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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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宋越控说鄂州府 少年街头耍猴戏

    话说张千载将醉了的金应好容易安置睡下了,自己这才坐到一旁给天祥写信。只听着那金应梦中呓语,又是好笑,又生出一些悲凉。不知不觉,已到了五更,天边翻出鱼肚白来,隐约听得到些鸡鸣声。千载将写成的信小心折了,放入函中封好,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疲惫的身躯。恰这时挪动了一下椅子,那椅腿在砖上划出声音,惊醒了金应。只见他睁开眼睛,见千载站在床前,忙坐起身来,问道:“千载,你这是一夜没睡?”

    千载笑道:“哎呀,金大哥,我这是吵着你了,真是该死,该死。这不,我才将给天祥的信写好。”说着,便晃了晃手中的信札。金应批衣起身下床,边穿鞋边道:“何必如此劳累,等到白日里再写也不迟那一时半刻。昨夜我喝醉了,定又胡言乱语,打扰你不好休息了罢。”

    千载道:“大哥醉是醉了,却也说不上扰我休息。只是夜深人静,写信容易些。你可不知,你昨夜唱了半宿,怕是也没休息好吧?”金应惊道:“我唱什么?”千载道:“还能有甚?满江红啊,梦里都一直吵着要吃胡虏肉,喝匈奴血呢。”

    金应大笑,一拍腿道:“我说咋浑身酸痛呢,原来昨夜梦中却杀了一夜的鞑子啊,真个是累死我了!”千载听了,也笑了起来。二人正说笑着,门外郑虎臣敲响了房门:“金大哥,师父,你们可是醒了,我进来了?”

    千载去开了门,原来虎臣和德兴二人也早已起了,千载问道:“昨夜喝酒了,今早怎么不多睡会?”虎臣回道:“喝了酒也睡得香,倒也不困。我和德兴不到四更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便聊到现在,刚才听见你们屋子传出说话声,便索性来了。师父,今日我们要做些什么?”

    千载道:“今日自然有事,可只是金大哥和我的事,你们二人就留在家中。我给天祥的信已经写好,金大哥,你待会挑匹快马,将它送往余杭,亲自交在天祥手中。我今日也要往鄂州一趟,探探情形。金大哥,若是你回来时仍不见我,就到鄂州城找我,鄂州城中有家‘云舒’客栈,我会在那处落脚。”

    金应道:“好,兄弟放心,我会快马加鞭,尽快将此信送到。”只是虎臣见此,失落道:“师父,我也随你去鄂州吧,也省的你一个无聊。”千载笑道:“无聊什么?我又不是去玩耍,一个人行动不是更利落些?再说你去了,德兴怎么办?他一个人呆着何合适吗?你且好好在家,将我前几日传授你的那套拳法好生练习,过几日回来,我是要考的。”“啊!”郑虎臣听说师父要考他武艺,叫出声来,却也不敢反驳,悄悄和德兴做了个鬼脸。

    于是四人都吃了早饭,郑虎臣又让人打点好了两套行装,带了干粮和钱,分开包了两包,挑了两匹好马,就送张千载和金应二人出城去了。金应从此处到余杭,来回两千多里路,路途遥远,自是马不停蹄赶路。张千载却是不慌不忙,未时便已到了鄂州城。

    千载到了这云舒客栈,伙计见有一倜傥公子来了,忙上前牵过马匹去后院马厩,千载背着包袱进了店门,堂中并无他人,只有一女子正在柜上仔细翻着账本,手却在那算盘上噼里啪啦拨弄着,千载轻步上前道:“店家,这是在算发了多少财呢?”那女子脱口道:“发个甚财?屁都不如......“正说着,抬头一看,赫然楞住,又盯着看了一会,大喜道:“兄弟,怎么是你呢?”

    千载见他认出了自己,也是笑道:“姐,是我,如假包换的张千载。”话还未说完,那女子早从柜里绕出来,拉着千载的手到一旁坐下,又让店内的伙计沏了壶好茶来,亲自帮他倒了杯,也一并坐着,二人聊了起来。

    原来这女子和张千载早就相识,女子姓宋名越,年三十岁,嫁的夫家姓王,这客栈原先便是他丈夫照管着,因生的勤快,生意也好,在此地也算衣食无忧的小康之家。可二人婚后,见妻子宋氏将这客栈打点的有模有样,那丈夫也便慵懒了许多,不知如何又认识了这街上的混子,那些混子知他手上有几个钱,便带他去赌。刚开始,他还总是赢钱,心也就越来越大,可那些混子在给他尝到甜头后,便开始做局下套,将他个身家骗得个干干净净,客栈都被抵了出去。到此时,这男人才如梦初醒,可为时已晚。混子们日日逼他拿钱,拿不出便要收他客栈,他哪里又肯,免不了又被那些混子一顿毒打,如此一来,这本来好好的日子却成了个凄凄惨惨。

    那一日,那些混子又来客栈闹事,恰逢张千载正游历到此,住在店里,免不得一番打听,这才知道事情原委。那些混子是有备而来,只因他们那个领头的见这宋氏生的颇有容貌,便想着占为己有,如若成了,又何愁这客栈不是自己的。所以他们这次也不要客栈,只要拿那这老板娘抵了,也就算两清。宋氏生性刚烈,哪里又肯,那群人便拿他丈夫的命来威胁。张千载看不下去,这才出手相救,并帮还了赌债,将那抵押当众撕了。如此这件事才算了了。哪里想到,他那丈夫,因遭了数番毒打,再加上心气郁结,伤势竟日益沉重,没几日就撒手人寰了。于是张千载便又帮她料理了后事。

    自此之后,那宋氏便视千载如亲兄弟,对他好生相待。自张千载离开后,她也不时挂念。如今却想不到,这兄弟竟突然就出现在眼前,岂有不高兴之理?二人叙了一会旧,千载问道:“姐,这最近生意如何?”

    宋越叹道:“不好,也不知怎的,这生意就是个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眼下这店里就留下小五子、六子两个当伙计了,他们兄弟俩自这客栈开了便在此做活,人勤快,手艺也不错,只客人少了,有时也都闲着,这赚点钱,也就勉强填个肚子罢了。”千载惊道:“怎会如此惨淡?”

    宋越道:“兄弟有所不知,这生意不好方是其次,最让人煎熬的却是这官府的税钱,抛却原先的不谈,现在这一斗米、一捆柴、一把菜几个茄子都要交税钱,更可笑的事,有时收税的来,看到客人点一碟小菜一碟醋,都要算税钱呢!如是不交,立马就拿了送去衙门,到时候更是免不了破钱免灾。这百姓们是年年交、月月交,如今还要日日交税。我这还算好的,却不知有多少人比我这也差得远了。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想的主意,逼得城中百姓都没了活路。”千载叹道:“哎,真是苛政猛于虎也!”

    宋越道:“可不是,可又能奈何?自古名不与官斗,须知从来公门中人见钱,恰似蝇子见血的,哪个不贪?又因为这,原本一个钱的税,到了下面人口中,却要翻个十倍,层层刮皮,雁过拔毛,却要把百姓往死路上逼呢?”千载道:“难道就没人管?”宋越苦笑道:“这一来二去都是钱,哪个当差的却嫌钱多,去管这闲事?要依我说,还不如趁早完了,大家落个清净,反正都一样,不把个人当人。”千载无奈道:“姐姐也莫这样说?好歹咱也是宋人。”宋越笑道:“宋人?我知道我是宋人,可当官的哪个把我们当人,只当我们是些牲口罢了,有力气的时候让你出力,没力气了便杀了你喝血吃肉。”千载听宋越说这些抱怨的话,一时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不语。

    宋越见他不说话,只当他不信,又低声道:“你知道这城西有条寒子溪吧,这数月以来,那溪边却突然有些刚生出的婴孩被扔在那,或被水淹死,或被野兽叼走,活生生一个人间地狱啊!”

    千载骇然道:“这是为何?这些婴孩莫非有甚隐疾?常人谁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举?”

    宋越摇头道:“哪里是什么病,就是被丢了而已。你也莫要怪他们爹娘没有人性,爹娘也是没有法子了,孩子出生,多了人口,又要加丁税,还有什么喜税,算得清楚,小子是小子的钱,丫头是丫头的钱,还不一样,上个月东边童子巷中李大娘家儿媳生了个龙凤胎,你猜怎地?还没等满月,那税差便三番五次找上了门,说要交税,女孩半吊钱,男孩一两银子,李大娘去哪里找钱?他们一家就靠个儿子做点菜果的营生,一年到头来也积不下一两银子来,可怜李大娘哭也哭了,闹也闹了,那些税差哪里肯依,下了通牒,说是月底不交,便将儿子儿媳全部以抗税之罪收监,你想这人家连大人都快活不起了,哪里还会要这婴儿?可孩子又小,连那些牙婆也不要,李大娘又将那俩婴儿扔在路边,想着有个大户人家捡了去,也能有个活路,可从早到晚,连扔了三天,一个要的也没有。真是可怜哪!”

    千载问道:“那后来如何?”宋越道:“如何?还能如何?后来还不是都丢了。若是留下也不过让他们在这世间多受些罪罢了。总不能为了两个婴儿,全家搭上性命。既然早晚要死,还不如趁着他们还不通人事,就殁了的好。早死早托生啊。那夜我在路口见李大娘在烧纸,兀地可怜,可就这个世道,谁也没奈何,还是老话说的好,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哪!”

    千载听了,心中顿觉有万千虫儿咬噬,一时间冷汗直流,口中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宋越见他魔怔一样,忙摇晃千载手臂,喊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哎呀,定是我的话把我兄弟吓坏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说罢,用袖子将千载额上的汗珠拭去,又端了茶硬给他灌了,见还不好,便含着水朝他面上一喷,千载这才悠悠舒了口气,面上煞白之色慢慢消退,眼中也醒了神来,他定睛一看,宋越正举着一个杯子盯着他看,这才察觉方才竟一时间悲愤过度,已致迷了心窍,见宋越关切,忙道:“姐,我没事。”

    宋越一听,眼泪都急下来道:“你吓死姐了。都怪我,不该讲那些给你听,都是姐不好......”千载反来抚慰道:“姐,不怪你,我这不是好好的,”说着便站起身来,将身上的包袱放在宋越面前,道:“姐,这你先帮我收着,我出去走走。”

    宋越急道:“兄弟,这天色也不早了,何苦一个人出去闷逛。再说了,姐刚才也只是瞎说,你莫要信了,你别去远了,我等会做几个拿手好菜,烫上一壶好酒,你吃了好好歇息吧。”千载却哪有心思吃饭,便道:“无妨,姐,我只是出去转转,你做你的菜,等我回来吃罢。”说完,转身便出了这门。宋越也是无奈,将他的包袱收好,心里却直怪自己多嘴了。

    千载出了街口,一路打听着往城西走去。此刻的他心情无比复杂,他明知道宋越对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可他却希望这都是假的。可这真真假假又岂是自己能定?他不明白,为何这天下有如此狠心的爹娘?可他又明白这其中的无奈。真个是心里难受的紧。心中喊道:“莫非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苛政猛于虎’?大宋啊,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子民过得这么辛苦?官家啊,你每天锦衣玉食还吃的香吗?文武大臣们哪,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百姓困苦如斯?当年的唐太宗都知道这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可为何后世的帝王总是看不到呢?为何?为何......”

    待千载到了那寒子溪边,天色已昏,这溪出自鄂州城西南的白虎青龙二峰之间,向北汇入长江,沿着溪水往上逐渐难行,两边怪石嶙峋,甚是突兀,千载站在一块巨石之上,俯视四周,瞬间无比苍凉。这一路行来,下边的溪边或有断肢,或骨头,均是些破碎的,渐渐到了上游,在那些形状怪异的石头上,又能看见几个死婴了,想来是有些爹娘心里舍不得,便一直顺着溪往上走,后来又将这些娃娃放在那险要的石头上,只是期望不要被那些野兽快快吃了罢了。

    千载心情烦躁莫名,胸口的火焰欲跳出胸膛一般,只见他跳下巨石,对着那石头连拍数掌,直将自己的手都拍得渗出血来,在那石头上留下了一个个的血掌印,发泄半日,此时才觉将那胸中之火释放出,身体轻省了不少,可心中烦乱,却丝毫不减,任他如何想摆脱,却都如影随形,他这时又想起师父憨和尚曾对他讲授过的那些经文,并曾告诉他,若是今后心遇魔障,可诵读此经文,或可解脱。自己自离开寺庙,很少念那经文,可如今,心魔难以控制,若再不镇定,只怕自己也要走火入魔了去。于是张千载理了理衣衫,盘膝靠石坐下,想着心中空灵,默诵起那段经文来:

    “佛所成就第一稀有难解之法,唯佛与佛、乃能究尽诸法实相。所谓诸法、如是相,如是性,如是体,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如是本末究竟等。尔时世尊欲重宣此义,而说偈言:世雄不可量,诸天及世人、一切众生类,无能知佛者。佛力无所畏、解脱诸三昧,及佛诸余法,无能测量者。本从无数佛,具足行诸道,甚深微妙法,难见难可了。于无量亿劫,行此诸道已,道场得成果,我已悉知见......”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已全无,月色透过云彩,天地一片馄饨,只有溪流之声却将这里映衬得更加寂静。千载默诵几遍经文后,才觉得身心俱轻,再无方才狂躁难安之感,心中生出丝平常心来,暗道:“师父没有骗我,这经文果然精妙。”正欲迈步回去,忽听见溪对面衣袂飘忽之声,千载凝神望去,见一黑影,掠过溪边石上,怀中似有一口袋,往里装着死婴。千载暗道:“不好,此人竟是将石上死婴掳去,意欲何为?”想着,便展开身形,向那黑影追去。

    黑暗中,那黑影似乎被张千载的出现吃了一惊,他没有料到这乌漆嘛黑的溪边,竟还有个活人,立刻调转身形,向回飞奔而去,千载哪里肯放他走了,直提一口气,全力追了过去,只听见耳畔风声猎猎。须臾后,二人已一前一后进了城中,千载暗暗吃惊,心道:“这人究竟何人?轻功竟和自己伯仲之间。这城中房屋众多,追人却是不便。”想到此,立刻又猛提一口真气,斜着掠过一户房顶,抄那人前路去了。果然那人也没想到千载竟要截他近路,收不住身形,眼见千载一掌拍来,自己避无可避,便掏出胸前口袋,全力向千载甩来,千载无奈,猛地缩手,将那口袋揽入怀中。等千载抬头看时,那黑影早已踪迹全无。千载暗自懊恼:“该死,竟让他逃脱了。”

    千载拎着布袋,他也勿需打开,只是碰到那软绵绵的,便早已明了,这袋中果是那些死婴无疑了。他将袋子抱在怀中,向云舒客栈赶去。远远地,他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院门前翘首盼着,见他出现,那身影迎了上来,道:“千载,你怎么去这么久?”千载一手搀扶住宋越道:“姐,千载让你担心了。”

    宋越道:“姐是担心了,你说说你。咦,这袋中装的是什么?”说罢,就伸过手来,想接过袋子。可千载却忙道:“姐,你别碰。这...这是...“

    宋越见他支支吾吾,又不肯自己接袋子,只当是什么宝贝,可看他表情,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问道:“千载,这究竟是些什么?”

    千载思虑了片刻道:“这便是寒子溪边的几个死婴,有人去偷,我将他截了下来,方才怕你害怕”。宋越忙接过袋子,凑到灯笼下打开看,忽地又捂住嘴,眼眶瞬间变得通红,泣道:“可怜的孩子们啊,这是哪个天杀的,就连他们死了也不放过,作孽啊,作孽啊......“

    千载知道这个姐姐是口硬心软的人,见到这些哭也是自然,便也只是轻轻安慰,二人这奇怪状,将两个伙计也引了出来,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又过了半晌,宋越才平复下心绪,叫伙计们取了些香烛纸钱来,带着去了城边一处荒地,挖了一个深坑,宋越又用布将这几个死婴细细裹了,放入坑中,埋好。点了香烛纸钱,宋越半坐在地,念道:“地府阎君,请听仔细,钱财收下,超度婴灵,人世疾苦,莫再投来,若要投胎,换个盛世......“

    当夜,千载也只是草草吃了几口饭菜,便再难下咽,便也早早客房睡了。等张千载醒来,天色已是大亮,鄂州城依旧还是那个鄂州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鄂州城,人们依旧过着他们自己的生活,街巷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卖菜的,卖肉的,鸡鸣声,羊叫声,一切如常。

    千载起床下楼,宋越见到,将早准备好了水端来,让他洗漱。千载见她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神情,心中也轻松下来。等他洗完,桌上早饭也备下了,千载笑道:“姐,这早饭这么丰盛呢?”

    宋越道:“这都是给你准备的,我亲手做的包子,熬的粥,还有那你最爱吃的小菜,辣的,快吃吧,昨天都没好好吃饭,今天姐给你补上。”

    千载见了,顿觉得腹中饥饿,便不客气,一顿风卷残云,吃的个干干净净。宋越道:“味道如何?”千载道:“姐做的自然好吃。”宋越道:“昨日也没问,这次你到鄂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千载道:“这事有些棘手,我有个朋友,不知怎的被关进了这鄂州牢城中,我来看他一看。”宋越道:“你的什么朋友?犯了什么事?”千载道:“哎,这事说来话长,还是等我解决后再说吧。”宋越道:“也罢,知道你是个热心肠,肯为朋友两肋插刀。只是你要保护好自己。”

    二人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锣声,伙计小五子从门外闯来,叫道:“老板娘,公子,这门外有个耍猴戏的,你们何不去看个热闹?”

    宋越骂道:“我看你像个猴,看什么猴戏?哪有那个空?后院的柴劈了没?今天的菜准备了没?客人都不来了,天天闲着喝西北风啊?”

    小五子也习以为常,笑道:“老板娘,这几天客人又不多,有的空呢,活儿来得及做。”话刚说完,一块抹布就盖到了脸上,宋越道:“你再不去干活,今天中午就没饭吃。”小五子吐吐舌头,也不再说话,拿了抹布悻悻往后院去了。

    千载笑道:“姐,没想到你还是如此风风火火的脾气啊。”宋越道:“兄弟你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就是偷懒,你不硬气些,他们只欺负你呢。对了,兄弟,你也出去转转去,店里也不忙,只是记得回来吃饭。”千载应了,便只身出了门。

    来到那人多处,见场中有一十来岁的少年,衣衫破烂,腰间束着根草绳,脚上一双破草鞋,头上一顶破毡帽,脸上也脏,只那眼睛却透着灵气,他手中绳子牵着一猕猴,这小猴子灰毛大脸,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在人群中转动,一手拿锣一手拿棒,在那少年口技指挥下,“当当当”敲着,一边敲一边摇摇晃晃地转圈,那红屁股一扭一扭,引得众人大笑。

    那少年见围观的人多了,便让猴子停了,场中站定,大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老少爷们,大娘大婶,小人醉猴子,今日借贵宝地给大家表演个猴戏,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谢谢!”话刚落音,那猴子却一把抢过他头上的破毡帽,戴在了自己头上,少年追,它便跑,少年停,它也停,还一直对少年扮着鬼脸,把个少年累的直喘气。追了一会儿,眼看追不上,少年转身去从地上拿起一根长竹竿,作势去打那猴子,竿子横扫,那猴子一跃躲过,少年又是一戳,那猴子又是一闪,闪转腾挪间,少年手中的竹竿竟没碰到它分毫。少年跺脚生气,用力将那竹竿插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根鞭子来,在空中抖落,发出“噼啪”的脆响,猴子见了鞭子,吱吱哇哇叫着顺着杆子爬到杆顶,蹲坐下来,少年跳着用鞭子去抽那猴子,可总是差那么一截,直急得他抓耳挠腮。忽然,少年又将鞭子插在腰间,也学那猴子,双手攀着竹竿,往上爬,那猴子见状,一个跟斗,翻到了少年的肩头,还将那帽子戴在了少年的头上,那少年脚尖在竹竿上轻轻一点,竟也和那猴子似单足蹲在了竿顶。围观的人群立马响起一阵掌声。那少年见状,也便一个跟斗,翻到地上。站定后,立马四面抱拳行礼道:“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谢谢,谢谢,谢谢。”说着那猴子捧着个锣,慢慢绕着人群也是边走边磕头,样子滑稽。

    那围观的人知道是讨钱的来了,纷纷向后退去,只有些顽皮的孩童,伸手去摸那猕猴,偶尔也有人向那锣中扔个一两文钱。张千载此时已对那少年刮目相看,心道:“这少年好俊的身手。须知一个人少说重百斤,他却能没有任何借力,爬到那只小臂粗的竹竿上,那竹竿还只是浅浅插在地上,只这身功夫,已经令自己自叹不如了。”正思忖着,那小猴子摇摇晃晃到了自己面前,千载从腰间摸出一个小银锭,放在了那锣上,众人立马一阵哗然,议论纷纷。那猴子也給他多磕了几个头。少年也有些楞在当场,这是他记忆中给他最多赏钱的一个人了,少年随即给千载深深鞠了一躬,千载只是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正当那小猴将装着钱的铜锣交给少年时,忽然人群中冲进一人,穿着衙门的官衣,身后印着个“税”字,那人一把夺过那铜锣,恶狠狠道:“小子,谁人让你在此卖艺?你交税了没?”那小猴见状,吱吱哇哇叫着便要往那人身上跳去,少年眼疾手快,一把将小猴紧紧抱在怀里,回道:“我只卖我的艺,哪条王法说了耍猴卖艺还要交什么税?”

    税差听了,冷笑道:“好个猴崽子,真是个伶牙俐齿,我告诉你,在这鄂州城中摆摊卖艺,就该交税,这是知州胡大人定的王法,怎的,你莫非想抗法?”说着,将腰间的佩刀横到胸前。

    少年并不示弱,一把抓住那铜锣,大叫道:“你还我钱,这是我的钱,凭什么给你?什么狗屁王法?”

    税差大怒道:“反了你了,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王法”,说着一把抽出佩刀向少年抓锣的手砍去,眼见那刀刃就要砍到少年的手臂,围观众人都吓得惊叫,忽听那差人大叫一声“啊”,手中的刀竟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再见他那握刀的手背,不知被什么击中,立马青肿了起来。那税差气急败坏,对着人群大叫:“是哪个?敢偷袭本公差,我看是活够了,好汉做事好汉当,狗......“那后面两个字正待出口,又一丸不知什么竟不知从哪里打进他嘴里,那税差吃痛,痛苦的捂住嘴,咳出了几颗沾满血的牙齿和一粒小石子,这下他再不敢叫骂,忙捡起佩刀,连滚带爬地狼狈跑了,直到跑远,才慢下脚步回头叫道,“有种的别跑,等着爷回来……”人们见那差人走远了,却是一阵叫好,“真不知哪个英雄好汉,帮我们出了口恶气啊......“

    人群散去,那少年收好了家伙事,带着猴子蹲在了一处墙角,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饼啃了起来,千载走向前,那少年见了,赶忙起身,扶正头顶的毡帽问道:“公子,可是有事?”千载道:“并无事,只是想请你吃顿饭。”那少年冷冷道:“我和公子并不熟悉,受不起公子款待。”千载一时竟无语相对,便指了指那猕猴,问道:“你的猴子可有名字?”少年道:“它叫毛毛。”千载又问:“那你呢?”那少年抬头望了望眼前这个出手阔绰的公子,犹豫了片刻道:“我就叫醉猴子。”千载道:“这也算名姓?”少年道:“如何不算?我爹从前就叫我醉猴子,我也只知道我叫醉猴子。谁又说这不能当得名姓。”说罢,一屁股又坐下,兀自啃起饼来。千载道:“好,醉猴子,你也不要在此久留,说不定那税差回去叫了人再回来找你麻烦。”那少年想了想,也许觉得说的有理,便带着猴子,装好自己的破包袱,穿过个小巷离去了。

    张千载望着这奇怪少年的背影,心道:“这人好生倔强,况还是个小少年,”一时心中感慨万千,只得一笑作罢,独自回客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