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天一夜没睡好。

    睡梦里，能看到白衣长发的赵文文从主楼顶上一跃而下，转眼化为石砖上的一摊碎肉白骨污血。惊醒后，脑海又难以控制地不断想象，浮现出在莱纳酒店被强迫溺死的陈晨和在运溪酒店被男友活活打死的沈颖舟。半梦半醒之间，那个只现身于案发现场、有无数张面孔的未知神秘凶手，一边不停变幻着面容、一边回头朝他咧开嘴笑。

    天蒙蒙亮就翻身起来，发现半个枕头都被汗水浸湿了。谈天点开微信，发现昨晚询问雒青“数据中心在哪”的消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拿着电话出门向雒青打过去，机器女声提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播”。

    洗漱好，看了一眼今天课表后先是把教材和电脑装进包里，站定后想了想还是统统掏出来，换成了充电宝、钱包和碘伏纱布创可贴，最后又披上了那件被雒青吐槽过的多口袋黑马甲，找了五支笔装进口袋。

    还带了一小瓶漱口水。

    下楼看时间是六点四十分，又拨打一遍，仍旧提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谈天攥了攥拳轻轻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他想应当先想办法联系到冯正汝，以后者的稳妥持重，若是他在背后支持雒青去数据中心调查，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但若是雒青一意孤行…谈天摇摇头，女孩做得出这种事，而这也就是他心神不宁的源头。

    在许诺和张隽之间权衡一下，他拨通了许诺留下的电话号码。

    听到诺姐的声音迷迷糊糊像是被铃声吵醒，谈天赶紧道歉表示十分不好意思。

    “没事，也该起床上班了。”昨晚处理灵鬼案件到凌晨一点才到家，许诺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掩口打了一个哈欠：“怎么了？谈天。”

    谈天开门见山问道：“天师集团在姑苏有位名叫冯正汝的老师，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冯正汝？”许诺打开免提在手机里翻找集团通讯录：“我有，他是派驻在江南东道管委会的资深成员。”

    她将一串号码报给谈天，感到疑惑便问道：“你不是在和雒青在一起跑案子吗，怎么不直接问她？”

    谈天便将刘海滨案件的大致情况讲述给许诺听，并告诉她雒青昨夜独自去了江南数据中心且目前已经失联。电话里许诺沉吟片刻，语气严肃道：“我在雒青的日报里看到过这桩案子，原本没有重视。但是看作案规律和使用到的技术手段，想必不是普通的灵鬼凶案，比较棘手。”

    “现在沪海这边灵鬼案件频发，人手也是严重不足。”她蹙眉想了想，决定道：“这样吧，我把手里一桩案件尽快收尾空出人手，立刻安排人过去接应雒青。你找冯正汝了解到江南大数据中心的位置后，马上发给我。”

    谈天挂掉电话搜索添加好许诺的微信，又赶紧打电话给冯正汝。

    冯正汝起得早，此刻已经晨练、洗漱完毕，正在自家绿植花卉与鱼缸环抱的大阳台上闲坐，边饮茶边读报。

    此时接到陌生电话一听还是谈天，便有些惊讶：“谈天？怎么了？”

    “冯叔，您知道雒青去哪儿了吗？联系不到她。”

    “小草？在睡懒觉吧。”冯正汝语气不以为意：“她昨晚又去酒吧玩了，今天大概会睡到中午。”

    “酒吧？”谈天一听心便“咯噔”沉下半截：“可昨晚她电话里对我说要去江南数据中心，现在微信和电话都联系不到了！”

    电话那头冯叔的喘息突然有些粗重了，显然也有些慌乱：“昨晚几点？”

    “十一点前。”

    冯叔沉默了片刻呼吸声渐缓恢复沉稳镇定，问谈天道：“你们学校就在干将路那边吧？”得到肯定回答后又安排道：“现在收拾东西，我安排人去北门接你，二十分钟后见。”

    随后谈天在食堂随便吃了两口早饭，见时间还有十分多钟，想了想就顺路去了教三的周琦教授办公室。赶巧周琦上午有教学任务到的很早，便把谈天迎进来。

    “来坐。”每天早上练一副字已成为雷打不动的习惯，周琦指着小冰箱：“喝点什么自己拿。”

    “这次不了。”谈天着急赶去北门，开门见山道：“周教授，今天我还要出趟校门，想请您帮我向院里请个假。”

    周琦听出了谈天语气中的焦急，抬头看他一眼：“还是天师符的事？”

    谈天“嗯”了一声。周教授早猜到他心里藏着秘密，也不多问，只是点点头答应：“好。”

    谈天感谢的话还没出口，周琦就瞪了他一眼补充道：“不过你既然不会分身术，就不要再去找校办了，我也怕打脸。”

    谈天尴尬地大点其头，准备转身告辞离开，又听周琦叫他：“谈天。”

    “教授？”

    晨光在周琦眼镜上掠过，他神色严肃地盯着谈天的眼睛，慢慢道：“你善良宽仁、心眼开阔，这些都是好品质。但若是不分场合、不辨善恶，这就是怯懦。”

    谈天心里一颤，周琦语气平和继续道：“大学生和年轻人，不是两个你籍以回避世界的借口。今天，你对自己受辱选择了忍耐，也有善意的师长助你脱困，可以。但明天呢？后天呢？你总要作为独立的成年人面对这个世界，到时候除了自己还能够依靠谁？”

    他抿紧嘴唇：“况且那些你想要照顾和保护的人呢？你只顾着善良宽仁，他们又该依靠谁？”

    周琦走上前为谈天拉开门，又拍拍他的肩，低声道：“世界守恒，当你拥有他人不曾有过的赠予，就得面对他人不会面对的挑战。”

    谈天心中揣度着周琦的话，匆忙赶到北门，发现岗亭里的保安正各持装备站在门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惊讶之下看到一辆全黑雷克萨斯SUV大咧咧地停在校门正中，霸道地挡着整条车道，一名黑西服黑皮鞋黑衬衫黑领带黑墨镜黑手套黑头发的中年壮汉高举着一块十三寸左右的平板电脑，站在车侧正对着校园。

    保安骂骂咧咧地驱赶着，虽然拿着橡胶棍、防暴钢叉，但面对那威严魁梧、黑社会扮相的壮汉也不敢轻易上前，一旁还有几个学生指指点点地拍照。谈天瞥了一眼，正在心里吐槽现代人行为艺术的不可理解，走近却一眼看到那块平板上滚动着一排大字。

    “谈天同学这边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