这个职位管事多,挣钱也多,是个大肥差,可是他为了保住官位,指不定孝敬出去了多少,一番心血,全给别人做嫁衣裳。

    “元服,此番你远道而来,我先助你应急,对上面有所交代,日后慢慢想办法,总能过了这一关。”赵智新端起一杯酒,陈景也含泪端起酒杯,二人一饮而尽,算是作别。

    父子二人刚出门,赵福来已经笑容可掬地招呼一帮马夫牵来二十匹壮硕的战马,叫到陈景一行人手里,陈景道:“大恩不言谢,我铭感于心,祝子善终能遂青云之志,祝大公子早日登科高中,玉阶唱名。”

    又一番相送,以至于推官张福瑞和司户参军高程都来了,后面还跟随一众吏员、乡绅和衙役,队伍越来越庞大,张福瑞还赶紧安排好了仪仗,待送陈景出城二里时,已有各色人等三百余人,他们一路巴结,一路自发清道,好不容易将陈景送走,众人才返回。

    当晚,赵智新忙碌了一整天回家,赵荣诚乖觉得很,不敢打扰,却没想到父亲径直来找自己了。

    “不兜圈子了,你认为献马之策,几成把握?”

    “回父亲,儿子认为有六成。”

    “何以见得?”

    赵荣诚侃侃而谈:“您此等义举,定然天下传颂,虽不能令天下清流彻底颠覆对您的看法,但儿子认为能大有改观。尤其魏公又曾与您有师徒之谊,他今后定能替您说话。”

    “可是,魏公当前尚在靖州居住,何时才能起复呢?”

    赵智新其实十分纠结,一整天他都陷入了兴奋和畏缩的反复挣扎之中,毕竟这么多钱砸下去,要是连个水响都听不见,岂不是叫人郁闷而死?

    可是若就这样无所作为下去,结局如何还很难说,而且他隐隐觉得这官马上就要当到头了。若再给他发配到什么广西或是崖州之类的地方,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小子说得很有道理,必须搏一把了!赵智新想来想去一直到了晚上,终于下定决心,主动找赵荣诚来谈。

    赵荣诚知道到了说服父亲的关键时刻,一点也不敢马虎,他仔细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开口道:“魏公乃为故人礼义之事而有此遇,而……”他轻轻咳嗽一声,压低声音:“史相公年迈……”

    他说到这里便停下了,赵智新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谓“故人”,是指废太子赵竑,此时人已死,还被剥夺济王的爵位,降封为巴陵县公。

    从道理上来讲,赵竑应该按照官方要求被称为“巴陵县公”,然而魏了翁正是因为济王礼义之争而贬窜,在这个时候赵家当然不敢当着魏了翁的面称济王为县公,于是赵荣诚只能含糊地称之为“故人”了。官场上一点小小的不注意,导致前功尽弃的事情比比皆是。

    赵荣诚说史相公,也就是宰相史弥远年迈,没几年就快死了,他一死,皇帝赵昀一旦亲政,行政班底大换血,必然要和史党保持距离,并施行德政,起复这些清流官员。这个道理赵智新当然也明白,只不过赌注实在太大,他一辈子没这么刺激过罢了。

    赢则全场通吃,输则满盘皆输,赢面略大,到底赌还是不赌?赵智新在以手抚额,皱着眉头思索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说:“你赶紧把你的文章润色校对一下,明日我把它和我的信一并寄给恩师。我给你把几处犯讳的地方圈出来了,你仔细改好,再交给我检查一遍,今后再犯这种错误之前,先照照镜子,数一下自己究竟有几颗脑袋!”

    赵荣诚点点头,拿来自己文章一看,只见上面被赵智新圈出好几处地方,比如“框架”,此处直接犯太祖赵匡胤名讳,赵智新看到的时候简直吓出一身冷汗。

    被父亲这么一教育,赵荣诚更加谨小慎微,一丝不苟地去改他那篇《新军制论》。夜深,父子二人还在秉烛而谈,刘氏却携林氏、赵荣珍、赵荣厚一并过来看望,还端来了咸蛋粥和点心。

    “爷俩怎么夜里还不就寝?小心着凉了。”

    “说点正事呢。”

    刘氏将咸蛋粥放在桌上,递给丈夫一碗,赵荣厚则给赵荣诚递一碗:“大哥请用膳。”

    刘氏笑道:“稀奇了,你们爷俩还能说什么正经事?”

    今天两父子都奇奇怪怪,刘氏有点不放心,便带着家人们来相询。

    这个大计划确实还没来得及跟家里人商量,赵智新心想确实也该跟他们讨论讨论。

    “下人们都退下了吧?”

    “我让所有人都去院外了。”刘氏早料到丈夫有大谋划,已将闲杂人等支走了。

    他本来还想叫林氏、赵荣珍和赵荣厚退下,但他又犹豫了,没叫他们走,而是清了清嗓子,神情严肃地说:“我接下来说的事,暂时不宜传出去,你们几个一定要守口如瓶,如若不然,家法伺候!”

    此言一出,众人皆悚然动容,点头答应,赵智新这才把卖地换马助朝廷的事情和盘托出。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刘氏一向百依百顺的,都不禁反问道:“相公,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吗?”

    “实不相瞒,这都是你的宝贝儿子出的主意。”

    刘氏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想起前两天他还说卖地事因为要变现修寨,抵抗蒙古人,没想到一扭头,跟他老爹完全换了一套说辞,这个儿子,究竟事奸诈还是鬼才呢?

    “相公,此事要三思。”

    “嗯,说来听听。”

    刘氏敛容道:“这两个庄子,有半个是大伯的,而且庄户众多,许多又是亲戚族人,加之卖地清算一动,只怕还有别的乱子……”

    这些事情赵荣诚倒是没想那么深,而赵智新却陷入了沉思:确实太难了,且不说大哥赵智勤不一定会同意,而且卖地导致许多族中庄户遣散,他们的反对就及其难以对付;其中最难办的就是账目清算,庄子也有好几年了,其中若有族老贪墨之类的事情,要如何处理呢?万一有人狗急跳墙,整出大事又该如何?

    这么一想,赵智新简直脑袋都疼了,他叹了口气,几乎想要放弃这个打算,赵荣诚却绝不肯放过这次机会,他觉察到了父亲的摇摆,心急如焚,忽然大声说道:“父亲,还不决断,难道真要一辈子受人摆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