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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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宋越急得失心疯 金应身陷骷髅山

    话说千载见江中翻着的小船这才发现金应不见,众人慌忙去寻,另两个兵士驾个船便往江中去看,却只见个空船飘荡在江中,捞了一阵不见踪迹,便将船用绳系了拖至岸边,穆武他们见了,又忙沿着江岸一路找去,一时芦苇摊上叫喊声不断,可除了江水冲岸,再无任何回音,众人直走到天黑看不见,这才回转。

    等千载回到院中,赵老丈和德兴也早回来,只见众人已准备好了酒菜,只待他回来庆功。宋越见他回来,忙迎了出来,往他身后瞧瞧,却只见他一人,便问:“金大哥没和你一起回来?”千载只觉心中发堵,愧疚得不知如何开口,暗地里早将自己责备个无数。宋越见他神情奇怪,心头一沉,抓住千载手道:“千载,是不是出了事?可德兴回来就说了,今日的事不是很顺利的吗?你快告诉姐,到底怎么了?“千载这才缓缓道:”姐,千载对不起你,没看好金大哥。“宋越听了,顿觉五雷轰顶,两眼发黑,瘫坐在地上,唐宝儿见了,忙将她的头依在怀中,见宋越伤心,也是眼眶一红,两行热泪流了出来。

    赵老丈问道:“怎会如此,我见你们往江中去时都挺顺利,那些鞑子喝了这药也不会有甚反抗,怎会如此啊?”千载道:“我也不知,当时我们先将财货上了船便先走了,金大哥和那扎巴二人单独一条船最后来的,行至江中时,那些鞑子便药效发了,穆武便让我们把他们都扔到江里,那时回头我还隐约见金大哥的船跟在后头,可靠岸后我只顾着说话,回头再看,这才发现金大哥的船翻在水里,我们又江里岸边去找,可找了十几里地去,都没看到金大哥。”

    宋越听了,兀自哭道:“他不说他水性很好?他不说他曾在水中追条大鱼追了一天一夜?又怎会被水淹死了?”众人不忍,忙上前安慰。千载悔道:“哎,早知我便让金大哥先行,自己最后压阵,便是用自己这条命来抵,也不让金大哥让这江水卷了去。”德兴忽道:“金大哥怕不是让江水卷去的,我想起来,那扎巴当时在茶摊上喝了几碗茶,后来我送茶去,他似没有再喝。”赵老丈道:“如此说来,那扎巴并未中毒,二人只怕在船上便起了争斗,将船弄翻,落入水中的。小德兴啊,如此重要的事,你当时怎能不说呢?”德兴叹道:“我当时只顾着看众人喝了那药茶暗自得意,也没曾注意,只现在细细回想,才想起此事。哎呀,我真是该死,害了金大哥性命!”

    宋越忽然疯了似的,从地上爬起身来,口中直嚷道:“他不会死,他不会死,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唐宝儿拉不住,千载忙一把将她抱住道:“姐姐,这天伸手不见五指,你却到哪去找?”宋越哭道:“我不管,我就去江边找,找不到我就去江里捞,总要个活见人死见尸才好,若他死了,我也陪他去了。”醉猴子也哭道:“姐姐,我也和你去找金大哥,他们不找,我和你去。”德兴忙拉他道:“你就别再添乱了,找金大哥又不是只你们的事,你听听张大哥怎么说嘛?”

    赵老丈转身对千载道:“金应那日说了,他自幼便住在水边,打小水里来水里去,捉鱼摸虾,练得一身好水性,刘郎洑渡口江窄水缓,他便是不用船也能游过去,这么好的水性想来也不至于就......“千载听到此处,心中也寻思道:“不错,金大哥水性甚好,要论那扎巴和他单打独斗,若在地上,结果难料,可在水中,怎样也不至于败于一个不谙水性的鞑子手上。金大哥只怕是被江水卷到哪个角落去了。”抬头见宋越仍往外挣扎着要走,忙道:“姐姐,金大哥自是要找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去找,到时人多,岂不找也快些。也说不定过一夜,金大哥在哪里搁浅,自己醒了回家来了呢?”宋越拉着千载问:“你是说他还没死?”千载道:“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金大哥没那么容易死,我们明日便去找他回来。”听了这话,宋越心里有了希望,才不再闹腾,众人又是一番劝说,骗她吃了些饭,见他情绪稳定,这才让人护了由宝儿陪着一道回客栈去了。

    次日一早,众人便往那江边去寻金应,千载还请了穆武,让他派足人手两岸江中去找,可江水茫茫,一连寻了七八日,却依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营中兵士慢慢乏了,也不再来了。宋越却每日苦心焦虑,终于熬不住,生了一场大病,只见她人如痴傻,两眼无神,夜里不睡,白天不醒,吃饭喝水也都要人喂着,赵老丈看了,诊断道:“这是得了失心疯了!”

    还好有个宝儿随身服侍,亲妹妹对姐姐似的,众人也省心不少。只是诺大个客栈没了主事的,两个伙计好些事做不得主,千载见大伙都乱了神,便索性将赵老丈请到店里住下,一来给宋越问诊看病方便,二来顺带也做回掌柜的,临时管起这个客栈来,盈亏不论,只先熬过了这个坎便行。

    话分两头。话说金应与扎巴在船上缠斗一番,却不料那番僧眼见自己要葬身鱼腹,竟要拉着金应同归于尽,金应一时不察,被他拽入江中,挣脱不得,此时不过才二月,虽说已似阳春,可江水依旧刺骨,不知过了多久,金应便如堕深渊,失了知觉。

    等他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稻草铺着的板床上,油灯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正盯着自己瞧,金应见状,手撑着想要坐起来,却不料臂膀一软,没挣扎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乏力,连动一下也难。那孩子见他动了,忙跑了出去,片刻后,又见他回来,后头跟着个六十来岁的老汉。

    这老汉来到床前,见他睁着眼,笑道:“哎呀,你总算是醒了,真能睡啊,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金应忍着喉头疼痛,慢慢道:“这...是...哪里?”老汉道:“这里叫柳叶村,前几天我在寡妇咀打鱼,收网时却不想把你打了上来,当时吓得我只道打了个死尸,可后来我一瞧,还有点热气,便叫人把你拖了回来。可那晚回来后你又浑身烧的火似的滚烫,一个劲说胡话,我想定是叫那冷水冻坏了,咱这穷乡僻壤的,也没个郎中,我只能寻了个土方子,弄了些茅根回来熬水喂你。你要是再不醒来啊,我也只当你这个人没用了呢。“金应又忙道:”谢...谢...老爹。“老汉笑道:”你歇着别说话,老汉我姓莫,村里的都叫我老莫头,“说着又指着这孩童道:”这是我的孙子再兴,你若要喝水啥的,叫他便行。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米汤来,几天没吃了,想来一定饿了。“说罢,老汉便去弄了碗米汤来给金应喂下。如此过了四五日,金应才觉得身体松快不少,也能下床走动了。

    这一日起早才刚过鸡鸣,金应便再睡不着,穿了衣服起床,到门口见莫老汉已在晾着渔网,见他起来,笑道:“你也不再睡会?”金应道:“天天卧着也累,今日感觉有些精神,便起来动动。”莫老汉笑道:“想来你是有心思呢?”金应道:“不瞒老丈,金应心中确挂念着家人。”老汉道:“这些天我也不曾问你,只知你叫金应,鄂州来的,却不知你是如何掉在这水里?”金应心道:“自己这事和老爹说了也是没用,既救命之人问了,便找个由头混过去便罢。”回道:“我那日过渡口,船上人多,不知怎的被挤下水了。”老汉看了看他,笑道:“呵呵,你不愿说也罢。你这汉子,我看也是个人物呢!“

    金应听了心中拘束,忙借口自己胡子邋遢了,要借个刀刮刮。老汉听了,带他到房内柜中拿了把刀给他,金应打开包布来看,却见那刀七八寸长,尖长柄短,背厚刃薄,闪着寒光,刀柄上挂了个绿丝带子,心道:“好刀,这却是把腕刀,常人家是不会有这利器的,却不知他家如何有?”老汉见他出神,忙道:“这刀是我打鱼捞的。”金应见他神情,笑道:“如此正对,和我一样都是老爹捞起来的,我用正好。”老汉笑道:“你若喜欢,便拿去罢,这东西我也留不得,若是被人见了,只怕要去见官了。”

    金应道:“老爹当真?”老汉道:“那我能哄你?这刀便放我这里,也不敢用。你若顺手,便拿去罢了,不用推辞。”原来本朝太祖早有禁令:”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除普通弓箭、短矛、菜刀等可做民用,其他都是禁的,这种腕刀原本便是军中用具,后才流传民间。金应见此,也不再拒,忙不迭谢了,拿去水边刮了胡子,又照了照,顿觉神清气爽。

    此时莫老汉的孙子再兴也起来了,金应见了,一把抱起,这几日他躺在床上,也多亏了这孩子端茶倒水,心中十分疼爱,那再兴也十分赖他,偎他怀中直笑,老汉道:“你爷俩倒是合得来,他这么大了,别累着你。”金应抱着他转了个圈,笑道:“没事,等我好了,带他去鄂州城里耍几天。”老汉道:“去耍什么?他自小也没离开过这,就陪着我天天打鱼挺好,别像他那爹似的。”

    金应道:“再兴的爹?他咋了?”老汉道:“不咋。”金应想起前日卧床时听见莫老汉在院中和人吵闹之事,恍惚听这孩子叫爹,此时提起,却不知这老汉为何这般对自己儿子,又问道:“再兴的爹是不是前日回来过?那日和你在院中吵闹的是不是他?”哪料老汉听到这话,忽一脚踢翻了矮凳道:“不要在提那畜生,他不学好,正道不走,抛家弃子,我只当没生这个畜生过。”小再兴听爷爷骂爹爹,却突然哭道:“我爹爹是好人,他不是畜生,爹爹叫莫天梁,不叫畜生。”老汉见了,眼眶一红,接过这孙子,搂在怀中道:“可怜这孩子,早早没了娘,又一年到头见不到爹,若我哪日两腿一伸,却如何是好啊!”金应见了,不敢再提这人,忙安慰半天才好。

    接下来金应白日里陪着再兴和老爹打鱼卖鱼,偶尔鱼打多了,便留着回来煮汤或烤着吃,再喝些小酒,似一家子似的,自由快活,也不觉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过了几日,这夜金应做了个梦,梦中只听见一女子哭着喊他,努力睁眼去看,朦朦胧胧见那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脸,又忽见有鬼差来抓那女子,金应惊得大叫,老汉听见,忙来将他拍醒,金应这才道方才是做了个梦,将梦里的情形和老爹说了,老爹道:“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算来你到此也将半月了,还不知家里人怎么寻你呢?”金应也忖道:“是啊,千载他们见不到,怕只以为我死了,还有那宋越妹子,也不知想着自己没有?”老汉又道:“你这身子也全好了,等了天明,你就回鄂州去吧。”金应心中一时难过,想着这几日和他们日夜相处,救命之恩还不曾报答,便突然跪下,向莫老汉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道:“老爹,救命之恩金应没齿难忘,来日我金应定当报答。”莫老汉笑道:“说什么报不报答?便是换了旁人遇难,我也一样的救。”金应道:“别人是别人的,我是我的,我金应是个大丈夫,若是知恩不报,和个禽兽有什么不同?”莫老汉听了,也不再说什么,只让他再睡会,等天亮了好赶路。

    等到日出,莫老汉已准备好了个包袱等着送金应上路,金应见了,心头又是一热,眼睛发酸,莫老汉忙道:“呵呵,这俗话说的好,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要回去,我老汉也没什么好送的,只摊了几张饼你路上吃,又拿了套我儿从前的旧衣裳,你也带着,此去鄂州,也不知多少里路,你怕要走好几日呢,自己路上当心着些便是!”金应要和小再兴告别,可老汉却说道:“等他醒了,只怕不肯你走,又要闹腾,倒不如你悄悄去了的好!”金应听了,跪下道:”老爹,金应去了,等有空了,我再来看你们!“老爹不再搭话,转过身去,金应起身抹了把眼睛,也转头大步去了。

    第二日,金应又穿了两个山沟,好容易找了个小路,直走到正午时分,只觉筋疲力尽,口干舌燥,忽远远见路边有个篱笆院,院里搭着几个草棚,棚顶蒙蒙散着白烟,门口挑着个酒招,是个酒店,心道:“不曾想这路如此艰难,可惜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我只去里面讨碗水喝罢了”,赶忙进了院子,见那门槛上坐着个妇人,生的矮壮,浓妆厚粉,正倚在门框上嗑瓜子,问道:“你可是店家?可否讨杯水喝?”

    那妇人拿眼睛一瞟,吐了口中壳子道:“我这店里有好酒好肉,馒头包子,却没有水。”金应道:“店家,我带着干粮,只是口渴,给口水喝便好。”妇人不耐烦道:“和你说了没水你怕不是聋子?有钱就买酒来喝,没钱就滚远些!”金应见妇人无礼,气道:“你这婆娘,不给水喝便不给,何苦拿这些话来呛人?”那妇人见了,也是挑眉怒目,起身叉腰道:“哪来的野畜生?到这来撒野?没钱还装大爷,嫌话不好听就滚,莫不成等着老娘倒贴服侍你?”这话听得金应心头无名火腾起,又不能对个妇道人家动手,一时无处发泄,见旁边有个半人高的树桩,走去便是一脚,只听“咔嚓”一声,那腿粗的树桩被拦腰踢断。

    那妇人见了,对屋内叫道:“当家的,快来啊,有人来找事,你快出来啊!”话音刚落,便见一汉子操着菜刀从屋内冲出来,大叫道:“是谁?”金应转身望去,只见这人生的肥头大耳,手脚似树皮,腰脖一般粗,头上光光,唯独顶前一撮毛,不禁笑道:“我当什么货色,原来是头猪。”那人听了,把个彪眼瞪得溜圆,嘴中喝道:”找死!“说着便一菜刀砍来,金应也不躲闪,一脚将那菜刀踢起,又伸腿绊,他一跤,摁在地上,右手接刀,再看时,那菜刀已架他脖子上了。

    “饶命啊,好汉饶命!”那妇人见了,跪下叫道。金应道:“我本不过只来讨杯水喝,你却百般羞辱,如今还要拿刀杀我,若是平常人,这会不早被你砍死了。”那猪一般的汉子挣扎道:“好汉饶命,都怪我那婆娘,只是碗水,犯不着杀我性命。你饶了我,我店里好酒好肉白白凭大爷吃喝!”金应听罢,将他放了,道:“我也不要你好酒好肉,你只管给碗水就是了。”那人哪敢说半个不字,忙将金应请进店去,桌上坐下,夫妻二人又忙端上碗肉,一屉包子,一坛酒,呆在一旁,不敢出声。

    金应见此,气也消了,道:“你二人也不必如此,我金某今日不白吃你们的,日后定还了你们酒钱。”那汉子道:“不敢不敢。大爷只管吃喝。”金应道:“你俩干站着,我如何吃得下,”又指着汉子道,“你且坐下,我问你些话。”

    汉子听了,忙让那妇人后面去了,自己小心坐下道:“大爷,有话请问?”金应道:“此处是个什么地方?去鄂州还有多少路?”汉子道:“大爷,此处叫个风泥沟,旁那山叫个骷髅山,再往西行十来里路,便有条官道去新阳县城,从县城去鄂州也只有个五六十里路了。“金应道:”骷髅山?怎取这么个骇人名字?“汉子笑道:”我也不知,只听老人说世世代代都是这么叫过来的。“金应道:”这穷山恶水,你们如何在这开店?”汉子道:“原先我们店也不在这,而是在新阳县里,可后来开不下去,又没别的活路,只能在这穷乡僻壤处安生。虽地方偏些,却是陈河到新阳的必经之路,也有几个过路客人。”

    汉子又问道:“大爷不知从何处来,怎到了此处?”金应道:“此事话长,不说也罢!”汉子道:“好,好,大爷不愿说就不说,你吃肉,吃肉!”金应见这许多酒肉,道:“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许多,你不妨坐下陪我喝些。”汉子道:“小人也不会喝酒,再说我后面还有活要做,大爷你慢慢吃喝!”说罢便往灶屋去了。

    金应见此,也不勉强,连喝了几大碗酒,将个包子掰开,塞几块肉里头,大口嚼咽起来,听屋后又传来砍剁之声,看了看这空空的店里,不觉寻思:“也不知这店家准备这许多肉食给谁吃?这都什么时辰了,店里也不见来个客人。”忽牙间嘎吱一下,不知咬了个什么,差点把牙崩了,忙张口一吐,吐了个圈子出来,金应将这圈子拿在手中,用手抹了抹,又放在衣袖里擦了,这才发现是个金灿灿的,不禁笑道:“这却不是个妇人家的耳坠子?这店家倒也客气,用个金子包包子。只怕是那婆娘做包子时掉进去的。”可转念一想,暗道:“不对,那婆娘我方才并没见她身上有些饰物,如若不是那婆娘的,那又是谁的?”

    正寻思间,却觉头晕眼花,金应忙拍拍脑袋道:“今日怎才喝这点酒就要醉了?这是个什么酒?”方要起身,又觉浑身无力,脚下轻飘飘的,惊道:“不好,这怕不是被下了药了?”迷糊间,恍惚听那汉子叫着:“哈哈哈,你快来看,他要倒了。”那妇人道:“哼哼,太岁头上动土,他真当他是个爷呢?”汉子笑道:”今儿又赚了,这百十斤的黄牛肉又能卖不少钱了?”金应大叫一声:“啊呀,贱人害我!”刚举起拳头便一头栽倒下去。

    等金应再醒过来,睁眼只见四周幽暗,山洞子似的,只远处有个油灯,忽明忽暗,想要起身,依旧头昏脑涨,浑身轻飘,只道:“完了完了,这莫不成就是阴曹地府,想不到我金应竟命丧于此,”又想起宋越,不觉潸然泪下,正恍惚间,忽听人道:“他醒了。”转眼间一人走到身前,将个包袱扔他面前,金应道:“你这鬼差也是精明,我都死了,还把我包袱一道拿来了。”

    “哈哈哈,”那人笑道,“这可不是阴间,你也没死呢?”金应道:”你且哄我吧,等我好了,看我不闹他个天翻地覆。“那人道:”好个汉子,这阎王见了你,也要怕了你,“说着解开包袱,从中抖出个布包,将它打开,露出那把腕刀来,问道:”这是你的?“金应道:”人家送我的。“那人又问:“谁送的?”金应怒道:“干你屁事?”

    那人也不发怒,自去取了那油灯,拿到跟前一晃道:“我见过你,你是从柳叶村来的?”金应疑惑道:“你怎知道?”那人笑道:“我不仅知道你是从柳叶村来的,我还知道你叫金应,这把刀是莫老爹送你的。”金应越发惊奇道:“神了,你这不是鬼,倒是个神仙了。”那人听了,一把将金应扶着坐起,把灯拿近,道:“哎,你真是被药糊涂了,仔细看看,我都说了你没死,我也不是什么鬼神,你瞧瞧,摸摸。”金应仔细瞧了又瞧,又举手在这人脸上一摸,果然是热的,这才清醒道:“我真的没死,那你是何人?“

    这人道:“哈哈,总算醒了些。我叫莫天梁,也便是那莫老爹的儿子。”金应道:“你是再兴的爹?你怎会在此?我在何处?我明明记得......“莫天梁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来。前几日我回了趟柳叶村,那时便听说我爹救了个人回家,我见你时,你还昏睡着,所以我认得你你却不认得我。至于你为何在此,我叫他们来和你说,“说罢朝洞外喝道,”你两个滚进来!“

    金应定睛一看,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那酒店给他下药的两个,骂道:“你两个贱人,竟在酒中下药害我,真是该死!”说着挣扎着要起,那俩人忙道:“金大哥饶命,我们也不知你是莫大哥自家人,一时糊涂......”莫天梁道:“猪大肠,杨猪婆,你两个休要啰嗦,将今日之事细细说来。”

    那猪大肠忙道:”小的本名朱大昌,这是我婆娘杨氏,因生这幅模样,便到了猪大肠和肥猪婆这两个诨号。我二人奉莫大哥之命,在骷髅山下开这酒店,做些没本钱的买卖,弄些牛肉去县城中卖。原本前几日刚宰了几头,今儿也不想动刀,哪知如此不巧,金大哥你撞了进来,还和这蠢婆娘起了口舌,我又被你打了,我俩便怀恨在心,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弄个伎俩设个套子,在那酒里下了药,假意骗你喝下,把你药翻。见你倒了,这婆娘催我快快动手,还好我想着先翻翻你那包袱,看看有什么值钱的,因看了这把腕刀,认得是莫大哥的,这才没下手,禀报了山上,把你弄上山来。今儿若不是这把腕刀我认得,险些就铸成大错啊,还请金大哥饶了我俩这次吧!“

    金应听到此处才明白是怎一回事,寻思道:“若不是莫老爹给自己的那把刀,自己此刻怕真见阎王了。原来这莫老爹的儿子竟在此骷髅山中落草,难怪老爹骂他畜生,不肯提他一句,也是,若是被旁人知道,只怕把这一家子都给拖累了。即使如此,我也不便和他们扯上干系。“想到此处便道:”罢了罢了,这事便如此作罢,我也不该欺你们,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只是也别叫我什么大哥,我不过是个寻常人家,不敢担当这大哥二字。“

    那猪大肠夫妇两个听了,如释重负,连忙千恩万谢站起身来。莫天梁道:“金兄弟如何是个寻常人家?看你这身形也不像,前几日我们也有兄弟在江边捞起个人,救起才知是个鞑子,那人将那鄂州刘郎洑渡的事说了,我又见你那日一身渔家打扮,心中便猜出个一二了。”金应听了,忽又觉头疼欲裂,抚头叫道:“哎呀,这是个什么药,我怎地如此头疼?”莫天梁忙问那公母道:“你两个究竟给金兄弟下了多少药?”猪大肠道:“当时我二人只心惊胆寒,却不是把个一整包药粉子都投了酒里?”莫天梁骂道:“你两个蠢货,这许多药,常人喝了只怕早死了。哎,快去再熬碗解药汤来。”这两个听了,慌转身出去,过了片刻猪大肠端来一碗热滚滚的汤药来,莫天梁给金应喂了,嘱咐道:“金兄弟,今日你喝了这解药,再睡一晚,明日定会没事一般,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你快快睡了吧。”金应也不说话,自觉一股倦意袭来,昏昏睡去了。

    次日醒来,金应觉得浑身清爽,头也不昏沉沉了,想起昨日之事,却做个梦似的,再打量自己住的这处,分明是个山洞,地上一层干草上铺几块板,便是昨夜睡的床。忙出洞来看,这才发现这山洞也奇怪,似个几十年旧衣上的窟窿,一个洞连着一个洞,有的还是洞中有洞,大洞套小洞,直摸索了好一阵,才看见天日。放眼一眺,但见远处山林叠翠,掩云隐雾,右边一处悬崖峭壁,望之心惊,左边一处沟壑,瀑布斜飞,只脚下站处,是一个谷中天然石台,甚是平整,方圆几十丈,边上一条曲径延绵山下去。

    有些人正沿着山路上下,背上背着篓子、筐子,山洞侧上,又听见有人声,金应往旁边走去,只几步路,拐个弯又见原来这上面也有一处平整的地方,越有五六十个人,正拿着棍棒操练,前头站着的,正是莫天梁,此时金应见他,和昨夜却不一样,只见他黑面粗眉,凤眼朝天,腮上几绺黑髯,一身粗衣芒鞋,别有一股精神。见金应上来,忙上前迎道:“金兄弟起了,今日可好些了?”金应拱手道:“谢莫大哥关照,我已全然无事了。说来惭愧,前段日子多亏老爹照顾,救我性命,如今又托了你的恩情,让我如何报答你父子?”莫天梁笑道:“兄弟哪里话,既是如此,说明你和我家有缘,何谈什么报不报答?你看这山中洞窟众多,其实此山原叫窟窿山,只是这几年才改叫了个骷髅山的。”金应笑道:“原来如此。”

    二人踱步间,金应看见前头一角放着个石锁,上前来看,才发现这石锁比一般的都大些,道:“这石锁这么大,怕有个三四百斤了。这么重的石头,你们山上拿他来练?”莫天梁笑道:“哪里练得起来?我原先本这么想着,让石匠做了个石锁,只吩咐他做大些个,好让兄弟们练好身手,却不想他不长脑子的,做了个这么大的。我这骷髅山上百十来人,硬是没有一个举得起来。”金应听了,用手在那石锁锁簧处一抓,掂了掂,又晃了晃,说道:“这石锁真是大些了,放在你们山上只是个摆设。”莫天梁道:“如何不是呢?莫说在我们山上,便是放眼当今大宋,怕是能举起来的也没有?”金应心道:“他如何这样说?看来还是个见识少的,我如今便把它举起来给他看看,开开眼界也好。”此时有人来叫开早饭,莫天梁听了,忙对金应道:“金兄弟,早饭好了,我们先去吃了饭,我再带你山上转转。”金应道:“不急,且让我举了这石锁,再去吃饭。“

    众人听了,忙停下脚步,驻足来围看,都心想:这石锁子自做好了,除了几个人抬过一回移到此处,便再没有一个人能动的,今日没想到这刚来的汉子却说要举它起来,都来看看他如何吹牛,又是如何出丑的。只见金应不慌不忙,将腰间带子用力扎紧,深吸口气,劲力运足全身,双手抱住石锁,口中喝道“起”,那石锁便被拎到腰齐,金应一手快快托住锁底,又是一举,便将那石锁举国头顶。身子转了一圈,这才将石锁轻轻放下,石屑都没蹦起一星半点。众人见了,都立在原地看傻了,直待莫天梁叫好,这才纷纷喝彩。

    再看金应,口不喘心不跳,面色如常,莫天梁道:“哎呀,金兄弟真是神人啊!”转身对众人道:“兄弟们,还不快叫金大哥?”众人听了,纷纷拜道:“金大哥!”莫天梁又道:“金兄弟,我看你不妨留在我骷髅山上,这山上势单力薄,也没个厉害的人来带,我只是个半吊子,领着他们小打小闹,混个肚子。若你做了这骷髅山之主,大家岂不都有了依靠,能过上好日子了?”

    金应忙道:“不可不可。莫大哥,我在鄂州城还有事未完,如何能做这骷髅山之主。不过我心中也正有这疑问,不知莫大哥为何要在此落草,引得家中父子不睦,天伦不序,可怜小再兴也难见亲爹面?”

    莫天梁听了,沉思良久,穆然长叹道:“今日既然金兄弟问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等吃过早饭,我再同你细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