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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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新枫镇(中)

    清晨的主街除了极少数赶去雪山做工的奴隶外,只有个别勤劳的商家在盘算着何时开铺。

    柔桑活动活动脖颈,伸了个懒腰便大步流星向城北的尽头走去。

    路两侧浅黄色的大片花丛她叫不上名字,但它们确实在她的记忆中始终长盛不败的摇曳着,以至于任何一个人漫步在四条主街道上都会随时被清馨的花香扑个满怀。

    北边,依旧灰蒙蒙的天际上,巨大的苍枭从不知名的地方飞出,扑簌着翅膀在低空盘旋,凌厉的眼神俯瞰着这个坐落在古老城邦遗址上的小镇。

    那里是城镇的尽头,再往北便是终年不化的巍巍雪山。尽管经年日久间偶尔也会有厚厚的冰层从半山腰毫无预兆地掉落露出部分来自远古秘闻里的建筑檐角,但远远望去仍旧显得异常巍峨神秘。

    自从那场神迹出现后的百年里,随着议事会渐渐独揽大权以及见证过一切的老一辈人的逝去现如今已经没人再能说出任何一条能够越过连绵雪山的准确路线了,当然,这许多年间,也有不畏生死想要离开这片闭塞之地的勇士曾徒手想要翻越雪山上的峭壁,但最终无一都下落不明连尸首都没再见过。

    寒风从最高的山巅呼啸而过,贴着厚重云层飞行的巨大苍枭倏而侧头,锐利的目光瞬时聚集到了某处,一振翅便飞离了即将冲破云层的日光。

    住在城南偏远角落的柔桑一如往常地小跑着,但清晨寒凉的风吹进她的脖颈时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她轻轻呵着气,一边搓着手一边垂头思考着什么,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直到被街边推门而出的妇人唤回思绪。

    “桑丫头,想什么呢?路也不看,小心摔着了!”傅家烧饼字样的招牌被妇人从木门里搬出,端端正正地放在街边,即便说话间带了几分呵斥鱼尾纹却仍在她的眼角堆出和蔼的纹路。

    柔桑一怔,这才抬起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昨晚没睡好,走神了。”

    “咋的了?又做那怪梦了?”

    “嗯,这次更长了。”

    关于她的梦境,她很小的时候就跟身边的人讲述过,但当时傅家的男人们都不信甚至从小跟在她屁股后面的银铃有时候都觉得是她太过较真,可傅婶却总是乐的听她絮叨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而每每此时她也总能在这个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妇人身上看到一些曾经至亲之人模糊的影子。

    “那指不定你今晚就能梦见更多!”妇人一边将木推车从自己家院子里拉出,一边热络的询问着:“你工钱可攒够了?若是不够,婶婶给你拿一些,还有这饼,我也随时给你备着呢!但说到底,这雪山可不是那么好翻的,莫说那雪山后面是什么都没人不知道,即便那头没什么危险可再远点还有一个隔绝神火的结界,婶儿不是给你泼冷水是真担心你心疼你怕你……”

    “傅婶,我知道。”柔桑走上前拿过妇人手上的案板熟练地摆在推车上,然后又走进院里帮忙打了桶井水,“镇子里的很多事不是我们表面看到的那样,外面什么样我的确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您外面没大伙想象的那么危险,只是许多具体情况现在我不方便说,等时机到了,不只是您,该所有人知道的真相总会有公之于众的那天。”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越长大秘密越多咯!”妇人无奈地摇摇头,将早起和好的面团屉子从自己灶房里拿出,顺道还拿出两张提前烙好的饼塞进少女的手里。

    “别冻着了,虽然城里四季如春但雪山上有多冷婶儿还是知道的,拿着吧,你一个铃儿一个,别给你们那劳什子总管瞧见了。”

    刚出炉的饼本该滚烫,但柔桑捧在怀里却只觉得暖意融融,她笑得灿烂,嘴角弧度便也明媚而阳光。

    怀揣着香甜温热的烧饼转身走出院门,柔桑这才下意识地望了望已经快要大亮的天光,便赶忙冲妇人挥手道别:“傅婶,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去山腰了,知道您最疼我跟铃儿!晚上回来我们帮您收摊儿!”

    “你这丫头,走路瞧着道儿——!别摔着了——!”

    妇人的叮嘱消散于少女身后,随着旭日高升,渐渐回温的风也一览无余地拂过新枫镇的每一个角落。

    柔桑顺着宽阔的主干道一路向北,在快要越过高耸肃立的门楼时,熟悉的议事会夫子讲课声便又从临街的学堂里传来。

    这么多年过去,无论夫子的位置上换过多少个人,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始终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宣讲着那些早已被篡改到失真的历史。

    什么“结界之外曾经如何纷乱,千年前人神又是如何无私地将外界封印只留下新枫镇这片未被神火波及的‘净土’。”

    甚至仍旧用同一套说辞危言耸听地警告每一代人——那些曾经妄想离开新枫镇的念力师们死状如何之惨,胆敢顶撞议事会的出头鸟们又有怎样令人胆寒的下场,只不过都是维护那脆弱且日渐腐朽的议事会罢了。

    议事会里那些念力师,真的就比普通人高贵吗?

    就像神明,又比这世间万千生灵能智慧到哪里去呢?

    柔桑不懂,她只觉得那些虚伪的权利顶峰更像是一条会把站上去的人牢牢捆住的枷锁,在他们自鸣得意的时候,就被一句句奉承和四面八方的畏惧渐渐蚕食的面目全非,以至于后来他们连自己是什么人究竟想要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抬起手拂过身边的残垣,指尖与开裂的青砖接触间传来阵阵冰凉。

    幼年起认识的邻家小哥傅凌在觉醒念力被选入议事会后便似乎已经开始与她们渐行渐远。

    尽管他从不因身份欺压辱骂她们,可每当魏家独子要他随行时,当年那个铁骨铮铮说要做破开结界带领大家离开这里当大英雄的男孩却早已失去了某些风骨,开始摇尾乞怜任人予取予求。更遑论,那些被压迫至无力反抗的奴隶们,到死都吃不上一顿饱饭或者最后干脆直接被冻死在雪山之上。

    “无父无母者皆为奴隶,奴隶子女亦为奴籍。”

    四十年前,自从议事会几位长老在雪山半山腰处发现一处被厚重冰川覆盖的洞窟后,这条独裁且不容置喙的条款就被写入了《新枫镇典籍》。据说实行当天,有许多人都想要举家逃离,可绝大部分都因不敌议事会那些能操纵各种元素的念力师而被纷纷抓上了山腰。而那些有幸绕过议事会眼线的普通人们则如同许多年前想要离开的念力师一样,纷纷消失在了城外的某处。

    于是至此,第一批所谓的“奴隶”便被迫前往山腰进行开凿,他们或有的子女被扣留,或有的被心狠手辣的念力师如同看待犯人般打骂,直到随着时间的轮替,一代代的承袭,那些腐朽的观念和思想宛如无孔不入地水流竟然真的渐渐渗透进人们的心中,时移世易,到了今日新枫镇的大部分奴隶早已接受了这样命运。

    可柔桑却是其中最大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