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新阳县尉止春耕 山野群豪闹县衙
金应随莫天梁走进一大山洞中,稀稀朗朗点着几个火把,里头当中一张虎皮交椅,角落上靠着些棍棒朴刀,还有些锄头耙子,一旁十几张木板用石头垒了便是桌子了,再看众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蹲着,或坐着,都正吃着笑着说话。见他二人进来,早有人盛了两碗饭来,金应往碗中看去,却是一碗菜糊糊,莫天梁笑道:“金兄弟,将就将就吧,莫要嫌弃啊。”金应道:“莫大哥说哪里话,我又不是什么富贵的人,想当年在军中,比这坏的我也吃过,”说着端起碗,只几口便吃了个底朝天。莫天梁道:“原来金兄弟是行伍出身,怪不得这一身好本事。”金应道:“哎,往事不提了。莫大哥,你且说说,为何在此落草?”
莫天梁看了看四周,用手一指道:”金兄弟,你可看见那边的老幼妇孺了?”金应道:“我方才一进洞就见了,她们是什么人?”莫天梁笑道:“什么人?还能是什么人,无非就是些普通村夫村妇罢了。自古道:官逼民反,但凡世人还有条活路,哪个愿意落草为寇,走上这条路。便是那给你下药的两个,却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金应听得新奇,寻思道:”那两个开黑店,杀人越货,如何可怜?“莫天梁看穿他心思,道:“你别不信,他两个原先就是在县城中开酒店的,做了许多年了,猪大肠曾是个屠夫,后又学了厨子,手艺好,生意也还不错,日子过得比现在不知好了多少。可哪里想到有一日,县里新来了个街道司小吏,这小吏仗着做县丞的叔父,在县中无恶不作,欺行霸市,收敛钱财,见到些好买卖,更是不择手段,占为己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偏偏这小吏看上了猪大肠的酒店,两口子哪里肯舍了这养家糊口的买卖,小吏便三天两头找借口带人前来寻衅,搅得客人不敢来吃饭,二人气不过,要去县衙告状,被他那做县丞的叔父得知了,竟将二人定了个诬告之罪,下了大牢,后来二人交了几十两银子疏通,又打了几十棍子,这才捡了条命回来。可祸不单行,二人的儿子为了这事,被吓得得了场大病,不久便死了。你说说,他这是造的什么孽,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后来猪大肠一咬牙,便寻了个机会,一刀将那小吏杀了。摊上这人命官司,二人害怕,才躲到这山里来,被我收留了。”金应叹道:“该死,如此看来,他二人确是个可怜之人!”
听到此处,早有人围了上来,听他们说话。莫天梁道:“哪个不是呢?除他二人,还有些是被夺了地的村民,庄稼汉被夺了地,也便是死路一条了”,说着指了指旁边一个老汉,那老汉接道,“老汉我姓陈,本是陈家村人,家中三世同堂,守着祖传的几亩薄田生活,只是今年头上也是被当地豪强将田地巧取豪夺了去,儿孙无奈,随同村的逃去了江北,我年岁大了,不想死在外面,便一人进山等死,后来被莫当家的山上兄弟发现,带了回来!这里好些个,都和我一般呢。”
金应闻言,不禁想到了那张家庄的张老汉,不也是个这般情形,暗忖道:“为何这乡村之中近些时日冒出这许多恶霸来,吞田并地,弄得乡民流离失所?”却又苦思不解。
金应问道:“莫大哥,人家都说这绿林好汉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称分金银,可我见你这山上,如何又过得如此清苦?”莫天梁苦笑道:“你说的那是戏文里的,我不曾见过。我们都是些什么人?若是靠官府近了,怕被发现,离得远些,只能到这人烟稀少,穷山恶水里来,图个安生。平日里去拦些过路的人,若是有钱的便弄些钱,若是没钱的,也就放过去了,尽管如此,也不过艰难度日,后来猪大肠来投,我出了个主意,在山下做些买卖,像他那个酒店,就找些肥猪黄牛来宰,再拉到集市上去卖,补贴山上用度,还有些别的,无非是乞讨或练个三只手罢了。“金应道:“哎,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是我方才见你又在山上操练些人棍棒,这是为何?”
莫天梁笑道:“金兄弟有心。这几日我也想着,既都占山为王了,总不能日日如此寡淡,便也打些富户的主意,只是那些人家中大都是有看家护院的,不好对付,我便召集些年轻胆大的,教他们些棍棒,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天天吃肉喝酒不是?我原先做过几日镖师,学了些拳脚,只是不精,所以我要你留下来,有你在,我这骷髅山的兄弟们也能有个出头之日。“金应寻思道:“方才见那些人舞的棍棒,端的尽是些三脚猫,中看不中用,若是有人来挑事,只怕三两下就都趴下了,这莫家父子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总不能三番两次拂了人家好意,人家却不说自己是个知恩不报的人。”于是点头道:“也罢,莫大哥,我这有个折中的法子,我留在山上几日,教大家一套军中棍法,你们学了,平常人来欺,你们也不用怕了,如此可妥?”众人听了,都不禁欢喜。莫天梁道:“好,好,有了金兄弟指点三五日,岂不强过我教他们三五十日?”当下吩咐人到山下问猪大肠取些真牛肉猪肉来,用来招待金应。
金应也不推辞,当下召集了那五六十个精壮汉子,到山上教习起来。如此过了八九十日,只见那些人都舞得有模有样,比原先不知多了多少章法,金应又空隙间教了他们几个简单阵法,一起操练时,也是整齐威武,气势雄壮,山上众人见了,也都眉开眼笑,便走路也多了几分精神头。
这日正操练时,忽有人急急来报:“当家的,那田里又出事了,今早刘财主带着家丁来,把我们种下的种子都翻了出来,我们去拦,他们还把陈老汉他们打伤了,我这忙赶回来请你拿主意。”莫天梁骂道:“这个杂种,欺人太甚!”金应忙问道:“莫大哥,这是怎回事?”莫天梁道:“这是我山下唯一一处正经买卖了,去年底,我见山下五里外有处荒地,有个三五十亩,地势比别处都平坦,泥土也肥,旁边还有个河沟,就想着在此处开出一片田来,让山上闲着的庄稼汉去种,如此春种秋收,也算多条生计。本只当是个无主的荒处,废了大力气开荒,又是烧草又是翻地上肥,大家伙忙了几十日,谁知半路杀出个刘财主,硬说那地是他家的,两边就吵闹起来,我怕事情闹大,惊了官府,又不想白费了这许多心血,便提出向他租这田地,好说歹说他才同意了,于是丈量了田地,凑了二十两租金付了,这才算完。今年开春,我早早叫人准备下了种子,待合适时种下,却不料那狗日的刘财主又带人来了,说要加租,问他加多少,他竟狮子大开口说再给他一千两,那几十亩地就让我们种三五十年他也不管。一千两啊,我要是有那许多钱,还来这骷髅山作甚?“
金应道:“真如那野地里的狗屎,你不要时也便烂在田里,你去拿来肥田,就有人来说是他家狗拉的。真真可恶。莫大哥,你这山上这么些人,如何对付不了个财主?”
莫天梁道:“谁说不是,说出去都丢人,前次我派了几十个人去,谁知那刘财主也带了二三十个家丁,其中有几个护院身手不错,我的人斗不过他,只得忍了。因此就消停了几日,这两日我派人悄悄去瞧,见那财主也没带人来,想是以为我们不种那地了,他也没了对头,于是我就叫人悄悄去把种子种了,可谁曾想他今日又找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金应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这有甚为难的?挑二十个人,我陪你一道下山去,会会这个刘财主如何?”莫天梁喜道:“金兄弟果真愿随我走一遭,那是再好不过的了。现在时辰不早了,我们便吃了饭就去?”金应道:“嗨,要去就快去,吃什么饭?去晚了倒怕他有个防备,早早去了胸中出了这口气,也才能吃得下。再不行,便打到他家里去,在他户上吃酒吃肉,不更快活?”一旁众人听了也都哄着要抢着去,莫天梁听了,也收了小心,点了二十个精壮里的精壮,抄了棍棒下山去了。
一群人赶了五里路,穿个小树林,还未来到那田边,就见十几个人坐在田埂上,几个老汉都扶着头胸呻吟,身上的衣衫被扯得破破烂烂,妇人们在旁边流着泪,那陈老汉见山上来了自己人,忙迎上前哭道:“当家的,你可要给我们做主,你看看我这头上,被打了这么大一个包包来,疼死小老儿了。“众人一看,果然那头上肿起来个鸡蛋大的包来,莫天梁怒道:”这该死的刘老财,真真欺我骷髅山无人,今日我绝不与他善罢甘休,“望了一圈,没见那刘财主的人,又问道:”打你的人呢?”陈老汉道:“他们把地里的种子翻出来撒河里了,再把我们打了一顿,就回去了。”莫天梁道:“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事,打了人就溜,我认识他家,你们且先回去,我和金兄弟去那混球算账。”说罢领着众人往刘财主家赶去。
又行了二三里路,望见一处宅院,正是刘财主宅院,到门口见大门敞开着,众人奔了进去,插上大门,有两个家丁见了忙来阻拦,被众人一拥而上绑了,两个家丁拼命叫喊,引得院子里的人都出来了,那刘财主也从堂屋里出来,见是莫天梁,叫道:“你这杀头,我不曾去找你,你还找我家来了,怕不是找死?”莫天梁骂道:“呸,你这老猪狗,打了我的人,我如何饶你?今日就找你新账旧账一起算。“刘老财见对方有备而来,也忙叫家丁抄了家伙,上前来打。
一时间,院中刀来棍往,喊声四起,骷髅山上众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如今总算能发泄出来,哪里肯白白错过这个机会,一个个壮汉都使出吃奶的劲来,恶狼般朝对方要命处便打,那些家丁平日里狗仗人势惯了,无非仗着人多势众而已,哪里见过这等不要命的打法,没多时便个个鬼哭狼嚎,寻角落要躲,可又哪里躲去,早被骷髅山的众人围了个结实,无奈都趴在地上,捧着头求饶,莫天梁却不理睬,只招呼兄弟们拿着刀棍瞎打瞎戳,于是一霎间又见那地上血肉横飞。刘财主见了,心惊不已,叫道:“反了,反了,你们这些刁民反了。快快,给我打他们,狠狠打。”
原来那财主面前还有四个护院,这四个都是他高价请回来的,颇有些能耐,平日里仗着他们,自己可是捞了不少便宜,如今正是到了他们显露能耐的时候,那四个见家丁们都被打杀的差不多了,这也才互相看了几眼,那意思是今日便叫这主家看看,花的那些银两可不是白用的了。
果不其然,四人上前只几拳几脚,就打的这边人仰马翻,原先的优势转眼间就不复存在了,莫天梁闪到后面,对金应道:“金兄弟,这几个护院甚是厉害,上次我们便是吃了他们的亏!”金应笑道:“莫大哥别慌,看我的。”说罢一个飞身,跃至那四人面前,那四个见了,有人道:“我说今日他们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来刘老爷庄上寻死,原来是请了你这鸟人?”金应道:“鸟人骂谁?”那人道:“鸟人骂你!”金应笑道:“哈哈,好个鸟人骂我!”那人一听,这才知道中了金应圈套,心中大怒,也不招呼,直一脚踢来,金应见了,也不多山,只身手一抄,将那条腿抓在手中,右肘一沉,只听“咔嚓”一声,那人腿已断了,顿时痛的撕心裂肺叫起来。骷髅山众人见了,忙齐齐喝彩。
另外三个护院见了,再不敢轻敌,都顺势抄起棍棒,一齐向金应攻来,金应左格右挡,手脚并用,那三人也是训练有素,又浑如一体,三根棍棒使得呼呼作响,密不透风向他裹来,看的众人心惊胆战,不敢呼吸,金应见三人棍沉势猛,也是心惊,一时不敢用手脚去接,只得上下翻飞,左右腾挪,可饶是如此,背后还是中了一棒,扑跌出去,眼见后面棍棒又到,忙一手撑地,使了个鹞子翻身,翻出圈外,叫道:”好鸟人,竟是要拿金某性命,既如此,也莫怪我心狠手辣了!“对面道:”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再来与我三兄弟战几个回合,保打你个屁滚尿流!“
莫天梁忙到金应身边道:“金兄弟,我来帮你!”金应转头,只从他手中抢过朴刀,道:“莫大哥放心,你借我这刀一用就可,方才没兵器,我一时吃了亏,如今你一旁看着,我如何打翻这几个鸟人!”说罢又展开身形,抢攻过去,果然有了兵器在手,金应顿觉胆壮,只见他将个朴刀舞得漫天飞花一般,端的是让人眼花缭乱,虎虎生风,只几招,便挑翻了一个,再几个回合,又一个护院被他一刀砍在肩上,血流不止,只剩下那一个,早已吓得半死,没了斗志,手中那棒胡乱舞者,口中兀自叫唤,金应见他这般,将刀一收,自己却一旁看戏起来,那护院直舞了半天,没伤到金应一根毫毛不说,还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金应见他停了,手中朴刀向前一送,“噗呲”一声,扎进那人大腿里去了,血涌如泉。
骷髅山众人见金应胜了,都欢天喜地,忙上前将这些人用麻绳捆了,扔到柴房锁好,派人门口守着,又去屋里搜出他妻女老小,分别绑了,关在房中。莫天梁这才吩咐些人,将院中的畜禽挑些杀了做饭,准备在这院里把庆功宴也顺便摆了。
此时那刘财主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瘫在地上,莫天梁来到刘财主跟前,道:“老猪狗,如今你可还有什么话说?”刘财主哆哆嗦嗦道:“好汉,饶命,好汉,往日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好汉,往后我再也不敢了。”莫天梁冷笑道:“还有往日?今日饶了你,怕不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刘财主哭道:“老朽不敢,我这家中值钱的你只管拿去,只要你饶了我全家性命。”莫天梁恨的直掐着他衣脖子道:“你这猪狗,往日里欺人太甚,我只不过要些荒地种粮,你却三番两次来刁难我,真真是个该死!今日看来,你不过也是个纸老虎,只会欺负些贫苦老实人罢了!”
刘财主被这一掐,屎屁尿都吓出来了,莫天梁一皱眉,一脚又把他踢翻在地,沤在自己屎尿里,过了半日,那财主才爬将起来,哭道:“好汉,不让你耕种却不是我的主意,冤有头债有主,你这该去找那背后的主才是啊!”莫天梁道:“是哪个阻我春耕?你如实说来。”刘财主道:“县里上月新来了个县尉大人,是他吩咐我如此做的?”莫天梁道:“你这猪狗不老实,胡说八道又来诓我,他一个县尉,八竿子打不着的,如何会来这乡里为难我一个庄稼汉?”刘财主道:“我如何敢诓好汉你?这确是县尉大人吩咐的,是里正亲口说的。那日里正召集我等去他家中,说新来的县尉大人,要我们十里八乡的地主土豪都要把租出去的田地加租,这加的租子只有十之一二能揣进自己腰包,别的都要交给县尉大人,当日还登记造册,各家分配了钱额,若是到期交不上,便叫我们这些人也没好日子过了。就因为这,我才回来丈量了我家的地,发现比那册子上少许多,去找里正,里正却说这是上面吩咐下来的,他也不管,让我看着办。我一时无奈,便找周边的荒地凑数,恰巧碰上好汉你开荒,那荒地离我家近,我才起了贪地之心。“
莫天梁听了,又要来打,被金应拉着道:“莫大哥,犯不着打他,要知此事真假,我们且去里正家一趟便是!”莫天梁听了,觉得有理,这才不和他计较,让人把刘财主也捆了,塞房里去了。说罢便换了身家丁衣裳,从刘财主后院槽中牵了两匹马,二人往那里正家里去了。
来到里正家里,二人只谎称自己是刘财主家的家丁,来问问那加租的事,里正见了,不耐烦道:“上次不是和你们刘老爷说了,这是县尉大人定下的,我也做不得主。”莫天梁问道:“敢问里正,那县尉是谁?”里正道:“怎地?你莫不是还要去找县尉大人?他老人家岂是你们这些人见的?”金应忙笑道:“里正老爷,这只是我家老爷叫问的,我们岂敢去打扰他?若是不问个明白,只怕我二人回去交不了差?”里正寻思:“或是这个刘财主又要私下去求县尉大人罢,若不告诉他,只怕他也能从别人口中打听到,万一是给县尉大人什么好处,我不告诉他,只怕大人以为我从中拦着克扣,岂不是冤枉。”便对二人道:“罢了,我告示你们便是,那县尉大人姓纪名浩,住在新阳县城六尺巷中。”莫天梁道:“谢里正老爷,如此我们回去也好交差了。”说罢二人又千恩万谢出了门来。
莫天梁道:“听这里正的话,大概这事确是真的了。这可如何是好?“金应自寻思道:”纪浩?这县尉大人的名字怎有些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莫天梁见他出神,问道:”金兄弟在想什么?”金应忙道:“哦,没什么,我在想这事,若果真是县尉下的令,那该当如何?”莫天梁叹道:“如此看来,我们不要那地了也罢,省的吃不到羊肉反惹一身骚。只是心中这口气我却难出,憋得难受。”金应也一时想不出办法,只得劝道:“哎,算了,且先回去吃了饭再说吧!”
等二人回到刘财主家中,饭菜早已好,莫天梁忙请金应上桌,往桌上一瞧,见那满桌的鸡鸭鹅,猪牛羊,白切的,红烧的,还有那汤,都用大盆装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还有那一坛坛的酒,比那山中不知要丰盛多少,叹道:“果然是财主家了!”众人早已涎水欲滴,饥渴难耐,莫天梁见了,也将烦恼暂抛脑后,笑道:“大伙都饿了,我们山上好久也没这许多荤腥了,今儿都给我敞开肚皮,使劲吃使劲喝,只是别喝醉了耽误事就行,吃不了的到时候都带回去,山上的老少爷们还在等着呢!”众人一声欢呼,都狼吞虎咽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屋子杯盘狼藉,众人早将肚皮撑了个滚圆,这边有几个都喝吐了几回,仍拼命抓着肉往嘴里塞,那边还有吃饱喝足了的,在刘财主各个屋子里转,将些个好东西都一股脑往麻袋里装,莫天梁和金应也有些醉了,见了这些都痴痴地笑,莫天梁嘴里直嘟囔道:“好,把好东西都带到山上去,这下好了,我们骷髅山发财了,哈,哈,哈......“金应也笑道:”好,莫大哥发达了,你可莫要忘了老爹和再兴,给他们送些吃喝用度回去。“莫天梁将他头一搂道:”金兄弟,这还用你说?那是我亲爹亲儿。“金应道:”那不也是我的老爹和儿?”二人听了,将酒碗一碰,都哈哈大笑起来。忽金应隐约间听里屋房内传来女子叫喊声,刚要起身去看,又被莫天梁拉下道:“哪里去?我们再喝几碗。他们要疯且让他们疯去,等今儿回去了,不知又要寡淡到什么时候呢。”金应听了,也便坐下不再理会。
直到了申时三刻,金应忽从地上冻醒,猛然起身,却看见周遭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只四五个清醒的在扎着麻袋,金应忙推一旁莫天梁道:“莫大哥,快醒醒,快醒醒。“莫天梁醉眼朦胧道:”兄弟,早呢,天还没亮呢。“金应将他扶起道:“莫大哥,你睁眼瞧瞧,哪里是夜里,那日头还在天上呢。”莫天梁这才睁开双眼,兀自一看,口中惊道:“呀,我们这是喝醉了,糟,可不能让人发现了,”抬腿便往门口去,见大门还插着,这才又安心道:“哎,没事没事,没人来过。“又转身对那几个清醒的道:”快,快将兄弟们叫起来。真是该死,我还吩咐了不能喝醉的。“
过了片刻,那地上的一个个才醒过神来,纷纷伸着懒腰,打着饱嗝。金应道:“莫大哥,我们快走吧,若是被人发现却不是横生枝节?”莫天梁道:“哎,都醒了怕他个鸟,哪个这会子来?再说我那地的事可究竟如何,我回山上去如何交代?“金应此刻也是半昏半醒,见莫天梁又提那荒地的事,心中有些烦躁道:”哎,算了,今日就好汉做到底,那地拼着就不要了,也替你出了这心头的鸟气。“莫天梁笑道:“如此甚合我意,甚合我意。”说着点了十来个人,同自己一道去县城找那县尉出晦气,还有的便留下来,将刘财主家当装车绑好,等天黑了再运回山上去,想了再三,还是不放心,又吩咐两个去山上找人来接应,见那两个走远了,这才和金应带了十来个人,奔县城走去。
等一行十几个到了县城,天也黑了。莫天梁便走便打听,寻到六尺巷来,远远便见一大宅,廊下挂着两盏灯,金应上前一看,正是写着“纪宅”,低声对众人道:“到了,这必就是那县尉的家了。”莫天梁也道:“错不了,问了这许多人才摸到这,除了他县尉,谁家有这气派的屋子?”说着便要去拍门。金应忙拦着道:“你可想好,见了那县尉我们如何做?”莫天梁道:“有啥好想?直把他个畜生打一顿便是,出了这口窝囊气。”金应道:“哎,说的容易,咱也不知他院里有多少人,那县尉在不在家中,若是贸然进去,却闯了个空,岂不是打草惊蛇?弄不好把我们众兄弟折在这新阳城里,可不是闹着玩的?”莫天梁慌道:“那如何是好?”金应思了片刻却道:“罢了,我此刻也是脑子昏昏的,想不出个辙,我先去敲门看吧,你们先躲一边去。”
莫天梁忙叫众人隐在门两边墙根处,金应往两边瞧了瞧,这才拍门。有人来开门,问道:“你是做什么的?”金应笑道:“我来找县尉纪大人。”那人又问:“你是何人?找我们纪大人何事?”金应道:“我是衙门当差的,知县老爷派我来找纪大人去县衙,有事相谈。”那人听是知县老爷派来的,不敢怠慢,忙道:“纪大人正在书房,你在此稍后,我去禀报。”说罢又将门关了。
门外众人见此,忙暗暗商议,金应道:“如今我便将计就计,将这县尉骗出来,我们再见机行事吧。”莫天梁给金应指了指去县衙的路,带着众人悄悄出了巷子,只待在路上动手。
一盏茶功夫,门又开了,门内出来一人,灯火昏暗,看个轮廓,却看不清五官,只觉生的矮胖,金应不认得那县尉,忙道:“纪大人,老爷派我来请!”那人嗯了一声,整了整衣袍,道:“这么晚了,知县大人找我何事?”金应道:“这个小人也不知道。”纪浩也不再问,道了句:“前面带路!”二人便穿过巷子,往县衙走去。
莫天梁见二人一前一后出来,便带人远远跟着。可说来也怪,这一路却甚是繁华,路人不绝,众人寻不到僻静处,都暗自心急。金应见已走了一条街,也兀自心焦道:“今儿这街上怎这许多人?叫我如何下手?”忽听那纪浩叫道:“你往哪里去?县衙在哪你不认得?”金应抬眼一瞧,这才发现那县尉已转了弯去,忙笑道:“哎呀,小人晚上喝了两杯,这不有些晕了!”纪浩冷哼一声,自顾前头走着。
再行了几百步去,众人已远远见到了县衙,金应忙道:“大人先前面走着,小人小解,马上追上。”纪浩自不理他,金应忙到路旁和莫天梁再商议:“这可如何是好?今儿这街上却过节似的,如何下手?”莫天梁也手足无措道:“不如作罢了吧?”金应道:“如何能算?好不容易才将他骗出来,以后怕再没这机会了,”当下心头一横道,”一不做二不休,此刻衙门内想来反而是个人少的去处,今儿咱就索性到了衙门再动手,大闹他一场,莫大哥,你敢是不敢?“那众人听了,酒劲又忽然发作,个个热血沸腾,莫天梁见了,咬牙道:”有何不敢?金兄弟你前头走着,我们跟着自会见机行事。“金应听了,忙追着那纪浩去了。
到了县衙,只见那黑洞洞的大门,两个灯笼晃晃悠悠,两个衙役正倚着门口,忽见有人来了,忙直起身子细看,见是县尉,招呼笑道:“原来是县尉大人。不知这么晚了,来衙门何事?”纪浩道:“是知县老爷派人叫我来的。”一衙役道:“老爷叫你?可老爷刚叫了春满楼的娇娇姑娘来陪,此时怕正忙着呢?”
纪浩听了,转身对金应道;“这是怎么回事?”金应见了,知再也瞒不过,忽一脚踢去,直将纪浩踢得冬瓜般滚进门去,又两手一伸,叉着两个衙役的脖子掩进门去,莫天梁后面见了,同众人一拥而进,顷刻将三人捆了个粽子似的,嘴里都塞了麻袋片,关上大门,拖着往衙门内堂走去,一路无人,直来到后院,才见几间屋子内亮着灯,又一阵搜寻,绑了几个女眷,最后才一脚踹开知县老爷房门,此时正和个浓妆女子脱得剩两个肚兜子,坐在床上吃喝嬉闹,忽见有人闯进来,都吓得拿锦被蒙住了头。
金应见那纪浩口中呜呜做声,一把扯掉他嘴里的麻布,纪浩喘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我县衙?岂不知这是死罪?”莫天梁见他还如此嚣张,气不打一处,一脚踢来,正中县尉下巴,两颗血牙蹦了出来,又一拳当面捣去,正中县尉鼻梁,立刻鼻孔中喷出血来,如此莫天梁还觉不解气,又是噼里啪啦十几个耳刮子抽去,一时间,眼泪鼻涕混着血水涎水,糊满县尉那猪头似的脸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再转身看那知县,虽蒙在被中,却早已吓得身如筛糠,金应一把掀开被子,从腰间解下朴刀来,往那知县脖子一架,知县眼泪哗一下流了下来,口中直呼:“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金应笑道:“我等也算不得个什么好汉,只是替这新阳县的百姓来讨个公道,你们整日花天酒地,却从不顾那百姓死活,你说,该不该死?”那知县哆嗦着道:“该死,该死,不,不,不死,不死。”金应道:“我只当你是个不怕死的,原来也不过胆小如鼠。今日让你俩也死的明白,我且问你,这县尉要加收地租,可是你的命令?“知县哭道:”我何时让他做这事了?好汉,我若是让他做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转头又骂那纪浩道:”你这畜生,如何做这事也不让我知道,今日却受你连累,你这该杀千刀的。”莫天梁自不相信,上来也是两拳,又骂了一阵,从金应手中抢过刀去,便要砍了这两个,金应忙拦道:“不可,杀了他们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今日且给他们些教训,出这口气便罢了!”莫天梁听罢也只割下二人各一只耳朵,又恫吓一阵,忙命众人打包了房中金银细软,把这几个都捆成个粽子,麻片塞了嘴巴,便匆匆离开,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