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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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郑虎臣拜师学艺 金应夜走龙头山

    黄州露台之上,张千载正欲抢了两个小沙弥之解药,取那蒙古妖僧杨琏真迦之性命时,忽闻身后有人大喊:“好汉,且慢动手。”千载回身看去,见是一官吏,正手撩衣角往台上跑来,此人生的细皮嫩肉,五短身材,一身官服似个麻袋般罩在身上,头上官帽的展角一步一摇,甚是滑稽。

    张千载忍住不笑,寻思道:“他总归是衙门里的官吏,不可太失了礼节。”于是抱拳行礼问道:“大人,您可是叫我?”“不错不错,小英雄,正是叫你”,这人一把抓住张千载的手,拉到一旁无人处,低声说道:“我是黄州衙门里的司法参军,姓纪名浩,平日里执法理狱,督捕盗贼,大家便都叫我纪法掾。未请教小英雄如何称呼?”

    张千载回道:“学生姓张名千载,表字毅甫,江西庐陵人氏。”纪法掾见他礼数周到,似知书达理,又问道:“哦?你读过书?是否有功名在身哪?”张千载道:“学生不才,曾在乡试中榜上有名,只是后来会试,却并未参加。”

    “哎呀呀!”纪法掾大呼一声,脸上的皮肉笑得堆在一处,“小英雄原来竟是举子出身,又如此身手了得,真是英雄豪杰出少年,佩服佩服!如此甚好,有些话我便说与你听,想来这些道理你定然明白了。这蒙古和尚你断不可杀,缘由有三,其一,大庭广众之下,杀人便是触犯了我大宋王法,法理不容;其二,当前宋蒙两国形势微妙,这和尚又是蒙古国师的弟子,如若他死在此处,后果怕是你我都担不起的啊;再说这其三,嗨,这倒简单,你想今日盛会,本是衙门与民同乐,如果弄个血溅当场,这让州衙如何自处,如何收场?再吓着百姓那更不好了,张贤弟,你说这是也不是?”

    张千载本也不欲亲手取杨琏真迦的性命,便看了看一旁气若游丝的杨琏真迦,见此时台下的百姓已被衙门的差役驱散了十之七八,心道:”这纪法掾说的这样冠冕堂皇,料想定是刚才那胖子袁大人派来的说客,也不晓得他们私下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这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也不必惹了这麻烦,今只答应这个法掾,卖他个面子,省的日后官府来寻我麻烦。“如此一想,张千载倒也松快道,“纪大人,不必误会,我并没打算取这番僧性命!”

    “好好好,”那法掾一边连叫三个好,一边挥手示意,让几个衙役将杨琏真迦弄下台去,又对张千载道:“张贤弟,你既有功名在身,如今又是擂台最后的赢家,何不找个实在去处,也好施展才学,这样方好上报朝廷下报父母之嗯哪!如若不弃,本官愿替你引荐于袁大……”

    “不必了。千载平生懒散,受不得约束入不了公门,谢大人好意。”张千载未等他说完,也就一口回绝。见那个叫郑虎臣的少年还在台下等候,便又施了个礼告辞,扶着金应下了台去,和郑虎臣一道离去了。

    这法掾纪浩眼见他们走远,摇头道:“可惜可惜!也好也好!”也便奔台下回去复命去了。

    这边张千载三人穿过几条街巷,回到了城东吉庆街上的一处宅院。张千载细细帮虎臣检查了伤势,断定骨头五脏并无大碍,又让金应运劲试试,见也无大碍,众人方才放下心来。于是堂上坐定,有下人来上了茶水,几人喝着茶说起话来。

    郑虎臣自我介绍道:“二位兄长,此处是我姑母家。小弟姓郑,名虎臣,福安人士。家父郑埙,现任越州同知,只因家母早亡,便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两年前,姑父病故,父亲一直挂念姑母孤苦,且膝下没有子女,就让我到黄州来,陪姑母一起打发日子。今日露台,小弟本想露个脸,可却差点丢了姓名,若不是金大哥相救,只怕...”

    金应叹道:“嗨,虎臣,不用谢我,只怪那番僧恶毒,今日若不是千载兄弟相救,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千载兄弟,今日救命之恩,金某只能说声大恩不言谢了!初见你时,我只当你只是个纨绔子弟,没想到却有这样一身好功夫,听你刚才说,你还是个举子出身,如此说来,你却是个文武兼备啊。“千载笑道:”哪里哪里,金大哥的身手也不弱,若不是番僧使诈,你如何能败?“郑虎臣道:”两位兄长莫要谦让了。张大哥,你既是举子出身,如何不谋个官职?”

    千载笑道:“哈哈,你们却不知道,我生性散漫,喜欢游历江湖,哪里又能受得了那官场桎梏,我有个好友文天祥,曾多次举荐,让我出仕,我只不肯,屡屡回避,后来他也笑我,说我'本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张千载说起往事,不经意提到了文天祥的名字,那虎臣忍不住道:“千载大哥,你说的那文天祥可是那三年前高中状元的文天祥?”千载道:“不错,正是他!”

    郑虎臣道:“我曾听我父亲说起过他,父亲说曾在宫中见过这状元郎,形容他身材魁伟,英俊不凡,文采过人,才思敏捷,原先我只不信,世间哪有这等神仙人物,今天听张大哥你这么一说,你二人竟是好友,不妨也讲给我们听听!”

    张千载也不回绝,说起文天祥,又生得三分自豪,继续道:“当初天祥参加殿试,其他考生都洋洋洒洒写了千字,还不见他动手,兀自闭目养神,考官都以为这人是个绣花枕头,哪知片刻过后,天祥竟然下笔有神,挥洒自如。皇帝看到他的文章后,全然不顾此文针砭时弊,内含讽刺,直呼天人,大加赞赏,擢为头名第一。你们可知,天祥这名从何来?”

    金应见千载卖关子,回道:“这名字无非父母所取,再或就是家中德高望重或乡中有名望之人所取,概莫如是吧?”

    张千载笑道:“金大哥错矣,若是旁人,这名字也就如此了,可文天祥之名却另有来处。此次殿试,皇帝看了他的文章后,说出一句话来,‘此天之祥,乃宋之瑞也!’也就是从这之后,他才将他的原名‘云孙’改为‘天祥’,字改为‘宋瑞’!”

    原来如此,金应虎臣二人恍然大悟,听得入神,不料到这一个简单的名字竟有如此天大的来历,当下都佩服不已,对文天祥也是心向往之,郑虎臣道:“听张大哥如此说来,才知我鄙陋,真似那井底之蛙矣!若是有缘一见,也不枉此生哪!”

    千载叹道:“只可惜,天祥的父亲在他中得状元后不久就驾鹤西去,如今,他正在家中守孝。不过算来,三年孝期将满,不久他就可入得朝堂,施展平生抱负了!这乱世……”说着,千载竟一时语迟,想到这宋蒙形势,心中泛起一丝忧愁!

    金应见状,心中顿时知晓他意,忙岔开话题,道:“千载兄弟,你这身好功夫想来定有故事,不妨说来听听!”“是啊是啊,”郑虎臣对此也深感兴趣,接道,“张大哥,你这身好武艺想来定有名师吧,你师父那该是个绝世高手吧?”

    张千载见状,便将自己情形于二人娓娓道来:“二位听我说来,我家中乃当地土豪,赖祖辈辛劳,家中旱田水地数百亩,都租给了附近的庄稼汉,父母又在县上买了几十间商铺,如此这每年的租子都甚是丰厚,所以我自幼也算是衣食无忧。况家中又是独子,父母更是溺爱。幼时读书也是轻松,连先生们也都是赞不绝口,会试中榜上有名。只是我一向爱打抱不平,向往那游侠的生活,所以父母拗不过我,自小也给我请了不少武师,可过不了多久,这些武师便纷纷离去,你们猜为何?哈哈,因为我已将他们的本事都学会了,他们再无可教。可我父母本又担心我学得本事后就会四处惹祸,还好我并非生性招惹是非之人,偶尔帮助乡邻,打抱不平,也喜欢以理服人,所以不常惹事。渐渐的,我父母也便放下心来。

    五年前,那年我已十八岁了,便辞别家乡父母朋友,出外游历,有一日到了这台州府天台县,听人说这处有个古刹,叫做国清寺,为佛家法华宗祖庭,距今五六百年,寺中僧人个个精通佛法,于是就想着去游历游历,一来我素来喜欢看个古迹,二来我自幼读书,可以说是遍读儒家经书,杂家也颇懂些,可对于佛家研究甚少。如今不知为何,一下对佛学来了兴趣,便入了这国清寺中,找到住持,说明来意,又拿了随身钱财捐了香油,住持便安排我于这寺中住下,与僧人们一同修行,做那早课晚课,每日晨钟暮鼓,倒也自在。

    只是这寺院有一杂役僧人,甚是奇怪,他每日在后院劈柴挑水,因长相憨傻,又不喜与人言语,大家便喊他“憨和尚”,他也不恼,别人叫他时,他只是憨憨发笑。起初大家还喜欢拿他取笑,可日子久了,众僧都觉得无趣,便连逗他也懒得逗了。如此,这日子倒也安稳!

    想那寺院人口众多,每日许多张嘴等着吃饭,可后院之中却只有火头僧二人,其一个负责灶台洗菜烧饭,和尚们素斋向来简单,馒头米饭,豆腐青菜,这煮饭倒也方便。可那其他杂事便就都落在憨和尚头上,砍柴挑水,劈柴扫地,水源在后山下的溪水处,离寺庙约二里之地,如此大的院子,若一般人,扫一遍就要半天,何况天天如此,想想都累得慌。可这憨和尚不仅每日做的井井有条,几口水缸每日都满满当当,院子前后更是干干净净,而且还有闲时在院中玩耍,他玩耍的式样也是奇特,要么看蚂蚁,忙着为蚂蚁挡雨送食,要么就是对着树枝上的鸟说话,甚至有时候憨和尚会和那鸟儿吵架,一个在树上叽叽喳喳,一个在地上吱吱哇哇,好不热闹,院里的僧人都已是见怪不怪。可我却觉得这憨和尚自有妙处,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就常常找他说话聊天,一起玩耍,甚是投缘。自此以后我便常常去后院和他一道厮混,后来干脆连铺盖也抱去了憨和尚的草棚。

    果然,不久后,我就发现,原来这憨和尚确是不憨,他常常翻阅经书,特别是那部《妙法莲华经》更是娴熟,而且他甚有悟性,常悟得经中奥义,非同常人。除此之外,他还遍览寺中藏经阁里的武学典籍,闲来无事便加以修炼,习得三门绝学,一套自太祖长拳演变而来的拳脚,一路自岳家枪演变而来的枪法,一门自佛经演变而来的气功心法。自此每日打坐修炼,就连劈柴挑水也是他修炼的法门之一,如此十余载,无论是佛法还是武功,他都已经是寺中翘楚,只是平常僧人只见其形,不见其性罢了!于是我便求他教我功夫,他开始不肯,可禁不住我死磨硬泡,这才答应,从此以后,我只要有空便跟着他学武,有时候白天要上课干活,只能晚上到后山崖上勤学苦练。你们可不知道,我那练功的崖下有唐代柳少师所题的“大中国清之寺”六个大字摩崖石刻,因年代久远而模糊,好几次我趁着四下无人时,悄悄带着斧凿去重新勾勒那石刻,待有机会,我一定带你们去看看。就这样过了三年,我才学有小成,想着终不能于寺庙中度过一生,于是便别了憨和尚及寺中一众僧人,下了山来。“

    二人听得如痴如醉,郑虎臣道:“如此你那师父便是那个憨和尚?”千载笑道:“不错,只不过我那师父奇怪,他不肯我当着人面叫他师父,说这些都是俗世规矩,依旧让我如刚来一般,称呼他憨大师便可。”金应听了,也是啧啧称奇道:“这憨大师不愧是世外高人,连行为处事也是不同常人。”

    三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天色暗了,郑虎臣的姑母听说侄儿的救命恩人来了,忙叫人备了酒菜,亲自来陪了三杯酒谢过,才回房去,留他三人叙话!三人却是“酒逢知己千杯少”,都叹相逢恨晚,直把个说话当个下酒菜,三人边聊边喝,边喝边聊,直到四更才囫囵睡去。

    第二天已是日上三竿,三人才渐次醒来,早饭后,千载便在院中运气打坐,郑虎臣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面前,却吓了千载一跳。金应一旁笑到:“虎臣,你这是作甚,年节已过,莫不是又拜年呢?”

    郑虎臣虔诚道:“张大哥,我想拜你为师,这事我昨天想了一夜,请你收我为徒吧!”金应笑道:“好好好,虎臣,让你捷足先登了,不然我就先拜师了!”张千载道:“金大哥莫取笑小弟,”又看看跪在面前的郑虎臣,道,“这如何是好?”

    金应道:“嗨,千载,这有何难,虎臣底子不错,人有实诚,收了他做徒弟,不也挺好,再说了,你那师父不也曾吩咐你,若是遇到合适的人,便要将这功夫发扬光大么?”郑虎臣又是一头磕到地下,道:“张大哥,虎臣啥苦都吃得,若你不肯,我便跪在这里,再也不起!”金应又道:“千载,你就收了这个徒弟吧。我见虎臣兄弟真心相求,你也莫为难了,这样的徒弟哪里去找。都是男儿汉,莫做娘们儿样,好歹你爽快些,应了他吧!”

    张千载被如此一说,寻思道:”若说这郑虎臣,也确实合他的意,况且这身武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当初憨和尚教他,也希望自己能将这功夫传了开去,发扬光大。原先只怕自己耽误了虎臣,如今他又如此执拗,若不答应,也不好看。“想到此,千载便也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答应了!”

    郑虎臣听了,心头激动不已,忙说道:“师傅在上,受徒儿三拜,”说罢就咚咚咚三个响头磕下。千载忙上前将虎臣扶起来,嘱咐道:“只是你得记住,这武艺只可强身健体、锄强扶弱,断不可恃强凌弱,滥杀无辜!”

    虎臣应道:“徒弟谨遵师命!”三人这才相视而笑,后来郑虎臣又挑了良辰吉日,让金应做了见证,自己正式给张千载行了拜师之礼。如此这般,郑虎臣才放下心来,千载也不藏拙,将自己这身武艺每日都认真教他。

    如此一连过了个把月,三人日日演武切磋,喝酒说话,好不快活。俗话说千里搭凉棚,天下又哪里有不散之宴席。这一日,张千载见房中金应已收拾好包袱,便问道:“金大哥,你这是要走?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金应叹道:“哎,大丈夫也不能久居人家。如今军中我是回不去了,想谁也不会再用我这样一个溃兵游勇了……”千载道:“只是那也并非你的错,军中主将未战先逃,他们才是该杀,难不成让你一个去阻挡千军万马?”金应道:“千载,你有所不知,这军中讲一个‘忠’字,这‘忠’如何体现?便是看你服不服从军令。为下不忠,乃是死罪,其他千般也抵不上这一条。你试想,不战而逃是听谁的令?又是忠的什么心?忠的哪个国?如今我便浑身是嘴,怕也是说不清了!罢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想着先回乡去看看父母,军中十数年,还未曾好好尽孝,趁这个机会,也回去伺候伺候他二老,也总不能做个不忠不孝之人吧?别的,此后在做打算!”

    张千载听了,不知如何劝说,又不能强留,想来也只能如此。只是自己新收了郑虎臣这个徒弟,总要教了他一些真本事才能离开,便将金应要走的消息和徒弟说了,虎臣挽留不住,便准备了些钱干粮,几套换洗衣服,一匹马,又在酒楼安排了一顿酒席,当是给金应送行了。

    金应别了二人,一路往南,过了长江,不两日就到了鄂州城,又向东行。这天他忙于赶路,不知不觉竟错过了宿头,眼看天色将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金应暗自心急,寻思道:“这荒山野岭,天又冷,若找不到人家,怕是冻死。”又催马加快了脚程,却不想这路是越走越难行,不知是走错了还是怎地,竟绕到一条山路上来了,再看旁边那山,黑压压遮天盖地,月亮从山口探出头来,只照的树影斑驳,风再一摇,哗啦作响,令人心惊胆跳,就是金应这样的壮汉,也不禁打个冷战,心中给自己壮胆,又折了根手腕粗的树棍防身。

    眼见山路越走越小,金应不觉地就下马步行,忽然远处林中几声“嗷呜”长啸,那马听了,猛地一惊,挣脱了缰绳,独自往前跑去。金应兀自心惊,忖道:“这叫声听着却不是狼叫?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怎遇到狼群了,这可如何是好?”想着将那包袱在背上扎牢,手中木棒紧握,摸索着往前再走。

    才走几步,只见那不远中草丛闪动,金应眼睛四周一扫,心中暗数道:“糟,这群狼怕有五六个,我这手中没有利器,只有个木棍,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要带个刀防身。”可后悔晚矣,那几头狼怕也是饿得紧,见来的是一个人,又生的健壮,狼也不再躲闪,全从草中探出头来,一时间,十几只绿莹莹的眼睛,飘忽忽在这山林里,看的金应直出一身冷汗,起一身鸡皮。那头狼又叫一声,只见几头畜生立马将金应围了一圈,金应叫道:“好畜生,你如今想吃我的肉,看我怎么打你?”又寻思道:“这头狼甚是聪明,竟懂得在狼群中发号施令,排兵布阵,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我就先把这头狼打翻,想来其他的见了,也便群狼无首了。”打定主意,金应便将那手中木棍对着四周猛舞一番,只舞得呼呼生风,打的近旁草木飞扬,一时间,那些狼果然被这动静唬住,不敢上前。金应又将那棍指着头狼骂道:“你这畜生,要吃我肉也别指着其他畜生,你有胆便来咬我。畜生,来咬。”头狼见了,果然被激怒,后腿一弓,狼爪直向金应胸脯扑来,一嘴獠牙,挟着腥风也直向金应喉咙咬来,金应这时已忘了恐惧,只全力在棍子上,忙侧身一闪,手中棍棒挥出,正砸在那狼头上,只听“咔嚓”一声,也不知哪的骨头被砸碎,棍棒应声段成两截,那狼掉在地上,口鼻中蹦出血来,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却动弹不得,金应见了,忙又跪身上去,揪住那狼脖颈上的毛皮,一把按下,挥拳就打,也不知打了几十拳,只见那狼却早已没了气息,这才知道死了。周围群狼见了,兀自哀嚎,金应身后那头,趁他不备,也扑身过来,金应打得兴起,抄起地上那截断木,身子一蹲,手往前一顶,只听“噗呲”一声,那截断木竟直挺挺刺进了狼肚子里,一阵一阵涌出血来,在草叶子上挣扎片刻,也便断了气。金应将那断木拔出,又自顾朝其他狼扑去,群狼见了,又“嗷呜”几声,也顾不得这两只死了的,都往远处奔着逃命去了。

    金应见狼都跑远了,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心头却也想来后怕。直歇息好了,这才将那两头死狼翻来细看,才发现这狼不知如何,廋得只和个大狗般大小,骨瘦嶙峋,心中又暗暗发笑道:“想来这些狼也是饿得狠了,没什么气力,不然自己也没这么容易打死两个。”正想着却又听远处林中想动,心头大惊道:“怎地又有野兽?”回头看去,却原来是自己那匹马,不知何故又跑了回来。

    金应打个口哨,那马听了往这边跑来,金应一把抓住缰绳道:“伙计,你跑什么?这几头狼也值得你怕?”那马听了,直把个头左右摇晃,脚下蹄子不停后撅,金应笑道:“罢了,咱继续赶路。”说罢牵着马,一人一马又向前行去。

    约摸走了一炷香,听得前面有水声,向前看去,果然是条溪水,水上有个天然石桥,过了桥,转过了刚才那个山坳,金应抬头一望,前方不远,好像有处院子,里头透出光来。他赶忙加快了脚步。

    金应推开那矮破的篱笆门,树桩上系好马匹,敲门半晌,方才听见里面动静。又悉悉索索半天,一老汉才来开了门,金应忙道:“老人家,我是赶路的,因错过了宿头,所以想来打扰你家,对付一宿。”那老汉举起手中油灯,细细打量罢,这才让过身子,请金应进了门。

    金应在桌上放下包袱,这才看清这老翁面如枯皮,体若麻杆。屋子中生了个炉子,墙上挂着几个破箩烂筐,金应看了看,兀自到炉子便烤火,待身上暖和,又觉得饥肠辘辘,便问道:“老人家,家中可有吃食?”那老汉摇头摆手,面露难色。

    “嗨,你这老儿,我又不是不给你钱,怎的如此小气?”金应气道,说着便径直走向那破灶台上打开盖子,一股味道直冲脑门,再看锅中,黑水里飘了一层树皮草叶。那老汉这才颤巍巍开口:“客人,小老儿并没有骗你,这锅里也只是些树皮草根。”

    这话说得金应脸上一烫,心道:“这老汉家怎穷的如此?”边说边摸着包袱,摸了半天才想起包中的干粮却都在路上给了乞丐了,一时心中犯难道:“这可如何是好?这饿的也捱不到明日。”忽又想到那两头死狼还丢在林中,顿时来了注意,嘱咐老汉烧水,自己说去拿肉去。老汉半信半疑,却也先将水烧起,只片刻,见这大汉竟拖着两条死狼进来了,方知他不是空话,二人烧水剥皮,又煮了一大锅肉汤来吃。

    吃着肉汤说着话,二人渐渐熟络,金应把打狼的事给这老汉讲了。老汉也慢慢说起自家情景来,老汉姓张,原来住在鄂州城东门外的张家庄,家中还有一个老婆子和两个儿子,大儿子张德发,小儿子张德兴,因家贫,都未娶亲。虽说生活得苦,却也靠着家中几亩薄田,和庄中其他农户一样,勉强混个吃喝。可谁想天不怜见,两年前这鄂州突发了蝗灾,那蝗虫铺天蔽日,把个田里的庄稼啃得干干净净,颗粒无收,这样一来,这些个庄稼汉便被断了活路。原想着这朝廷若是知晓了这里的情况,定会赈灾放粮,救救他们这些可怜的大宋子民。可是熬了月余,却始终没有等来上面的赈济。家中的余粮都已经被吃光,树皮野菜也都没了踪影,庄民无奈,只得向这庄中大户张大虎家借粮度日。这张大虎系本地地主,又兼着这庄的里正,原先也是对庄民多有照应,可这年不知怎的,张大虎偏偏横行霸道起来,换了个人似的。也因此被众庄民起了个外号“张老虎”。

    见这庄民们前来借粮,张老虎竟趁机敲诈勒索,把个利息定得老高,一斗粮借一年后竟要还他个两斗,而且还要庄民用家中田地来抵押,庄民们无奈,借粮可能还不上,可不借,那是连眼下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好汉也难过肚皮这关哪。终于众庄民还是和这张老虎签了字画了押。

    第二年春,张老虎逼着庄民还粮,你想想,这田里都才种下什么,拿什么东西还他?众人哭天喊地求老虎再饶他们半年,可他哪里又肯,他带着家中的庄客,拿着刀棒挨家挨户去逼,不曾想,又闹出了两条人命,于是那两户人家便一纸诉状,将张老虎告上了衙门,可不知怎的,那衙门不仅没有收下状纸,还将告状的两家定了个诬陷的罪名,打了一顿后便扔进了牢房,那张老汉的大儿子张德发在衙门口替乡邻击鼓喊冤,也一并被扔进了大牢,至今不知死活。

    如此一来,那些庄民再也不敢闹腾,只得按照当初的借据,把家中田地都抵给了张老虎,不仅如此,这些庄民还得继续帮他家种地,用来抵那利息,可怜庄民们,整天整天在地里滴汗,却吃的连张老虎家的猪狗都不如,稍有不如意,还会换来一顿棍棒。庄民们忍哪,忍哪,好不容易捱到收成的时候,说来也怪,这年头竟像和庄民们开玩笑似的,史无前例的大丰收,庄民们见了,又个个开心,想着这下好了,应该能把那欠粮还得个八九不离十,若来年的土地还是这么争气,说不定就能把利息还了,自家的土地也就能赎回来了。

    可天不遂人愿,这年的收成是丰收了,可在张老虎的一番算计下,却连利息都还不够,哪里还能指望其他的呢,眼见这苦日子看不到头,没多久,张家庄的庄民们陆陆续续都跑了,也不知跑到北边什么地方去了,只是听人说那里去了就能分到一份田地,还有农具耕牛甚的。可张老汉都快七十了,已经没有那力气外逃了,又惦念着他那尚在鄂州牢城里的大儿子,便没走。小儿子张德兴也是孝顺,见家中爹娘年迈,也就留了下来,照顾双亲。为了不受张老虎的气,留下的几户人家悄悄商议,搬到了这山里来。

    张老汉的小儿子张德兴自小喜好打猎,一张弓使得出神入化,百发百中,还有柄钢叉,也是被他磨得光亮,就靠这两把好手艺,这山间多少的飞禽走兽都成了他家的腹中之餐。闲来无事,他也会在山上砍些柴去城中叫卖,换些个小钱,顺便打探他哥哥的消息。如此一来,家中虽说清苦,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可谁知去年秋末,张老汉的老妻却因想念大儿子,天天叹息哭泣,终于没熬得过去,一口气没上来,去了那阴间。

    张老汉说到此处时,已是老泪纵横。金应听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又问道:“那既有你小儿子打猎砍柴为生,又怎过得如此清苦,我见你那锅里,都是些树皮草叶,这是为何啊?”

    张老汉这才又开口:“哎,客人,听我再慢慢说来。本来我那小儿打猎本事高强,家中倒还不缺吃食。可谁知去年自我那老妻去后,有一日,小儿照例带着家伙上山去,还说这冬天要到了,有些猎物要进洞了,想着多打些回来过冬,可谁知去了半天就空手回来了,那慌张的,面无血色,三魂七魄丢了二魂六魄,进门就倒了,任我怎么叫唤他,却都开不了口,我心道,莫不成这是遇到什么邪祟了?便又给他叫魂,焚香烧纸,求老妻亡魂在天有灵带小儿的魂归家来。如此招魂过了三日,我那小儿这才醒来,又昏昏沉沉半月,这才恢复了。后来,我儿告诉了我他在山上那桩怪事情。说起这事来啊,我至今都不相信哪,老汉我活了这几十年,莫说是见,就是连听,也是不曾听过啊!“

    金应听得惊奇,到底何事能让这老汉之子如此丢魂失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