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相治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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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愚高定阵前丧命 俏关兴敌后立功

    柯正父女回到安上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傍晚。只见安上城外的平地上,架着十几张木桌,顶上张着一排白色篷布,在夕阳斜照中异常显眼。木桌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中男女老少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神态疲乏,眼中却充满渴望,望着前面数不清的背影,和篷布后面堆积的一袋袋粮食,心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那记忆中米饭的香味。

    领头的正是关兴将军。他奉了丞相的命令,将城中的粮库打开,分发给附近的乡民。关兴看到柯正父女,刚开始还以为也是领粮食的乡民,及至近了才看清,又惊又喜,说:“柯老伯,蓉姑娘,你们回来了。丞相给我说你们另有任务,我还遗憾没能和你们同去。你们这路上,一切可顺利?”柯正说:“还好,我们正要去跟丞相回话。”柯蓉在一旁说:“爹爹,您去跟丞相回话,我在这里跟关兴将军一起给乡亲们放粮。”

    关兴听了,高兴地说:“那可是求之不得。领粮的人当中,有一些妇女,上了年纪的,连士兵说话都听不懂,你在这里,正好可以帮帮她们。”

    柯正有些为难,劝女儿说:“蓉儿,你几天都没怎么合眼,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别累坏了。我一个人去向丞相回话。”关兴正准备接话,柯蓉抢着说:“爹,我没事。我若累了,自己会回去休息的。您快去丞相那里吧。”关兴在旁边忙劝柯蓉:“蓉姑娘,我刚才不知道你们这这几日如此辛苦,若是那样,那我可不能再留你在这里。你还是先回去吧,等休息好了,明早再来,我们一起放粮。”柯蓉听关兴如此说,心中依然不情愿,但不好意思违拗,只得跟着爹爹一起进城。

    到了城中,柯正让女儿先回住处休息,自己直接到丞相那里回复。

    柯正此时回来,倒让丞相吃了一惊。按照路程,最早也要到明晚回来才对,怎么今日就到?难道高定并没有去往越里村?直到柯正进来,将路上的经过讲了一遍,丞相才知道他俩这三日两晚为了赶路,少有睡眠。丞相问他:“柯正,你们如此也太过艰苦。难道柯蓉姑娘也能坚持得住?”柯正说:“这孩子从小跟着我,很能吃苦,她现在已经回去休息去了,不碍事。”

    丞相换了一个话题:“那高定与众人歃血结盟,是何意图,你可明白?”柯正回答说:“我们南方人,对盟誓非常重视。一旦发下誓言,就必须兑现,否则就会惹怒神灵,日后一定遭殃。依我看来,他们这次结盟,恐怕是为了共同抵挡丞相大军。”

    丞相将信将疑:“你是如此认为?高定丢掉自己的老巢,妻子儿女都被我军俘获,我想,他应该主动投降才是,为什么反而要负隅顽抗?也罢,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大军继续南下,赶往越里,见机行事。”

    说到这里,丞相命侍从拿出一个包裹,交给柯正,说:“这两双军靴,是按照柯蓉姑娘的尺码在成都特意定制的,今早刚好送到。你们经常出外探路,很费脚力,有合适的靴子才不致伤脚。”

    第二日一早,汉军就在安上集结完毕,等待丞相一声令下,启程赶往越西村。柯蓉跟着父亲,站在队列之中,心中老大不乐意。本来以为可以和关兴将军一起给乡亲放粮,没想到今日就得离开。听说鄂顺将军留在城中继续放粮,可惜自己却不能参加。要是昨天自己坚持留下来该多好!柯蓉心中很懊悔,满脸的不高兴。

    一阵马蹄声奔过来,她才回过神,看见关兴从马上跳下来,对她和柯正打了个招呼:“柯老伯,蓉姑娘,早啊。丞相说你们前几日赶路过于辛苦,刚吩咐人为你们准备好一辆马车,现在就请登车。”柯正与柯蓉有些意外,柯正问女儿:“蓉儿,你可想坐车?”柯蓉摇摇头说:“爹,我走路习惯了,坐车怕是坐不住。”关兴劝道:“蓉姑娘,坐车节省脚力,再说,车已经准备好,你们就不要推辞了。”说话间,一辆马车驶到他们面前,柯正一看,这是一辆两匹南方山地马拉的小车,和丞相的那辆车很像,只是这辆车的车厢顶上涂上一些彩色的装饰线条,比丞相的那辆素深灰色的车多了一些活泼的气象。

    柯蓉心中有些忐忑。自己从小到大,习惯了穿着草鞋在山路上奔跑,坐车这还是头一回。关兴殷勤地将后面的车门拉开,士兵放下马扎,柯正见无法推辞,只好率先登上马车,坐在右侧,柯蓉跟着上车,坐在父亲的旁边,伸手抓住左边的扶杆。关兴问她:“蓉姑娘,感觉怎么样?”柯蓉转过头,从左边的小窗子看出去,正好能看到站在车外的关兴。柯蓉笑了笑,感觉很怪异。关兴说:“我就跟在前面丞相的马车边上,你们有什么事,告诉士兵来叫我就好。”

    一切安排妥当,大军启程一路往南。中午时,停下来歇息。柯蓉从马车上下来,差点迈不动脚。车里坐着这半天,双脚似乎不是自己的了,而且山路颠簸,直坐得腰酸背痛。她很纳闷,为什么丞相这么长时间坐在马车中,居然不觉得难受。

    柯蓉在地上来回走动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恢复过来。当大军再次开拔时,柯蓉说什么也不肯再上车。她有的是力气,喜欢走路。走在路上,双脚能体察到道路上的坑坑洼洼,身体能感受到周围的风吹草动,以及身上阳光的温度。她走在父亲的车边,前面就是丞相的车。关兴将军将马交给小兵,自己陪着她一起走路。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话,倒也不觉得疲惫。

    到了再次歇脚的时候,柯正从车上下来。他刚刚在车上睡了一觉,前几日的辛劳稍微缓解过来。他心中感念丞相的体恤,自己前次受的伤,隐隐约约又有些复发,在车上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一路紧赶,第三天终于来到越西村。陈到将军领兵走在最前面,远远看见几千兵众守在村外。等到近前,陈到将军看清他们一个个手拿长棍,身背弓箭,脚上有的穿着草鞋,有的赤脚。鼓声渐渐清晰,几个赤裸着上身的祭司开始在队伍前面舞动起来,他们的胸前涂着油彩,头上戴着装饰有彩色羽毛的头冠,口中不时“嚯嚯”有声。身后几千人纷纷用木棍击打地面,不时呼喊回应,一时间声势震天。

    陈到命令前军止步,严阵以待。不一会儿,丞相坐着四轮车赶到,身后跟着众将领。丞相吩咐士兵将自己的四轮车推到阵列的最前面。在他身后,是几万名杀气腾腾的兵将,他们紧握钢刀,怒目圆睁,只等丞相的羽扇发出进攻的命令。

    然而,丞相却伸出羽扇,遥遥地招唤对面的南兵过来。南兵们面面相觑,停下手中的木棍,纷纷望向队伍中心。一个身材魁梧、手握大刀的男子走出来,正是高定。他一摆手,鼓声停歇,舞蹈平息。高定大声喊道:“诸葛亮,你侵占我越嶲郡的城池,今天又率领大军紧追到此,意欲何为?”丞相朗声问道:“高定,你身为汉人,世代承袭汉朝封爵,为何附庸雍闿,鼓动南人反叛朝廷,谗害百姓?如今孤率大军讨贼,雍闿已身死赴罪,你若是即刻弃械归降,你的妻子儿女,可以与你团圆。你的爵位,依然得以承袭。若是不肯悔改,难免性命不保。”高定听到此处,气愤难平,喊道:“我今日和你死战到底!”话音未落,他就双手持刀,向丞相直冲过来。鼓声重鸣,舞蹈再起,他身后的士兵也跟着他蜂拥而上。关兴将军一见,双腿加紧,催马向前。陈到将军却抢先一步,早已一马冲出,接住高定,几个照面之后,将高定一刀砍倒在地,又一刀,将其头颅砍下。陈到举起高定的头颅,对南兵喝道:“高定的头颅在此,尔等快快投降!”

    鼓声连绵不绝,面涂色彩的祭司依然围着大鼓旋转跳舞。高定身后的兵众,丝毫没有后退,带头的几个人一通呼喊,身后众人口中吼叫着,继续上前。陈到将军右手一挥,汉兵也冲将上去,厮杀起来。

    丞相对站在身边的柯正说:“高定已死,他手下的这些人为什么非要跟着他白白丢掉性命?我有心放他们一条活路,却不知该如何才好?”柯正说:“这些人都曾经与高定歃血结盟,宁可战死,也不会投降。除非那几个祭司丧命,让他们认为神灵迁怒这场战争,才有可能心生胆怯,不敢再战。”丞相一听,命令站在身旁的关兴到敌后结果祭司的性命。关兴正在摩拳擦掌之际,接过命令,带兵冲入阵中,将那几个手舞足蹈的祭司一一处决,然后在阵中大喊:“祭司已死,尔等还不快快弃械投降!”

    那些南兵,听说祭司丧命,顿时心中畏惧,这才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丞相命人对他们好言安慰,以往罪行概不追究,各自回家,以后不可再与朝廷为敌。

    这一晚,丞相在帐中论功行赏。此战中关兴被记上头功,很是兴奋。刀劈高定的陈到将军,却受到丞相的告诫。原来在攻打安上之前,丞相就已明确地晓谕部下,此次出兵,要让南方人心顺服。战场上除非形势所迫,尽量留下叛军将士的性命。陈到将军当时也是保护丞相心切,情急之下,忘记了这条命令。丞相又在帐中将这条命令重申一遍,强调这关系到今后与南方和睦相处的大局,任何人都不可轻率行事。

    之后,丞相吩咐营中摆酒庆功。关兴心细,发现柯正父女不在大帐之中。关兴心想,柯蓉一个女子,难道不便到帐中与众人同席饮酒?如此说来,柯正一定是回去陪女儿了。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喝过头三杯酒,丞相吩咐关兴:“柯正父女在自己的帐篷中喝酒,你现在可去那里,代替我向他们俩敬几杯酒。”关兴一听,心中大喜,领命而去。

    此时柯正父女俩正在院子中对坐饮酒。看见关兴到来,柯正忙问:“关将军,怎么你没在大帐中与众人喝酒?”关兴说:“今天是庆功的日子,老伯和蓉姑娘这次立了大功,应该好好地恭喜一下。丞相特意命我前来,代替他向二位敬酒。”柯正笑呵呵地说:“有劳丞相惦记。我倒是应该给将军敬几杯酒,庆贺将军领了头功!”

    柯蓉忙站起身来,从屋内拿了一张椅子,请关兴坐下,又给他换上酒盏碗筷。自己坐在旁边,给关兴把酒斟满。柯正举起酒杯,对关兴说:“关将军少年英雄,今日首立头功,我敬你一杯。”关兴忙举起酒杯,说:“不敢当,不敢当。”说完,一饮而尽。接着,关兴给柯正满上酒杯,自己也倒上酒,说:“柯老伯,蓉姑娘,你们这一次劳苦功高,借这杯酒,我代丞相略表敬意。”柯蓉在旁边说:“这可不是我们的酒。是丞相让人送来的。”柯正说:“你们汉人的酒宴,除非至亲好友,女子不能同席,我们南方人,倒也没有这些规矩。只不过,既然来到军营之中,还是尊重习俗的好。丞相就派人准备了这桌酒菜,让我们在这里饮用。”关兴一听,说:“那我今日到此,倒是叨唠。”柯正说:“关将军受丞相之托,一直照顾我们,倒无需见外。”柯蓉说:“丞相既然准许我随军南下,效力军中,为什么不让我到大帐中与众人同饮?这岂不是古怪?”柯蓉这话一出口,就看见柯正脸色一沉。关兴的表情有些尴尬,想了一下,他说:“丞相为了能让蓉姑娘在军中服役,还是费了一些心思。每次搭建营帐,你们的营地都得优先考虑,要靠近大帐,又要清静,又不能太偏僻。守护你们的人都经过挑选,我是经丞相允许,才能到此,其余闲杂人员一律不得靠近。”柯蓉听了,心中倒是有些触动,柯正也说:“你和你两个哥哥小的时候,乡里宴饮酒席,你妈妈只是让我带上你们一起去热闹热闹,她自己倒是少有参加。”柯蓉举起酒壶,将三个人的酒杯都斟满,说:“我也晓得丞相很关照我们。我脚上穿的这双军靴,我和我爹乘坐的那辆马车,都是他想起来给我们用的。不但如此,对其他老百姓,他也体恤得很,不然,他怎么会打开粮仓放粮?我刚才的话也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大帐中人多嘈杂,哪有这个地方清净,可以无拘无束地饮酒尽兴。关将军,你平日里对我们也诸多照顾,待我敬你一杯!”

    三个人在帐篷前的空地上,一杯又一杯地喝了起来。关兴发现,柯蓉喝酒就像喝水一样,几杯酒之后,居然面不改色。这个南方的女子,身材矫健灵活,天生一股洒脱自然的气质,和生在成都的女子大不相同。而言谈举止,却体现出成都女孩的聪敏温顺。她就像是一个谜,让关兴深深地为之吸引。趁着酒兴,关兴侃侃而谈,讲了许多关于成都的见闻和自己的身世。直到士兵来报,说是子龙将军巡营,命他一同前往。关兴这才意识到夜已阑珊。他不得不站起身,向父女俩告辞,匆匆去见子龙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