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迷了多久，在凉风与寒意中醒来，身子冰冷又木僵。

    夕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边只剩残晖，被黑暗与阴暗代替光明不复。

    夜风刮在身上凉的人止不住寒颤，发丝被冷风刮起飞舞，白色的发带飘在空中，不经意间接触脖颈感受到柔软又舒适的布料擦过敏感的部位。

    脖颈有些瘙痒。

    他动了一下脖子，试图缓解瘙痒与不安。脖子传来的触感，令人心痒他无心顾及夜色已然不早，夜风不休，赵元苍白俊美的脸此刻白里泛青，看上去有些冷硬麻木。

    身子虽然被玉石治疗好了，不在遇冷咳嗽身子骨无力。可是，那七日海棠毒却不见好转。

    毕竟那是天下第一奇毒，中毒者一天内丧失六感，昏迷不醒，继而开始一边咳血一边昏迷，高烧烧坏身体，高热不退。

    引发肺炎，关节炎，哮喘心疾一系列。

    毒侵入肺腑，五脏六腑痛的好似被生生剥离体内，生不如死。最后心脉受损，药石无医，轻则心衰重则死亡。

    这个毒最重要不是毙命，而是，未来几个月几年慢慢折磨身体，消磨意志令人接受死亡的解脱。

    好过活在痛苦和折磨当中。

    赵元体内的七日海棠已经有一月了，手腕上一条青紫色脉络蔓延至肘关节，毒素才堪堪进入关节。

    日子推移下去，这条毒素的体现会继续上升，一直到脖颈，脖颈一侧浮现青紫脉络，基本等死是比心脉还糟糕的情况。

    伤到了内里，这儿的内里不仅是内伤，更是对身体内部的摧残。会不自觉渗血，一流就是一大盆。流出污浊肮脏恶臭，参杂脓水的血液，体内一点点烂透。

    运功受阻碍，功力反噬身体亏空，走路都昏倒，浑身乏力头晕眼花，疼到极致感受都迟钝。

    无声无息死去。

    每到夜晚或者寒风天，全身关节就会剧痛，好像被活活拆开，里头泛着骨骼剐蹭与腐烂的疼痛。

    今日满月，却是毒发最佳时间，阴气最重寒气入体加剧苦痛。

    满月当空

    硕大圆满的月亮高悬，月色沉静安然，夜空孤寂沉静。

    万物沉浸在难得的安宁与平和，白日里总是匆忙，夜里却可以驻足片刻，度过不多的空闲时光。

    除却九月十五中秋满月，月半也还差了几日，这种情况可谓罕见。

    乌云密布，风带走云层露出皎洁又冷冽的月光，铺撒大地，给广袤无垠的土地装点上一层银色。

    月亮自古都是遥不可及，圣洁的代表，可恒古不变的定律，它从不缺席某一天夜晚，从始至终，数万年如一日。

    今晚注定也一样。

    静静等待剧痛降临，就和之前几十个夜晚一样。

    赵元不害怕麻烦，寻了处草垛和枯枝的角落，窝在石头夹缝，用草垛枯枝烂叶塞住漏风透光的洞口缝隙。

    发觉透不进一点光亮，又把缺口堵住塞的满满当当密不透风。只留个足够呼吸不会憋死的小口，才安心躺在最靠里角落睡下。

    夜色宁静万籁俱寂，洞穴不大，里头石块尖锐凹凸不平，好在足够空间容纳赵元睡觉。衣物布料薄躺在一层枯草草垛上，也不够忽略身下硌人的触感。

    他眼皮子沉重，呼吸渐渐平缓，山洞里潮湿湿气重。

    膝盖关节隐隐作痛，传来胀痛感，赵元感受到了眉头皱起，脸色逐渐苍白额头冷汗渗出一层，铺盖在光滑洁白的颅骨。

    额头碎发刘海被濡湿了了，粘在上面。喉结缓慢滚动几下，喉间发出细碎微弱的嘤咛。

    睡梦中的人儿眉头微微蹙起，冷汗一直流到了脖颈，呼吸杂乱不堪胸口起伏凌乱，手指不自觉攥着衣物揪着下摆，指尖泛着青白色。

    下摆被揉捏的皱在一团，另一只手压在腰下。

    外头沉寂洞穴也是，只听得见赵元凌乱无章的呼吸声，偶尔几声水珠沿着垂直的石柱滴落产生的滴水声。

    阴暗的洞穴响起草垛摩擦布料的声音，动作间有什么卡壳又僵硬的物体发出迟缓又清脆的刮擦声。听起来缓慢而局促，只是一下就戛然而止。

    赵元爬了起来，昏暗的内部瞧不见亮光，分辨不出白天黑夜。

    关节僵硬麻木冷硬，赵元尝试活动，却徒劳无功。

    那儿发冷发硬像是在夹缝卡了一块冷冰冰的石头，硌的人生疼不说，异物入体给赵元带来不适和排异反应。

    夹缝被填满下半身动弹不了，赵元只好用手撑着上半身，拖着已然没了知觉的双腿拖行，上挪到紧贴石壁。

    期间草垛枯枝发出拖行剐蹭才有的，绵长轻微声响。

    紧贴好身体，下身因为拖行有些火辣辣的疼，他满头大汗坐着调整了一会儿呼吸。压下了因为体力消而产生的倦怠，以及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他揪紧了身下枯草。

    手腕用力到发抖。

    赵元可以感受到，膝盖里面的关节夹缝，被被稀薄以及浓稠的脓水塞满，也可以感受到关节干燥，摩擦导致的痛感。

    关节疼的难以喘息，天光照了，借着微弱黯淡的一晨曦，赵元费劲抬起头强撑困倦往下下身痛处。

    只见膝盖外部都肉眼可见的水肿，鼓起一个“山丘”大小的包。

    赵元看着这一幕，膝盖的惨状以及此刻身处洞穴，半身不遂忽然侧过头笑了，笑的肩膀都不住发颤发丝沿着肩部滑落，白色的发带在昏暗中格外显眼，一上一下的抖动一个人都歪了。

    笑了几声他瞬间止住了。

    随着时间推移，日光渐强身上那股寒意散去了些，身旁呆放的手上的冷痛也消了，下身也可以轻微挪动。

    从外部传来的热气告诉赵元天亮了，一夜过去，光线顺着缺口透进来洞穴越来越明亮。

    赵元恢复了体力，一口气直起身子观察膝盖，如今身份不宜暴露虽说赵府那边不会放弃任何机会，但是他们暂时还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赵家小少爷的名头过于引人眼球。

    而今身中剧毒无药可医，一旦被发觉引来追兵不好收场。

    赵元体力回来了索性直接坐好，俯下身眼睛观察，膝盖水肿挺大，像一个肉球圆圆的鼓鼓的，弹性十足。

    伸出苍白失血的食指一戳并不疼，凹进去了一部分，很快又反弹回来。

    触感除了柔软还有些坚韧，内部没有阻碍充满了泛黄发臭的脓水，靠近听可以听见激荡的水声。

    声音浑浊发闷。

    这毒有些蹊跷难懂，赵元暂时也并无对策。又过了一会儿膝盖水肿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扁平下去。

    关节处只余肌肤与骨骼，赵元还没想明白咋回事，就自动好了。

    他只觉得头大，如此下去想必会被拖延时间介时什么都晚了

    “唉…”一声轻叹夹带疲倦与懈怠，不是出于贪生怕死，畏惧死亡，也不是坐以待毙而是，此刻全身心俱疲无暇多想。

    眼皮子沉重的很，心口从昨晚一直作疼，痛感并不强但不同以往，是那种被某股力度揪紧又松开的掐痛。

    扒开堵住出口的杂草，杂草被赵元全部推开，从洞口弯腰屈身钻了出来。

    一袭白色的长袍绣着云纹，面料虽算不上上乘，但是在外也是招摇过市。

    赵家府邸几乎人人见过，回想宰相府怎么可能不在各地分布眼线，好随时差遣驱使。

    他抄起行礼下山，半山腰一个老汉腰背弯曲身材瘦小，整个人佝偻的骇人头颅低到近乎与地面平行。

    戴着草帽一身粗布麻衣，缝缝补补好几个补丁，一眼看上去一件衣服花花绿绿。拖着一牛车枯枝，捆成一堆架在车上高高堆砌起来。

    他吃力的拽着麻绳身子后倒，脚下草鞋鞋底都破损，脚底发青发白沾上了尘土，小腿青筋凸起可是牛车就是纹丝不动。

    牛车卡在上坡，过路的人不好走，赵元若无其事几步越过老人，与之擦肩而过。

    手下却暗自发力运劲凝聚掌心，气流涌动，强劲的内里汇聚手心，如离弦之箭般猛的发出一掌不动声色拍上牛车尾部栏杆。

    牛车甚至来不及震动，一车柴火也不见抖动，栏杆发出一声不算沉闷的声响，似被什么敲击，车轮开始滚动缓慢上前，借老人家的力爬了上去。

    老人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地上，眼神看向牛车，草帽帽沿很低看不清神情。

    从他汗流浃背，一身的汗来看估计力竭了。

    赵元看着越来越远的弱小身影，心里感概，自小与祖父见面甚少，入了王府要尊规守矩，连谈论都得尽量避免。

    故此也就是亲生的可以留在那儿，连生母都不可以住在安排的住所，一年见两三次。

    祖父为人和善老实，本分了一辈子，靠着果园微薄的收入养育了母亲，供她上学堂，母亲知书达礼，写一手好字古诗词烂熟于心，更多的还要归功于祖父的恩惠。

    可惜林迥心高气傲，不甘于沦落市井碌碌无为，攀高枝，沦落到需要那人救济度日。

    一日十枚金币的开销，还不够林迥梳妆打扮，为此，俩人经常不欢而散却又不敢真的捅破对方。

    要是惹怒了赵觉她吃喝都成问题，一向强硬的林迥在这个问题上，活的比谁都明白不过了！！

    倘若那个慈祥和蔼的老头还在的话，也应该这般年纪了。

    自从母亲沦落街头，他日渐消瘦果园也荒废被人低价购入，一年几万斤产量只卖了几十个金币。

    全被不成器的女儿拿了去，孤苦伶仃的老头，贫苦勤俭过了一生终是郁郁而终。

    临死也没等来女儿的一句道歉。

    想到那个每次被母亲迁怒责骂，就会偷偷塞给他一个桃子，桃子上沾着水滴用泉水仔细洗涤，绒毛都一丝不苟，洗的干干净净。咬上一口清凉润口甘甜无比，个头硕大颜色艳丽。

    是老人家亲力亲为，劳心劳力种出来的吃完之后，老人家又从缝补的不成样子的布袋里掏出几个钱递给儿时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总是毫不犹豫接下，去买冰糖葫芦，丝毫没在意那双干瘪的手指伤的裂痕已经大到崩开了外头露出惨白的肉，夹缝里是怎么都洗不掉的泥巴。

    压根没想过一根糖葫芦却是他几天的吃穿打算。

    年少无知终归还是要结束，在十五岁那年祖父病死了，死了几日尸体发臭引来邻居才下葬。

    他死前还连一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棉絮早就肮脏破烂，被老鼠撕咬破洞比比皆是。

    身上的衣服也破开大洞，床板腐朽发霉，屋子里都是陈年旧物。

    一生家徒四壁却供养了女儿，临走也没提后悔和回报。

    下葬那日，赵元眼神麻木置身事外，可他知道，一直疼他照顾他，和蔼温和的老头再也回不来了。

    最后看了一眼破旧的小屋，门口倒翻的簸箕扫帚，凳子，乱踢的鞋子，似乎在之前还有人匆匆忙忙的穿鞋。周围的草木，挂着的干辣椒，屋内昏暗却有条的桌椅摆设。

    推门一刻一切事物都没变，位置摆放，锅碗瓢盆什么都没变，什么都变了。

    赵元没有带走什么，看了眼墙上带不走的东西，终究放弃了，或许留在这儿也是好的。

    那一别竟是再也没回去，小屋无人打理荒废，居民一同生活多年，于心不忍拆掉。

    只是，那里面再也没有一个早出晚归的老头，每个夜晚忘记灭灯了。

    赵元出神，眼眶酸胀，适才遇见老人辛苦顺手帮了一把。

    反正“云风掌”只是基础掌法，借助内力发出接触外界迸发，才可以顺利推动牛车。

    是个暗劲，可以出其不意。

    修炼到第三重可以击打巨石，铜鼎，超过自己几倍的物体重量体积。

    同样的道理用暗劲攻击，冲击力却加倍，防御不及可当场震伤呕血。

    可是，内力需求也更大更精妙，一不留神适得其反还会反伤。

    他目前第二层，对付一般高手已然足够。

    许是内力挥发带来的感觉，身体也轻快了些，加快了行程。

    下山路上一路顺畅，春光明媚，溪水涓涓，清风拂面驱散燥热与焦灼。

    他自顾自行走，周围一切都抛之脑后。

    身后不远山上一参天巨树后，一朵红色的花，散发奇异光芒，红光透彻气势强大，周遭一切却不受影响。

    它在微风中屹立不动，俯瞰山下一切尽收眼底，又似乎目空一切，与它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