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遍寻医馆失仇敌 黄州城中求援手
话说金应心中有所疑虑,用话诓那人道出身份。只见对面大笑道:“哈哈哈哈,宋人就是宋人,死到临头都如此见利忘义。也罢,告诉你也无妨,我乃大蒙古国国师八思巴的再传弟子允泽,家师乃杨琏真迦是也。奉我蒙古国丞相桑哥之命,前来宋土。你若肯将那机密与我说了,也算功劳一件,到时我在家师面前美言几句,也让你在我蒙古国谋个美差,岂不快活?”
金应一听,心中冷笑道:“原来你竟是那杨琏真迦之徒,想那一月之前我才在黄州擂台之上领教过你师父杨琏真迦的功夫,若不是最后那妖僧出阴招,自己也不至于中毒落败,如今这厮竟是他的弟子,俗话说父债子还,今日便老账新账一起与你算了”,又想这厮如此一拉,功夫必不会高于那杨琏真迦,心中于是更加镇定,道:“你说是如此,可如何让我信你?”允泽回道:“我乃佛门中人,须知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又怎会骗你?”
金应思索片刻,叹道:“也罢,想来也是命,这机密关系我大宋数十万军众性命,金某蒙贾丞相信赖,才受此重任,如今看来,这两国交恶,与我又究竟有何干系。罢了罢了,我将它交于你手,换个后半生荣华快活,也是随了我的心意。你且来看!”说罢从怀中掏出个蜡丸,摊在掌中,只等允泽来取。
那允泽见他如此,心中窃喜不已,寻思道:“想不到我允泽这无意之中也能立此大功,方才听金应说事关数十万宋军性命,想来说不定是天功一件也未尝可知,如此如此,大汉岂不是要多多赏赐,大大提拔,如此一来,就连师父杨琏真迦说不定也要看自己眼色行事了。”想到此处,他却似已经看到那数不清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绝色美女,不觉咽了咽口水,走向金应,笑道:“你果然是明事理之人,放心,只要......“说着伸手去拿那掌中蜡丸。
眼见允泽伸手之时,金应突然发难,顺势擒拿住其右手小臂,指尖发劲,朝上一托,那允泽吃痛大叫,可为时已晚,再看那小臂,已如枯断的树枝般,耷拉下垂,他一心只在立功受赏,哪里料得此等变故,眼见右手脱臼,只得慌忙用左手阻挡几招,又胡乱用腿攻了几下,才掠身丈外,龇牙咧嘴骂道:“好个卑鄙小人,竟敢诓骗于我。”
金应见一招得手,这允泽已废了一臂,也不急于进攻,心想不如再激怒这厮,让他方寸大乱,如此取胜应当不难,便笑道:“你这蒙狗,竟还犬吠他人卑鄙,却不知自己下贱如此,想我堂堂男儿,岂会出卖同胞兄弟?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蠢如猪狗,哈哈哈哈”,说着将手中蜡丸捻成粉末,原来这不过是他拿的一截残烛捏成的。
那允泽见,果然气的个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嘴里呜呜哇哇挥起左手攻来,金应哪里惧怕,也不躲闪,径直一拳苍龙出海,全力迎去,只听咔嚓一声,那厮腕骨应声而断,未等那厮反应,金应又飞身而起,凌空一脚,踢在他胸口,允泽被踢得向后直滚,撞到一棵树方止,一时气血翻腾,口中鲜血直喷,挣扎着站起身来,脸上再无方才得意之色,一时间五官扭曲,垂头耷脑,金应哪里肯罢休,杀意早已溢满心头,口中叫道:“今日我定要取得你的狗命,用你的狗头祭奠张老爹的在天之灵。”说罢飞身上前,单手抓住允泽衣襟,高举空中,用尽全力抛向空中,待要落下,又数拳连出,直打得他口歪眼斜,头上帽子也丢在一旁,露出那光秃秃的脑袋,金应岔开双掌,将他举于头顶,大叫道:“蒙古狗,我送你下阴曹地府!”随即用尽全力甩出,允泽恰似个断线的风筝,直挺挺被抛向林中数丈之外。
周围一片寂静,只剩树枝断落的声音,天色已昏暗,金应眼见那厮被抛到远处枯草堆中,便缓缓向那草堆走去,可等他走近,才发现那地上除了一大滩血迹,再无人影,心中一惊道:“怎不见这番僧,方才自己全力攻出的拳脚,他就算没死,也必定已身受重伤,动弹不得,怎地又不见了踪迹?”于是便四下寻找,可天色已暗,血迹断断续续,数十步外已无迹可寻。
金应不禁顿足懊悔,悔自己竟大意没灭了允泽性命,留下后患,也没能替张老爹报得大仇,看来还是自己轻敌了,想不到那厮双手俱残,身受重击后还能逃脱了,自己若是再谨慎些,也断不会如此,想到此处,不禁仰天长叹。
片刻后,金应逐渐冷静下来,抬头却见那轮弯月,已探出山头,月色如水,冷冷地照着这片山川大地。他猛然想起,那小猎户张德兴仍在家中,不知这允泽有无同伙,若是有人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想到此处,他立马脱下外衣,包住张老爹的头颅,往家中赶去。
进了院子,金应见屋内隐隐有灯火闪亮,躲在门外仔细听了片刻,见无异常,这才推门进去,进到里屋,见到那张德兴半闭着双眼,斜倚在床头,张德兴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睛,看清了来人,方才说道:“金大哥,你回来了。”金应紧蹙双眉,也不吭声,只长叹一口气,又转身坐到了外面。
张德兴见状,也爬起身来,追到外屋,问金应究竟出了何事。金应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只得将那包裹着张老爹头颅的衣物推到他面前,他带着疑惑,慢慢翻开那外衣,当他看清里面包裹何物,由惊而悲,一瞬间急痛攻心,竟昏厥了过去。如此折腾了半天,小猎户才悠悠醒来,待他心绪平稳,金应这才将事情细细说与他听,张德兴又是一阵痛哭流涕后,方才昏昏睡去。金应也早已精疲力尽,和衣睡去。
等二人醒来,已是次日清晨。张德兴与金应二人草草洗了,又在院子门前挖了个坑,将张老爹的头颅用草帘敛了,入土为安。
“金大哥,不知你以后有何打算?”张德兴问道。“我?想我从军十数年间,只知战场冲锋杀敌,可你要问我今后的打算,我却自己都没有想好。你呢,德兴?”金应反问道。张德兴盯着他爹的坟头,一字一句道:“我要报仇,杀蒙古鞑子。”
金应沉默,可他心中却被这句话荡开了涟漪,是啊,报仇,何止张老爹的仇,还有那死在前线的军中兄弟们,那沦落敌手的大宋子民们,他们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不,绝不能。谁来为他们报仇,我?你?不,还有千千万万的大宋军民,血债,总要用血来偿还。如此想来,金应也豁然开朗,他看了看身旁的小猎户,笑道:“说得对,我们要报仇,杀鞑子!”
张德兴听闻此言,精神一振道:“金大哥,接下来怎么做?我听你的。”金应道:“我听那允泽之言,他此次来此,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此前我在黄州时,曾见过他的师父杨琏真迦,如今想来,绝不是巧合。当下之际,我们要先设法寻到此人,他身受重伤,如若不死,定会去求医,我们就先去寻他。”德兴点头道:“不错,金大哥,我张德兴今日在此发誓,定要手刃仇人,为我爹报仇!”拿定主意后,二人简单收拾行李,上路前,那张德兴望了又望那空荡荡的破草屋,自觉再无留恋,便放了一把火,把个屋子烧得干干净净。
二人到了鄂州城中已是正午,草草吃了些饭,金应便寻得一家医馆,找了个郎中又细细查了张德兴身上的伤,敷了些草药,郎中说了尽是些皮肉伤,修养个几日也就无碍。金应听言,便找了家客栈,安顿下德兴,一人去城中大大小小的医馆打探消息去了。金应心道:允泽那厮受了重伤,没有数月时间也休想痊愈,若允泽果真回到那张老虎的庄上,庄子附近也并无医馆,若要寻医,也得到这鄂州城来,自己只消查访城中医馆的郎中这近几日有无去附近村庄接过诊,也便可顺藤摸瓜,打探到允泽下落,到时候再见机行事也不晚。
可这偌大的鄂州城,街巷纵横,金应对城中不熟,边走边打听,耗费不少功夫,如此盘桓了四五日,却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探到,心中不禁有些失落,莫非这允泽并未回到那张老虎的庄上?或许他死在哪个山角落里被野兽吃了也未尝可知。如此想来,便也不再费那神。
这一日,金应自城北一家医馆回往客栈,经过府衙门前,却见许多人正围在那八字墙前,金应拨开人群,上前查看,原来是鄂州府贴的告示,告示写的分明,经过朝廷大理寺最后裁决,鄂州城死牢中有几个犯人里通外敌,勾结蒙古,将于秋后问斩。告示下有几个名字,都用朱砂勾了,金应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那名录中赫然有个人名——张德发。金应心下疑惑:这张德发莫不就是张老爹的大儿,德兴的兄长,可他也只是因帮同庄的人告那张老虎草菅人命,如何却判了这里通外敌的斩刑?
金应匆忙赶回客栈,见德兴今日精神大好,虽身子弱些,脸上却有了血色,不似前几日那副惨白,心生不少安慰。张德兴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高兴道:“金大哥,我已全好了,现在浑身有了气力,给我一副弓箭,我能射死一条大虫!”
金应听了,点了点头,并未搭话,他此刻内心却是犹豫,不知该不该将刚才的告示让德兴知道,退一步说,这德兴要是知道他的兄长将会秋后问斩,又能如何?德兴见金应眉头紧蹙,便问道:“金大哥,你今日怎了?有何心事不妨说出来,小弟虽无大用,却也能为大哥豁得出这身命去。”
金应挤出一丝笑道:“德兴,我听你爹说,你那大哥自被关进这鄂州牢城后,你也数次前来打听消息,不知打听得如何?”德兴叹气道:“哎,还能怎的,我每次攒了点钱,便去打点那牢城的差人,开始还能进去见我那大哥一面,可后来那差人嫌弃我钱少,说那点钱还不够给我大哥吃点好的,便再不准进,他们只是和我说,我哥不会有甚大事,了不得在里面关个数月,也就放了。我每日担柴能卖得几个钱,况且家中还要过活,说来我也好久未见到我大哥了。只盼这鄂州的老爷是个青天,我哥得早离开那鬼地方。”
金应听了,也不言语,德兴见状,低声问道:“金大哥,你今日为何问这些?莫不是你知道些我大哥的消息?你快说说,我哥究竟怎了?”金应思虑再三,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同德兴说了,德兴听完,顿觉得晴天里一道霹雳,心道:”那些差人明明说过不多时就会放了出来,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当下心绪不宁,坐立不安。
金应翻出自己的包袱,摸了又摸,翻出两个银锭子,还有二三十两,对德兴道:“你且莫急躁,我这还有些钱,我们先去那牢城看看你大哥,随后再做计较。”德兴应了。二人便出了客栈,往牢城去了。
来到牢城门前,有两个狱卒守着,德兴趋步向前,远远便和那二人打招呼,原来先前他来,也常遇到这二人,所以也算是个脸熟。那高个的姓孙,叫个孙金,那矮个的姓李,叫个李前。两个狱卒懒懒睁开半眯的眼睛,斜着看了下,那孙金笑道:“呦,我当是哪个,这不是张小哥吗,今天如何有空来了?”
德兴赔笑道:“孙大哥,您行行好,我已好多日未见得我大哥的面,今日想进去瞧瞧,二位大哥行个方便?”
那李前一听,叫道:“你这小子,如此不懂道理,这是什么地方?哪里是你说进就进的?滚滚滚,莫在此处停留,再被上面的人发现,岂不是给我兄弟寻晦气?”
德兴又忙转身道:“李大哥,求你行行好,让我进去见见我大哥吧?”
两个狱卒对视一眼,孙金又道:“张小哥,不是我们兄弟为难你,今日府衙发了告示你想来也知道了,你那兄弟今日已是个死囚,要秋后问斩的,这死囚牢和别处不同,没有上头的话,任是谁也不能去探监的。何况是你。”
德兴急道:“二位大哥,当初不是说我哥没几月就会被放出来,怎地如今要被杀头?再说了,我家也只是个庄户人家,种田为生,怎么会去勾结那蒙古人?”
李前道:“你莫要赖人,这罪行判罚,都是胡知州胡大人定的,然后还要上报京城大理寺复核,又岂是我们这种人能知晓的。至于你兄弟怎么勾结蒙古人的,我们就更不会知道了,说不定收了什么天大的富贵,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德兴听了,心下一急,脱口道:“你们怎能如此是非不分,草菅人命,这和那些蒙古鞑子有什么区别?”
李前听了不悦,将佩刀一横,骂道:“你这小畜生,我......“还未说完,那孙金前来圆场道:”兄弟且慢生气,且慢生气。”那李前哼的一声,扭过身去不再理会。孙金这才又对德兴道:“你也是,如何惹我兄弟作气?我二人也只是个看门的,上头的事我们管不了,我们只管吃自己的饭,做自己的事。这大宋人也好,蒙古人也罢,说实话,和我等又有何相干?哪个来了不也是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只要他给饭吃,就是好人。哎,你说是也不是?如今我们吃的大宋的饭,那就得遵大宋的王法规矩。小哥,你也莫要为难我们了。”
金应将这些话都听得分明,将德兴拉到身后,对那孙金说道:“差大哥说的有理,说的有理,”边说边将两个银锭子塞到孙金手中,“不过常言说得好,这‘王道不外乎人情’,你说这哥哥都要斩了,这弟弟又怎么不难过呢。进去看看不也是人之常情,差大哥,你说这是也不是?”
那孙金似刚看见金应一般,把个银锭子在手心掂了又掂,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对金应道:“这位兄弟一看就是个明理的人,谁说不是呢,这王法也要讲个人情不是?”说着便侧过身子去,对那李前耳语几句,那李前一见银子,气也消了大半,只嘀咕只能进去一个人,还要快些才好。于是那孙金便悄悄带着张德兴一人,从一旁角门进了牢城里。
那李前见这金应出手大气,生的不凡,便问道:“这兄弟你和那张家有什么关系?”金应笑道:“他是我的远房亲戚,这次听他家出了事,我才过来。”李前又问:“兄弟在哪里发财?”
金应心想必是刚才给的银锭子让这厮见钱眼开,想着更多的好处,便回道:“哪里发什么财,只是做点小营生罢了。对了,差大哥,张德发这眼下还在这牢城中,这数月也少不得你等麻烦,今日出门的急,身上未曾多带钱,等日后再来,我必要重谢。只是麻烦你们好生照顾些便好。”
那李前听了,自是欢喜,想他在这牢城做个门子,每月只那点钱,最近这两年,战乱四起,就连那点饷银有时也不能拿到,可自己又没个别的门路,只能混在此处,靠着敲诈勒索为生,可今天这一个银锭子,够他一家好吃好喝几个月了,如果眼前这人下次还能给这么大个银锭子,那该多美。想到这里,他竟不觉可怜起张德发起来,他要是不死,要是能一直就这么关着,该多好啊!想着想着,嘴角都流下涎水,湿了下巴才发觉,忙撸起袖子擦了又擦。见金应盯着他看,竟生出一丝愧色,忙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那姓张的。”
金应连声道谢:“方才听差大哥说那胡知州,不知那是个怎样的人?”
李前四下扫了扫,这才凑近金应答道:“这胡知州名叫胡万禄,来到鄂州已有三年,听说是右丞相丁大全的人,衙门里的人都传,他家有三间密室,一个里面装着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一个是各色丹青书法名家的字画,这最后一个更是有趣,却是他从各处收罗来的绝色美人。因他生的又胖,像个饭桶,所以背后得了个外号‘胡三桶’。嘿嘿,不过都是听说,我也从未见过......”
二人聊着不久,那孙金就带着张德兴又从角门出来了,金应见德兴双眼通红,也不再逗留,告辞两个狱卒,便带着德兴回了客栈。这俗话说:一场官司一场火,任你好汉无处躲。德兴和金应说到他哥哥在死牢中那个惨状时,早已是泣不成声。金应也是又急又恼,他哪里遇过这事,若是放在战场上,那还可一刀一枪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可如今,却好似一步踏进个棉花窟窿里,走不得动不得,二人都如那热锅的蚂蚁,焦躁难安。
金应踱步间忽然想张千载来,此人算他出军营后认识的第一个兄弟,虽结交不久,却已有生死交情,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千载兄弟游历天下,见识也广,自己在此处也是无计可施,何不去找他商量商量。想到这里,金应拿定了主意,于是又同德兴立刻打点行装,奔黄州而来。
紧赶慢赶一多日的脚程,金应和张德兴第二日酉时,才到了黄州郑虎臣的家中。张千载初听下人禀报,还兀自不信,直到金应出现在他面前,他才喜出望外,笑迎道:“金大哥,果真是你。你可不知,自你离开,我和虎臣日日念叨你,昨夜灯芯开花,虎臣还和我玩笑说今日有客人上门,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这却是真的。哈哈哈”。
金应也迎上前去,给了张千载一个熊抱,道:“千载老弟,我也甚是想念你们啊,你看,我这不就回来了!”
二人又分别将郑虎臣和张德兴做了介绍,大家都认识了,郑虎臣的姑母见家中来了客人,也打发下人预备下了酒菜,四人围着桌子坐定,都筛了酒,边喝边说起话来。金应把离开黄州后的见闻都细细和大家说了,张千载和郑虎臣听的恰是个猴子吃辣椒——直眼了。张千载待金应说完,长叹道:“金大哥,想不到这短短数日,你竟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确是不易啊。”
金应道:“千载,你还不晓得我?这遇上这事我也不能看着不管,可德兴兄长这人命关天,况又涉及朝廷官府,我却是没了那能耐,也只能来找你商量。”德兴听了,在一旁也急插道:“张大哥,求求你,救救我哥的命吧!”
张千载道:“德兴小弟,你先莫急。事已至此,急也没用,好在这还有数月时间可供谋划,容我想想。”千载连喝了几杯酒,又沉吟半晌,忽然放下手中酒杯,道:“我想到一人,或可帮忙。”
金应忙问:“谁?”
千载道:“文天祥!金大哥有所不知,前几日,我收到天祥来信,说他目下已经丁忧期满,服阙起复,现朝廷下旨,任他为宁海军节度判官。虽说官职并不高,毕竟在京城,离朝堂颇近,有些事还是方便很多。德兴兄长的案子,听来还有许多蹊跷,虽说已经由大理寺做了最后裁决,可若是真能找到此案不实的证据,我想此案昭雪也并非难事,要知道朝廷除了大理寺,可还有刑部和御史台,某人要想一手遮天,也绝没有那么容易。”
郑虎臣一旁附和道:“不错,这是个主意。再者家父在朝中也有不少故人,或许也能帮上忙。”
张德兴一听,两眼通红,端起一杯酒,径直跪在千载面前:“张大哥,郑大哥,若果能救了我大哥性命,我兄弟必定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恩德。”千载忙俯身去扶,那德兴如何肯起,一口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干净净,又恭恭敬敬在地上磕了个头。
金应也笑道:“好了好了,我总算没有白来。德兴,你也莫要总是哭哭啼啼,你可知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你快起身,一杯酒哪里够,每人敬个三杯还差不多。”
德兴被说的不好意思,站起了身,又与每人喝了不少,加上这几日奔波劳累,一时间竟醉倒了,郑虎臣见了,忙扶他去客房安置。房中只剩下金应与千载二人。金应也是几日没好好吃一顿饭,现在便放开了肚皮,“千载,今日我要和你一醉方休。”
千载笑道:“金大哥,你且喝着,等吃完我还要给天祥去封书信,这件事我也是心里没底啊。”
金应道:“也是,这件事也是劳烦千载老弟了!”
千载道:“这是哪里话,大哥侠道热肠,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如今这天下纷乱,事情错综复杂,不可不小心行事。且说大哥在鄂州遇到的那允泽,此人如何到了鄂州,他说他是奉蒙古丞相桑哥之命,又究竟是何命?加上你我在黄州遇到的杨琏真迦,如今想来,却都不简单哪!”
金应道:“却是奇怪,这些番僧到我宋土为非作恶,横行霸道,绝不是为了弘扬佛法,却不知为甚?这两个还是你我遇见的,谁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他们的人呢?”
千载道:“是啊,若他们是蒙古的细作,那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如今蒙古大军压境,南面蒙古可汗蒙哥亲率几十万大军进攻四川,如今正围攻我合州钓鱼城,北面是蒙哥之弟忽必烈率军领东路军,自汝南突破大胜关南来,眼看就要进逼这黄州鄂州,若宋军一旦失守,蒙古两军便可会师鄂州,届时沿江东进,京城危矣,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啊。“
金应听到此,早已是钢牙紧要,竟一把捏碎了手中酒杯,长叹道:“我金应枉为男儿,此刻竟不能上阵杀敌,如今我才体会到,当年的岳将军那是何等的屈辱啊!”
千载听了,也不禁悲从中来,“是啊,若是当年岳将军能够直捣黄龙,收复故土,我大宋又何以到如今这地步?可这一切,又能怪谁?怪谁?”
金应发出一阵大笑,叫道:“怪谁?还不是怪那皇帝老儿,他用了秦桧那样的人,他心上怕徽钦二帝回来他没皇帝做,就害了岳将军,他才是那罪魁祸首。你道当今世上这皇帝老儿就是个什么好鸟?狗屁。全是狗屁”。
千载听了,知道金应大概是醉了,忙上前搀扶,金应却一把拨开他的手,嘴里嘟囔道:“我没醉,千载老弟,你说,我这是不是实话,是不是实话?”
千载哪里还能说什么,只能一旁看着,金应也不管不顾,拿起桌上的酒壶,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灌,灌罢他又以筷击碗伴奏,唱了起来,唱着那首他在军营中,军士兄弟们时常一起唱的那首词曲: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一晚,金应将这歌唱了不知道多少遍,就连梦中,他还在叫着: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