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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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张千载游历黄州 蒙古僧叫嚣露台

    宋开庆元年,此时宋天子理宗赵昀在位已有三十六年。这位太祖皇帝的十世孙,全无祖宗的文治武功和胸襟抱负,自登基后,荒废政务、纵情酒色,将个朝堂变了个声色犬马、奸佞当道之所。

    不过说起这一切,也怪不得他,如何这般说?这就得从他幼时的时光说起了。这理宗皇帝,幼时本名赵与莒,是太祖赵匡胤之子赵德昭九世孙,要知道,自太祖至今,大宋历十三世,并无一皇帝是赵德昭这一脉,因此到了赵昀父亲这一世,其家室已与皇室十分遥远。其父在世时早已没了任何封爵,只是在山阴县城为一县吏而已,生活与平民无异。等到赵昀七岁上,他的父亲就去世了,家中顶梁柱没了,可想而知,他的幼年生活必定十分困苦。后来,他的母亲因生活所迫,不得已带着他和他的弟弟赵与芮回到了绍兴兄长全保长家中,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但俗话说得好,“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等到赵昀十六岁时,宋宁宗赵扩的八个亲生儿子全部夭折而亡,而后宫众妃又久久不见动静,宁宗不禁仰天长叹:“天使我绝后矣!”为了延续皇家子嗣,宁宗不久后便收养了一个宗亲子弟,名叫赵竑,并且封了太子。若是日子就这么下去,那日后便没有赵昀啥事了,可这世事变幻,半点不由人,真所谓时也命也!

    当时宁宗朝中有一权臣,名叫史弥远,这将是宁理二朝权倾朝野的一代奸相,他不仅独揽朝政,更是在与金国关系上,卖国求荣,排除异己。

    此时朝中有个大将叫韩侂胄,他的侄孙女正是当时宁宗的结发之妻——韩皇后,所以皇帝对他也是爱屋及乌。他尊崇岳飞,排斥秦桧,并启用了辛弃疾、陆游等抗金主战之人,使得宋庭上下同仇敌忾,士气高涨,并对金国发动了北伐,然而,国力不济,北伐失败,金国遣使臣前来兴师问罪。于是乎,时任礼部侍郎的史弥远便伙同朝中的其他投降派,秘密上书,请杀韩侂胄,宁宗并没有理睬。这个史弥远胆大包天,伙同后宫杨贵妃(与韩皇后素来有隙)等人,竟然在玉津园暗杀了韩侂胄,并按照金使的意愿,将韩侂胄的头颅割下,送到了金朝,并且全盘接受金国提出的条件:增岁币三十万,配银三百万两。正是在这史弥远的卑躬屈膝下,金国撤军,宋金又开始了表面的和平。而宁宗皇帝也委曲求全,不仅没有追究史弥远的罪过,反而提升其为宰相。从此开始了其一手遮天的奸相生涯。

    因为太子赵竑不久便会是宋朝的储君,所以史弥远对赵竑极尽谄媚,他甚至想学秦朝的吕不韦,来个“奇货可居”,便送给赵竑一个孙姓舞姬,这女子不仅相貌奇美,知书达理,而且善于弹琴,因此极得赵竑欢心,视为珍宝。然而他又怎知,这女子背地里却将他的一举一动、只言片语都告知了史弥远。赵竑自韩侂胄事件之后,便对史弥远极为不满,一日,他在宫中当着孙姬的面,指着墙上的地图说道:“终有一天,我会将史弥远罢黜流放!”这话传到史弥远耳中,令他担忧不已,又趁着着七夕佳节,送给赵竑一堆奇珍异宝,加以试探太子的心意,然而却被赵竑趁着醉酒全部摔碎。这一下,史弥远心中的担忧已经全部化成恐惧愤怒,心道,如此下去,待他登上皇位,我离死不久矣!

    正所谓“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自此之后,史弥远竟生了另立太子之心。于时他派出心腹门客,在宗亲中寻找可立之人。正是无巧不成书,这门客途经绍兴,遇到大雨,就近到全保长家躲雨,便认识了赵昀,在了解了赵昀的身世之后,便将其带回临安。史弥远在对其经过一番“考察”之后,心中大喜,认为终于找到了继承皇位的合适之人,便将赵昀推荐选入宫中,宁宗让其继承了沂王之位。

    嘉定十七年,宁宗驾崩,史弥远联合杨皇后(此时韩皇后已死,杨贵妃继皇后位)假传遗诏,废太子竑,立赵昀为新帝,于此,便开始了宋理宗四十一年的皇帝生涯。

    至此,各位便可明了,如何这个理宗皇帝一生会如此荒淫无道了?一个从前整天寄人篱下、过着看人脸色,吃了上顿没下顿,且从未有大志之人,猛然间遇见这天大的富贵,无上的权力,任谁也会被砸得晕头转向了吧!想想那徽宗皇帝,他在继皇帝位前尚且是个锦衣玉食的端王,仍不免受不得这皇帝的天大尊荣,以致任用奸佞,夜夜笙歌,何况赵昀乎?

    而宋朝最后的灭国之难,便始于理宗一朝了!

    端平元年,宋蒙联合灭金,金灭亡于蔡州。此时起,原来处于金国统治下的河南,由于宋蒙双方之前并未有约定,便成了一个真空之地。大宋趁着蒙古军队北撤之机,出兵河南,梦想着一举收复故土,奈何宋军指挥失当,粮饷不济,不敌强大的蒙古铁骑,终是黄粱一梦,全线败退。

    此一战,宋庭损失惨重,军民死伤无数,国力惨遭腰斩,更为致命的是,蒙古以宋庭“背信弃约”为名,大举攻宋,自此,宋蒙战争全面爆发!

    理宗皇帝赵昀经此一难后,更是醉生梦死、穷奢极欲,大兴土木于临安,建寺院道观,养和尚道士,祈求万寿无疆;造亭台楼阁,蓄舞女歌姬,纵情声色犬马;任用奸臣丁大全、董宋臣、马天骥,宠幸妖妃阎贵妃残害忠良,一时间,朝野上下,谶语四起,有一句更是被人写在了朝门之上:“阎马丁当,国势将亡”!

    到开庆元年,阎贵妃病死,丁大全、马天骥被理宗罢黜,一时间“新人换旧人”,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之意,而宋朝最后一个奸相贾似道也将粉墨登场了。若说大宋是个垂死的病人,那这贾似道便是那一针毙命的庸医,只不过这其中又会上演多少悲欢离合、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

    话说这一年上元节,黄州城中张灯结彩,街头热闹非凡,贩夫走卒不绝于市,茶楼酒肆座无虚席,要不说宋朝繁华呢,不在别处,就在这街头巷尾之间,虽说和蒙古人连年开战,但从朝廷到市井,依旧歌舞升平。正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黄州虽处江北,却是一派江南好风景。

    此时将近正午,街头人群中走来一少年,身高八尺,身穿绣花绿袍,腰系嵌玉黑锦绦,脚蹬镶金丝牛皮靴,眉眼间透着英气,端的是风流倜傥。只见他边走边左右打量,看这集市的人来人往,人间烟火。不知不觉来到一十字街上,抬头望去,右手间有一间名叫“露华楼”的酒楼,甚是典雅。少年微微一笑,不禁吟到:“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名字倒是雅致,不妨去瞧一瞧!”当下便走了进去,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将包袱取下,放在桌上。

    那店中的酒保见客人上门,忙上前招呼,少年问道:“店家,有何好酒菜?”,酒保笑道:“一看公子定是初到黄州了,可知我们黄州什么最有名气?那自然是东坡大学士了,想当年东坡大学士被贬黄州,除了留下不少名垂千古的诗词文章,剩下的就要数这佳肴美酒了,所以要说咱酒楼的特色,那有的是喽,珍品东坡鸭,东坡墨鱼东坡肉,东坡鱼丸东坡饼,东坡萝卜东坡藕,东坡鱼片东坡肘子,东坡屠苏酒……”

    “好了好了,”少年见酒保口若悬河,件件菜名都冠以“东坡”的名号,不禁好笑,心道:“这全黄州的菜看来都是苏学士一人所创了,那他来之前,这里的人都吃什么呢?”故而打断酒保,说道:“刚才你报的菜挑几样给我上了,再来壶酒。”酒保一听,忙乐呵呵应承,大叫着往后厨去了。

    少年抬头四顾,今日店中人并不多,前面一角落中,一个人正独自喝酒,桌上只几个馒头,两碟小菜,细打量这人,约莫三十来岁,生的虎背熊腰,浓眉大眼,身上一件粗布袄,脚上一双旧军靴,喝酒时也是眉心紧蹙。壮汉眼睛一瞥,见盯自己的是个纨绔少年,又低下头自顾自喝酒。

    过了片刻,酒保就将酒菜陆续上了,少年见这一桌子菜,心想:“这许多菜,自己如何吃得完,早知方才便应亲口说两三样菜名,不该让这伙计做主。”又见那大汉吃的简朴,便举杯邀道:“这位兄台,小弟一人,点的菜多,想请大哥同桌而饮,赏个光吧?”

    壮汉一楞,看了看少年满桌的好菜,稍迟疑一下便也不客气,将自己的碟子、碗、杯子、筷子都带了过来,和少年对面坐下。少年将二人酒杯斟满道:“兄台自便,不必客气。”那壮汉听了倒也豪爽,将面前的东坡肘子拿起,只啃几口,便只剩个光骨棒,又吃光了杯中的酒,这才心满意足抹了抹嘴,道:“哎呀,真是让你见笑了,好多日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

    少年放下酒杯笑道:“无妨,看兄台吃得香,我才觉得这桌子菜点的值了。”“哈哈哈哈,”那壮汉爽朗道,“既如此,我便不客气了。”二人一顿风卷残云般,将一桌好酒好菜扫个精光,少年笑道:”兄台酒菜够吗?“壮汉打了个饱嗝道:“够了,好久没这么吃过了。只是我吃的太多,只怕小兄弟你自己倒没吃好!”

    少年乐道:“我自是吃好了。兄台身量大,饭量大些也是正常。如此看来,偶尔吃顿好的应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事了?”

    壮汉道:”不,我觉得这世间最美妙的事当是在你饥饿难耐时递来的一个馒头、一碗粥,哪怕一杯水!”

    “哦?”少年不觉心头一震,寻思道:“这人如此说,只怕是有过亲身经历,只看他一个军汉又怎会流落至此?军中不应该是粮饷充足么?“一时好奇心起,便道:”小弟张千载,江西庐陵人士,素喜游历天下,今日到此幸遇兄台,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壮汉闻言,面上露出一丝喜色道:“你是庐陵人?如此说来我们便是同乡了。我叫金应。”

    张千载笑道:“哎呀,真是想不到,今日竟是他乡遇故知。看来我和金大哥实属有缘。只是有句话,小弟不知当不当问?”金应道:“嗨,兄弟你也说了咱有缘,有何当问不当问的?你问便是。”千载道:“我听金大哥方才的话似有深意,又见你时时眉头紧蹙,想来必有心思,不知可否对小弟说说?”

    金应沉思片刻,问道:“千载兄弟,你可知我从何处来?”千载道:“我只看出,金大哥应当出身行伍,至于从何处来,我却不知了。”金应道:“不错,我便是军人出身。这些日子,我是从大胜关一路乞讨回来的。兄弟,你知道大胜关吗?”

    千载点头道:“我知道,大胜关,北枕淮水,南控鄂襄,四水萦绕,雄关漫道,当鄂豫之通途,扼中原之咽喉,地形险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自有宋一朝,这里更是几易敌手。高宗绍兴六年,金国便命汉奸、伪儿皇帝刘豫以率兵围攻大胜关,后兵败北逃。高宗绍兴九年,岳飞北伐,所向披靡,他率董先、杨再兴等自大胜关北进,岳飞主力与金兀术兵在郾城决战,岳云破金兵“铁浮屠”,杨再兴单骑闯入金阵,要活捉金兀术,杀死金兵数百人,最终取得了郾城大捷。然而,“风波亭”后,宋金和议成功,宋向金称臣,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宋金重分疆界,从这日起,大胜关就成了南宋之边陲矣。待到了本朝理宗端平三年,蒙军将领温不花率兵进攻大胜关,被宋将孟珙击败。嘉熙元年,蒙将史天泽攻破大胜关,剑指黄州鄂州,最终也在宋军顽强抵抗下,铩羽而归。”

    金应见张千载对大胜关来历如数家珍,不觉心生敬佩,道:“兄弟博学,”忽又悲怆道:“想我金应,自幼也是学文习武,一身抱负,十八岁投军,至如今军中效力十三年,转战南北,曾因作战勇猛,上司赏识,当了军中的一名校尉,自以为自此可以大展拳脚,却不想去年二月,蒙古大军再次南下,先占蔡州,又下汝南,宋军一路后退到大胜关,本想着有淮河天险,即使不能打退蒙军,也可固守待援,阻敌于淮水,哪里想到,到去年十一月,还未等到蒙军攻城,守关主将竟连同手下十几个副将弃关而逃,如此一来,军中群龙无首,数万兵马不战而败,将如此重要的关隘拱手让人,耻辱啊,耻辱……”说到此处,金应不觉悲从中来,将桌子一角捏得嘎吱作响,捻成齑粉。

    张千载大惊道:“什么?大胜关丢了?为何竟没一点消息传出?”金应苦笑道:“这又是什么光彩的事?谁知道这件事到了上面会是个什么说法?说不定狗熊变英雄,黑变成白了呢?”千载道:“这关内数万兵马,难道一个抵抗的也没有?”金应道:“如何没有?可又能如何?几百几千人对那忽必烈的十几万蒙古铁骑,不过是蚍蜉撼大树而已。我从大胜关一路收拢些残兵游勇,边打边撤,到后面人都跑光了,我也只能一路流落至此了。”

    听到此处,张千载慨叹不已,吟道:“壮士轩昂早,穷涂蹭蹬多,如今大胜关一失,襄鄂危矣!”

    二人正嗟叹之际,忽然听到窗外道上锣鼓喧天,“铛铛铛咚咚咚”好不热闹,路人更是往一处汇集,不少食客都丢下碗筷出门去看热闹,店中忽然清净了不少。张千载叫住酒保,问他发生了何事,酒保回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可是咱黄州城的一大盛事,叫个‘露台争交’,其实就是个擂台相扑赛,每年从正月十三到正月十五连续举行三日,官府早早就下了告示,将奖赏定下,就为了让那些有本事的好汉露出真功夫,大伙也都爱看。还别说,这每年都有不少人赢了赏金,甚至还有几个头赏因此得了一官半职的呢!只可惜我没那手段,要不然我也去露台露露脸了!公子,今儿可是这露台赛的最后半日了,你们不去看看热闹?”

    张千载听酒保这么一说,不禁心中痒痒,这等盛事岂能错过,便将心事和金应说了,二人正酒足饭饱,想来也是闲着无事,这不得不说是个消磨时间的热闹场所,便付了饭钱,出店向露台走去。

    出门数百米,二人便见一方木垒起来的台子,离地四五尺,围栏上都结着各色彩结,台上正有几人在表演着刀剑盾牌,州府的卫兵排列两侧,好不威严。再看那台子后面,搭着数间棚子,棚子里坐着些官爷,皆是官衣官帽,下人们正忙着端茶倒水,听得周围百姓窃窃私语,谁谁谁是什么什么官,好像知州大老爷也来了。响器班子吹吹打打,台前百姓人山人海,就连墙头房顶也都满是人影。

    “咣咣咣”三声锣响,乌泱泱的人群安静下来,一裁判官台上立定,张开手中社条,开始宣读决赛规定。无外乎角力相扑,不得使用器械等,众人最关心的却是今日决赛获胜后的奖赏,作为一场赛事的压轴,最后的奖赏自是丰厚,因此大伙也最喜欢看。只听那裁判官最后读道:“......得冠军者,补黄州军军佐之职。”人群里听了,发出一众起哄声,个个议论“今年这露台赛的第一名竟能候补个军中之职,堪堪考了个武状元哪!”“不得了,不得了”......

    再看台旁,那些一路闯进决赛的相扑手正签下最后的生死文书,个个跃跃欲试,活动着腿脚。

    比赛开始,但见台上衣袂纷飞,叫喝不断,你捉我颈来我勾你腰,一时间,健儿挽袖短衣,拳来腿去如飞,拖拗拉矜扲掑,踱踞蹋蹍且䠑,忽而伺之以奇,忽而扑地不起。台下看客们喝彩不断,一个个喊得声嘶力竭,如自个儿在那擂台上似的。不多时,台上便已过去了四五场。

    此时台上的,是一少年,十七八岁模样,身形瘦削却灵活,上下翻飞腾挪,目中精光毕露。他在台上已胜过两人,休息两场后如今又正与一个大汉角逐,这大汉魁梧如塔,一个臂膀就比得上别人的大腿,那两股更是如石柱一般,普通人不要说和他角力了,就是碰撞一下,也会是鸡蛋撞石头一般了。这大汉伸出左臂,搭在少年肩上,眼见得就要被老鹰捉鸡般拎起来,围观人群中有人大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少年肩头一抖,大汉只觉得手中一空,竟抓了个空,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可大汉一招失手一招又至,右手立刻拦腰去揽那少年,眼见手指已触到衣角,可眼前却没了人影,只见少年腰一腰,一个弯身从大汉胁下穿过,随后一个拐脚,胳膊肘顺势一推,那大汉猝不及防,扑倒在地,少年跳出圈子,笑吟吟地望着大汉爬起。

    “好身手!”金应不禁喝到。张千载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大汉爬起,脸上憋的通红,一声低吼,全力向少年扑去,如恶虎扑食,少年却也不躲,只待他到了面前,方才一个鹞子翻身从头顶翻到背后,大汉心道不好,刚要停住身形,却被少年抓住后背,腿只是一扫,正扫在大汉腘窝处,大汉扑通一下,竟直挺挺跪在了地上,直疼得龇牙咧嘴,少年哪里肯丢了这大好机会,拽住双脚,用力一提,将个塔般的巨物背朝上肚皮朝下地放倒在地,随后一屁股坐到汉子腰间,双手将他的双脚和屁股叠在了一处,那大汉双手直往后抓挠,却哪里碰到少年分毫,腿又被掰得要断了似的,终于忍不住疼,双手拍地,嘴中直求饶。

    “好……”人群一片喝彩。锣鼓齐响,那裁判官上台宣布:“本轮获胜者,福安县郑虎臣!”

    “好……”台下又是一阵喧闹,刚才不少为这个瘦削少年暗自担心的,如今更是热情鼓舞。两者相争,弱者的胜利更让人兴奋。不少人嘴中默念少年的名字:郑虎臣,原来这个了不起的少年叫郑虎臣,听这名字觉得虎虎生威啊……

    忽然,一个幽灵般的黑影飘落台上,刚才还人声鼎沸的街市逐渐变得寂静,因为人们慢慢都发现了这个幽灵,有的人还揉揉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嘴长得老大……

    这五尺高的幽灵褪去身上的黑袍,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而这脑袋上竟然没有毛发,额上纹如刀刻,眼窝深陷,鼻似鹰钩,唇红如血,身上竟套着一身宽大的僧袍,是个和尚,一个丑陋如斯、身如枯木的和尚。待人们看清,哄然大笑,人群中起了不少嘘声。张千载见他身形,却眉头一皱。

    有人见这个和尚上台,是个半路杀出来的,之前并没比赛,因此叫道:“下去,秃驴,你也没报过名,如何参加比赛?这和尚也想着当官不成?”那和尚却沉声道:“阿弥陀佛!哪个规定,和尚不能参加比赛?你再叫唤,我送你去见佛祖!”台下之人见他阴狠眼光,不敢再叫。更多的人却是乐得见此。

    那郑虎臣慌忙举手抱拳道:“大师……请大师不吝赐教!”

    和尚双手合十就当还礼,也不说话,举起了双臂,让裁判官照例一阵摸索,以示身上并无器械。随后二人台中面对站定。却是一动也不动。

    台下的人等了许久,不免焦躁,有人起哄道:“上,上,上……”

    可郑虎臣的额上却渗出汗来,不知为何,心跳得紧,他在等和尚出手,可和尚却纹丝不动,只是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终于,郑虎臣熬不下去,率先张开双掌向和尚扑去,他用尽全力,想着能一蹴而就,将和尚扑倒,可是,这枯木般的躯体脚下如同生了根,丝毫未动。他心中一急,又抓住和尚的双肩,伸出一脚,想别和尚一跤,不料和尚双脚一撤,双手箍向郑虎臣的两肋,这一下,身形灵活的郑虎臣竟没躲得过去,只听耳边咔咔作响,一阵钻心的疼,那是自己肋骨的声音,心中暗叫不好,这和尚好大力气,忙运气自保,同时双腿弯曲,向和尚胸口踹去,和尚冷哼一声,将他向上抛起,双掌前推,正对上郑虎臣的两只脚。这双脚踹下,足足有几百斤气力,本想着这和尚这次定难逃厄运,谁料方一接触,顿感千钧力道传来,自己却如那断线风筝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台上,一股甜腥涌上喉头,眼前金星直冒,刚要起身却见一道黑影如影随形而来,正是那和尚,正要挣扎起来,却身子一空,被那个人提腰举起,猛地朝台下掼去。“吾命休矣!”郑虎臣心道,眼角滴出泪来。

    人群哗然,众人见台上少年被掷下台来,怕伤着自己,忙向后退去。张千载刚欲起身,一旁金应却往他肩头一按,借势飞身上前,接住了那受了伤的郑虎臣,将他平放在地,伸手探了探伤势,拇指按住他人中穴,不一刻,郑虎臣咳出一口血来,长出一口气,悠悠睁开了眼睛。

    “小兄弟,可感觉好些了?”金应问道。郑虎臣无力地点点头。此时,张千载也分开人群,来到边上,掏出怀中一只金盒,拿出一枚黑药丸,放入郑虎臣口中,低声道:“小兄弟,吞下去,此药可平气血,治内伤。”

    一番忙乱,台下众人纷纷指责和尚,下如此重手,哪里是角力比赛,分明是冲着杀人而来……

    那和尚也是不恼,斜眼看向台下,忽张口道:“吾乃蒙古国大国师座下弟子,杨琏真迦。此次来到尔宋,正是奉家师八思巴之命,度化你等愚民,让你们看清这天下大势,体察我大蒙可汗之仁心,顺长生天之意,早日归化我蒙古国,如此方可保尔等性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此言一出,众人骚动,“蒙古人?……”“赶他下去……”“打死他……”群情逐渐激奋。

    台旁的官员见现场纷乱,也不得不出来安抚民众,这时和尚杨琏真迦却转身看向一个圆滚滚的官员,笑道:“袁大人,好久不见。”

    那胖子见杨琏真迦叫自己,竟一时语塞,“好,好……”却说这胖子是何人,他正是此时宋庭的沿江制置副使袁介袁大人,要说他肩负沿江军政要务,和蒙古正是死敌,却不知他如何认识这蒙古和尚。旁边有的官员本欲派兵卒将这蒙古和尚赶走,见他竟和这袁大人似乎认识,便也不再开口。

    杨琏真迦轻蔑一笑,不再理会袁介。又对着台下喊到:“久闻宋为礼仪之邦,民众开化,能人辈出,既设擂台,便当强者夺魁!莫不成你们大宋竟是个无佛之处?你们台下若有谁不服,尽管上来与我一战就是。”台下众人刚刚见识了这和尚凶残,一时竟个个低头,无人敢再言语。杨琏真迦见状,更是得意,大笑道“如今看来,果然是草包一堆,就凭你们,宋军焉能不败?宋国焉能不灭?哈哈哈!”

    “野和尚住口,待我来会一会你!”说话间,一壮汉跃身上台,盯着那和尚,眼中似喷出火来。这壮汉不是别人,正是金应。杨琏真迦看着眼前这人,冷笑道:“不怕死的尽管来!”

    话音未落,金应早已按耐不住,先发制人,欺身上前,一掌直出,一掌紧随,恰如那电光火石,一霎间便已到了跟前,杨琏真迦想躲已是不及,便双手去挡,却被两掌格开,胸前顿感一震,脚下踉跄,连退了四五步。

    众人高呼:“好……”

    杨琏真迦待身形站定,不敢再小瞧眼前之人,脚下挪动,双手摆开架势。如今台上情势突变,也无人再顾得上规则,台下众人也是各怀心思,屏气凝神。片刻功夫,双方已交手了几十回合,真是个棋逢对手,衣袂飞扬间,露台簌簌作响,栏杆碎屑横飞,再看时,二人都已大汗淋漓。

    金应眼看久攻不下,心中着急,便卖了个破绽,中门大开,杨琏真迦大喜,横腿攻来,金应侧身,一掌截去,正中血海,那和尚腿一软,翻面倒地,金应又赶向前,准备拎这和尚一脚,也掼下台去,谁知和尚不退反进,左手两指向他手腕戳去,金应一时避让不及,只觉手臂一麻,当下无奈,只能一脚把和尚先踢出去,抬手看时,小臂上赫然是个针眼,正滋滋渗出血来,怒骂道:“妖僧使诈!你算个什么下作东西……”可话音刚落,便觉身子一软,浑身乏力,瘫坐下来。

    “哈哈哈,”杨琏真迦鬼魅一笑,“出家人也要留的一手防身,我没想到大宋还有你这样的好手,刚才轻看你了。留你在世,岂不是妨碍我大蒙古国一统天下,如今我便替大汗扫清障碍,灭了你。”说罢便飞身朝金应心口踢来,金应闭眼心道:“休矣休矣!这一脚千斤力,即使不死,也要残废了。!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妖僧休要张狂,”杨琏真迦眼见那金应即要命丧于此,不想被一人横身当前,沉腕一抬,自己竟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摔在地上,端的是快如闪电,待抬眼看去,却是个英气少年,杨琏真迦兀自心惊。

    “金大哥,你怎么了?”来人正是张千载,他关切问道。金应道:“千载兄弟,那妖僧手中藏有毒针,我现在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张千载看那针眼,血迹紫黑,正是中毒的样子。转身向杨琏真迦道:“你这妖僧,如此卑鄙龌龊。你自蒙古来我宋土,尚且如此作恶,真是枉为出家人,你就不怕你的长生天惩罚与你?”

    杨琏真迦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张开血口阴笑道:“好小子,骂得好,自古成王败寇,我不知道何为卑鄙?我只要达到目的,至于手段,谁又在乎呢?”说着就展开身形,吸血蝙蝠般向张千载攻来,忽见他指尖,一道寒光闪过,杨琏真迦心道:“如今既已到此地步。也顾不得什么了,只要杀了这眼前二人,想来再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了。”因此一出手便暗藏杀机。

    杨琏真迦眼见那毒针已经逼近了少年的咽喉,忽见千载身形一闪,眼前失去踪影,暗道:“真是遇到鬼了。”正思忖时,忽觉脖颈后凉意袭来,方待转身,已被一掌劈下,摔得满脸是血,他顾不得疼痛,只仗着毒针在手,一心要置千载于死地,便不管不顾,故技重施,指中毒针往背后身影戳去,“啊”的一声,手腕却不知如何被张千载擒住,千载顺势将那手指一引,那根毒针顿时插入了杨琏真迦自己的大腿之中,“啊呀”,杨琏真迦痛的叫出了声,道:“你是人是鬼?想我杨琏真迦,在蒙古见过不少高手,可身手如你这般快的,却不多见。“千载冷笑道:“我自然是人。大宋人才济济,张某也不过平平,又岂容你个番僧当众猖狂?”

    千载转头见金应面露痛苦之色,想来毒性发作,正要蔓延,一脚踩住杨琏真迦的脑袋,喝道:“交出解药来,饶你不死!”杨琏真迦扭着身躯,无赖道:“没有解药,反正今日我落在你的手里了,我就不信你敢杀我?我可是大蒙古国师的弟子,我若死了,我师尊必将替我报仇!”

    张千载见此,因急于救金应,只得无奈拔起那根针,又往这妖僧的脚上,腿上,腰间,背上,手臂上胡乱刺去,直疼的那番僧吱哇乱叫,浑身抽搐,口中再不念佛号,却只骂爹喊娘,痛苦哀嚎,没多时竟被自己的毒针毒翻,昏死过去。台下两个小沙弥见了,忙上台来想要抢夺杨琏真迦,却被张千载喝退,那两个见了,只得跪下求饶。原来这两个小沙弥正是杨琏真迦的弟子,这师父若是被折磨死了,他们也无法回去向八思巴交代。千载喝道:“拿出解药,我便饶了你们师父!”

    于是一沙弥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向张千载说开了这解药的用法。张千载依言喂金应服了解药,一盏茶的功夫,果然恢复了过来,张千载这才放下心来,将那玉瓶收入怀中,这才放了杨琏真迦,让两个小沙弥自行救去。

    台下百姓此刻悬着的心也是落了地,齐声喝彩,这二人如今可是黄州城的英雄,杀了蒙古鞑子的威风,替全城百姓出了口恶气!忽又有人大喊杀了妖僧,随后响应的人越来越多。“杀妖僧,杀妖僧……”一时间,这声音震天动地。

    张千载又转过身,看那杨琏真迦仰面朝天,口歪眼斜,心道:“我何不抢了两个小沙弥的药来,如此没了解药,他被自己的毒针毒死,想来也怪不得别人。”正要动手,忽听台旁有人喊道:“好汉且慢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