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幼，我在林间第一次见到师兄的那一刻起。

    我便知道，我会是青城山上的唯一女道。

    天师道中万古无一的圣女！

    怎么说呢，大概我的命运齿轮，就是从师兄到来的哪一天开始悄悄运转了。

    ……

    建安十六年。

    我十一岁，汉中还是一片乐土。

    叔父常常带我在阳平关外的白马山上狩猎。

    林间、阳光、好看的白皮鹿。

    “叔父，它有小鹿了，不许杀！”

    看着我鼓着脸旁，叔父只能收起弩机。

    “小侄女啊，怀孕的母鹿你不让杀。”

    “带着小兔觅食的母兔，你要放走。”

    “你心太软了，老夫这把弩，几天都没射中过猎物了。”

    我说：“那也不行！就是不行！”

    “再转转嘛！”

    我把叔父丢在身后，率先跑进了林子里。

    一抹阳光穿透林间，打在几只豺狼的身上。

    叔父听到狼叫虎啸，赶紧跟了过来。

    矮林中。

    一个好看的少年躺在了地上。

    他浑身都是伤口。

    血腥味引来了这些动物。

    “救救他！”

    叔父放箭赶走了虎狼，我把那少年翻过了身来。

    天啊……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走吧，琪瑛，他活不成了……”

    “叔父！他还有呼吸。”

    叔父拗不过我，只能把他背回南郑让父亲治病。

    可父亲告诉我，他能不能活，就只能看天意。

    结果，真如叔父所说，整整两天，他动都没动一下。

    “没救了，丢出去埋了吧。”

    “不行！”

    我据理力争。

    “在等一天！”

    “父亲，我的生日和上元节在同一天！你说过，我是天官的女儿！我是娥皇女英转世。”

    “既然是天官之女，向天父祈求的话，不管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吧。”

    “胡闹！”

    顶着父亲的咒骂声，我跑到道台上，虔诚的跪在地上。

    “天官唐尧大帝在上，顽徒张琪瑛诚心相求。”

    “保佑这个可怜的孩子活下去吧。”

    “愿他一切所愿皆成，愿他命星悠长不败，愿他明日之前，一定要醒来！”

    “一定要啊！”

    半个时辰过后。

    父亲突然闯了进来，近乎带着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

    “琪瑛，他醒了……”

    奇迹，这一定是个奇迹。

    ……

    这孩子比我大上几岁，父亲给他换了一身新衣服，又好生梳洗打扮。

    嗯，白白净净，还挺好看。

    我们一起过中。

    他眼神怯怯的，盯着我们，好像谁都不信任。

    直到我把每个菜都吃了一口过后，他才狼吞虎咽起来。

    好家伙，也不知他饿了多久。

    一口气居然吃了十升米！（汉升，一升两百克左右。）

    “真能吃啊……能吃是福。”

    父亲看着这可怜的孩子，也生出了怜悯之心。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到了汉中。”

    他满眼谨慎：“回天师，在下刘云，几天前刚从凉州来。”

    “哦？你父母何在？”

    他回答：“父母不知所踪，养父养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曹贼害了。”

    “那你怎么会在凉州？”

    说到这，他的眼神像是一把刀，把我吓得不轻。

    “曹贼在潼关，我是来杀曹贼的！”

    “可惜，失手了。”

    看着他眼里的仇恨，父亲不再追问。

    “吃吧，多吃点。”

    ……

    从那以后，我每次见到他，他都在练剑，也不知从哪学的这些古怪剑法。

    我和他说话，他也不甚理睬，眼睛里只有恨，真冷漠啊。

    哼。

    本姑娘才不稀罕你这小乞儿搭理，整个汉中，不知多少少年围着我转呢。

    我对他越来越厌恶，真后悔当初救了他。

    不过，父亲却看中了他筋骨奇灵，很快将他收为了弟子。

    这人三天学完五斗米课，五天精通《老子尔想注》。

    到了一个月后，道台清谈论教，甚至连父亲都被他说败了。

    仅仅一个月，他从一个无名的小鬼卒，直接变成了父亲的入室弟子！

    要知道，父亲布道几十年，门徒遍地，可入室弟子也仅有两个而已！

    凭什么啊！我都不是呢！

    一个小乞儿讨了父亲欢心，我不服。

    本姑娘只是不想学！不然，他怎么可能有这般待遇。

    喂喂喂，父亲，我也要当入室弟子！

    “那你可就是师妹了。”

    父亲和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升之，从今以后，一定好好好保护师妹。”

    “你可是鲁最看重的弟子啊。”

    他只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还是那么淡漠无光。

    拜托，谁需要他保护啊？

    本姑娘自己也能保护好自己啊。

    哼，鬼才会叫他师兄，叫他师兄的人就是小狗，略略略！

    从那以后，我就天天找他麻烦。

    “刘升之，你除了吃，还会什么本领？”

    “织席、编履、务农、针灸、行医、耍剑、刺杀……”

    他……会的好像真的挺多。

    “嗯，手杖会做吗？听说太平道的张角耍的就是九节杖，我们天师道怎么没有，你给我弄这样一个东西来。”

    他点点头：“什么样的？”

    “要琉璃作装饰，白麈尾作穗，不仅要好看，而且还得小巧，最好还能当剑耍。”

    嘿嘿，看着他脸上为难的表情，我笑了。

    这小乞儿估计连琉璃是什么都不知道。

    九节杖的模样更是我胡乱编的，根本就不可能做出来！

    “唉，要是为难就算了，可以换一个。”

    他很久没说话。

    “师妹，还想要什么。”

    我恼了火，谁说我是你师妹，我可没承认！

    没看出来我是来刁难你的吗，你凭什么一点都不生气？

    肯定是装的，看我气死你！

    “那你给我雕一个等身的木人，要雕成我祖父的模样！少一分神韵我都不要，而且我明天就得看到！”

    嘿，早些知难而退吧，让你那么冷漠。

    我得意的走了，就等着看他出丑。

    谁料，第二天。

    天师府的门前真的摆着祖父等身的雕像，所有人叹为观止。

    就连父亲也流着眼泪，跪在雕像面前，还拉着我下拜磕头。

    他……是真的什么都会啊。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刘升之，我讨厌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叫你师兄的！

    你就想的美吧！

    哼。我跑到汉水边，用石子打着水漂。

    看着水中的倒影，我就想不明白。

    整个汉中的少年，没有一个不喜欢与我讲话的。

    所有人都捧着我，他凭什么这么对他的救命恩人。

    没良心！

    白眼狼！

    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哼，等我回去了，下次非要给他个教训瞧瞧！

    然而，我没想到，已经没有下次了。

    一群穿着虎皮袍的板楯蛮忽然从大山里冲了出来，把我扛在了马上，朝着米仓山跑去。

    这些白虎夷，是刘璋的兵！

    完了，我真的完蛋了。

    父亲！叔父！不管什么人，来救救我！

    丛林里。

    那群蛮兵把我绑在树上。

    我突然发现，这些人看我的眼神，居然和我周围的那些少年一模一样。

    恶心的眼珠子里全是贪婪。

    “张鲁的女儿是吧，果然很嫩。”

    “虽然还小，不过，老子不在意！”

    他们要干什么？

    为什么开始脱衣服。

    “我……是天师道的圣女。”

    “你们敢伤害我，我父亲会发动五十万鬼卒，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们！”

    “好大的口气，呵呵，你们谁先来？”

    那白虎夷一步步朝我走来，我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求求天官唐尧大帝啊！

    不管是谁来都行，我是天官之女，我是娥皇女英转世！我是三代天师的女儿！

    只要有人来救我，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他，这辈子我都不会反悔！

    就在那魔爪即将伸向我的衣服之时。

    一根九节长的青竹竿刺穿了那人的心脏。

    ……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他这么冰冷的人，怎么会穿越米仓山来救我。

    不可能！

    我揉了揉眼睛，可我没眼花。

    他一个人在跟十五个板楯蛮搏斗。

    天哪，他才十六岁。

    根本打不过这么多蛮兵。

    他倒下了。

    他站起来了。

    他又倒下了。

    蛮人拿起了武器，要他的命。

    我吓得浑身发抖，眼里冒着泪花。

    你别打了！

    别打了，你走吧。

    你在逞什么强？

    你会死的！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救不了你了。

    我捂着眼睛，不敢看。

    片刻后，一道剑鸣响起。

    惨烈的厮杀，持续了好久。

    等我再度睁眼之时，周围已经满是死去的蛮兵。

    他还是那么冰冷的站在那里。

    只不过，手中青竹竿已经尽数断裂，一把细剑藏在其中。

    “师妹，我教你一套剑法。”

    “单福剑术第一式，藏剑于器，令敌不备。”

    他杀了所有人，释怀的笑了。

    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而且，笑起来好好看啊，可他为什么一直愁眉不展。

    他明明可以是一个开心俊俏的少年郎啊。

    我还没问他，为什么非要练剑杀曹操。

    他就已经浑身是血的倒了下来。

    “刘升之……你别死，你别死啊，我真的救不了你的。”

    “父亲是骗我的，我根本不是天官的女儿。”

    他没有回我，只是惋惜的看着那节破裂的青竹竿。

    “我在旱山找了一整天才寻到这么合适的毛竹，可惜坏了，也没能弄到琉璃。”

    “九节杖现在是做不成了。”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在想什么九节……杖啊。

    突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又高兴，又心痛。

    这个笨蛋啊，我是故意捉弄你的，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生气，因为你是师妹，你救了我的命啊。”

    原来，他不是冷漠啊，他只是不说话，他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记在心里。

    哪怕是点滴之恩，全都在默默回报。

    可我这些天还一直刁难他，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张琪瑛！你才是那个笨蛋啊！

    “师兄！”

    我哇的一声，抱着师兄遍体鳞伤的身体，眼泪不争气的哭了出来。

    “师妹，以后不要再一个人乱跑了，师君正在和刘璋打仗。”

    “你不听话，下次我可不来救你了。”

    呜呜呜呜┭┮﹏┭┮，我求你你别说了。

    我是小狗！汪汪汪！行了吧！

    “师兄，师妹听话。”

    “师妹我啊，这辈子都听师兄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