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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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雪山遗迹(中)

    护着妹妹的柔桑于漫天风雪中勉强辨认着方向,艰难挪动了几步便看到视线前方面上依旧镇定的大长老此时正一手持杖一手结出一个仅供他们爷孙三人大小依仗的翠绿屏障。

    而他们身后则时不时有念力师想要逃跑,却都一一被魏呈礼用念力束缚从人群中推了出来。

    原来这就是他们说的“挡一挡”。

    柔桑愤懑又无力,而那些被推出的念力师们则纷纷手忙脚乱的学着魏裕鹰结起属于自己的屏障。

    有学艺不精的还来不及结出完整的印就被风雪以扭曲的姿势吞噬,也有念力老辣学富五车的长老,在这场猛烈来袭的风雪里也是独木难支,很快就耗尽念力变成了另一樽雕像。

    “是神明发怒!神明发——!!”

    更遑论生来就没有念力天赋的普通人们,他们只能或爬或跑地哭泣叫喊。但眨眼间还是被从洞底呼啸而来的狂风就将他们最后的遗言冻在了喉间。

    平时作威作福的魏玄壑此刻更是乱了阵脚,毫不留情地将身旁已经结好印的傅凌推出了人群来当他无耻小命的挡箭牌。

    尽管傅凌心中此刻又恼又惊,但到底还有傍身之计,于是立刻眼疾手的像将祭出的火元素屏障加固,可谁知他努力运出的零星火焰却在尚未燃起之际就被席卷而来的狂风悉数吹散。这一刻,他彻底慌了神,想要再试却见暴风雪只有几步之遥,而身边越来越多奔逃的奴隶和念力师都纷纷从脚往上被逐渐结成冰塑。

    “大长老,求您救……”

    生死之间,傅凌彻底丢弃了最后的风骨,他强撑着已经僵硬的四肢转身,想祈求神通广大的大长老庇佑他们一二,可蹒跚转身之时却见不远处无垠的苍白里,正有两道纤细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她们跑的吃力,背后漫天卷起的风雪将其中一人枯黄的长发撕扯飞舞,他甚至能看到她们裸露在外的皮肤通红开裂,额角被冰渣划出的血痕。

    可即便如此,她们仍旧步履坚定地踩着深深浅浅的积雪向他奔来。

    风雪呼啸中,周围的一切都已渐渐看不清晰。柔桑总觉得似是过了良久,但根本不过几步功夫,猎猎作响的破烂衣袍上就已结了霜。

    在终于快要和傅凌哥汇合的时候,身下的银铃连嘴唇都开始哆哆嗦嗦起来。她裸露在外的手变得青紫,就连头发丝儿都打上了索命的霜。

    在姐姐护佑下,逆风而行的银铃开始感觉自己腿重如千斤,再也迈不半步后就这样倒在了厚厚的积雪里。

    “铃儿——!!”

    在让人迷眼的无尽皑皑里,只有柔桑还勉力站在狂风骤雪中,她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用小小的身躯将几乎快动弹不得的两人护在身前。

    惨白的画面里,那道瘦弱纤细的身躯就这样直挺挺地半跪下来,毫无惧色的想为眼前在乎的人抵抗神明的怒火。

    ……

    无人知晓从那幽暗洞穴深处席卷而至的风雪肆虐了多久,也无人知晓为何原本晴朗的天空会刹那间昏天暗地,但魏裕鹰知道的是,那莫名而生的狂风骤雪里有一股他都无法与之抗衡的强大念力,只是不知为何,那原本能轻松将他们碾为蝼蚁化作冰雕的力量在快要将他的翠绿屏障击得粉碎时骤然停了。

    没了呼啸的风声,四周突然骇人的寂静。

    魏裕鹰到底年岁已高,祭出屏障几乎耗费了他全身念力,所以风雪消散时他不免倚着自己的玉杖咳了几声。

    这一咳,惊动了仍瑟缩在他身后发抖的魏玄壑,也让狼狈不堪快要失去意识的傅凌清醒过来。他勉强的坐起身子,透支出自己最后一点念力在身边祭出一个巴掌大的火球,享受着丝丝暖意后才看清周围的一切。

    覆盖城邦的乌云四散开来,正午的阳光终于层层叠叠倾泻而下,巨大的青色怪鸟从不知名的地方又飞了出来,刺耳的叫声像在为风雪中逝去的人们哀悼。

    偌大的山腰平台上,举目望去,骇人可怖。

    方才突如其来的猛烈风雪将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开凿工人们活生生冻在了风雪里,有些离得近的甚至仍带着一脸的好奇和憧憬,而那些自诩比肩神明的念力师们早已被厚厚的冰层冻成冰柩永远的定格在魏家三人的算计里。

    几乎所有同行的人都丢了性命。仿佛须臾之间,一切又回到了百年前这座城邦本来就有的死寂。

    侥幸活下来的傅凌惊魂未定地动了动逐渐转暖的双脚,一低头便看面前的少女神色安详地宛如睡着般半跪在他面前,她的怀里是早已面色发青的银铃。

    “铃儿——铃儿——!!”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傅凌连跑带爬地奔了过来将冻得僵硬地少女抱进怀里,而另一个半跪的身影当他想揽时却见到那双单薄的肩膀动了两下,落满的雪便扑簌了两下滚落在地。

    “柔桑,铃儿她……”诡异风雪瞬间吞噬了这么多条性命,以至于柔桑也以为自必然会成为那无数冰雕中的一尊,所以在众人都以为她死了的时候,她却突然听见了傅凌的哭声。

    尽管后面的话几不可闻,但没来由的强烈不安感像一种无边的浪潮,快要将她从眼前是永无止境地黑暗里淹没。

    她努力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看看自己的妹妹,却只觉脊背发烫手脚也灼热的像着了火。双膝刺痛地像布满了冰渣,身后的积雪更是像有意将她推开似的,松散没有支点。

    就这样,她在众目睽睽下轻轻摇晃这然后直直倒向了地面。

    “柔桑——!”傅凌眼疾手快顾不上悲痛,赶忙伸手一把将少女冻得发烫的身子接住。

    ——姐姐。

    无垠的黑暗里,铃儿从远处蹦跳而来,她笑的像是天上最暖的太阳,破麻布衣在她身上都平添几分颜色。

    ——姐姐,你有没有发现每次你深夜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被窝都是暖的!那可是我特意帮你暖的!诶,我可不是想让你帮我劈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长大了,不用你总来保护我……

    铃儿……

    ——姐姐,你老是骗我说你不饿,结果总是自己偷偷去院子后面摘果子吃。那你有没有发现从很久之前开始,院子里的果子就格外大和香甜?嘻嘻,那是因为我省吃俭用特意去城东买的最好的果子!我可不想我最亲爱的姐姐为了我挨饿!

    是啊,她竟然一直天真的以为是神明曾经听到了她的祈求,所以果子才……

    ——姐……我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有我在,谁敢欺负你”……这句话我可是记到了现在,但其实,姐……我……我也想告诉你,虽然一直以来我都没说过,但……我希望有一天!有一天!我也能保护你!成为你的依靠……

    只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连柔桑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泪水早已划满了脸颊。

    她记得清楚,那时候的银铃迷迷糊糊地发着烧,靠在她的怀里稀里糊涂地说着胡话,镇子里最好的医师她请不起,只能到处去哭求好心的大夫来帮她看诊,那时她觉得自己唯一在乎的人就要失去了,第一次天塌了般哭的像个孩子。

    但其实……

    “其实你……早就成为我的依靠了……”

    ——姐,我其实没那么大的愿望,我就想能找一个我爱的爱我的人平平淡淡的过一生。……我知道,我知道只要议事会还在我就会一直是奴籍过不了好日子,但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想隐藏的秘密,那以后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不是姐你教我的吗!所以!姐,你放手去做吧!你的愿望我可是比谁都清楚,所以我一定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姐,我想帮你!让我帮你吧……

    熟悉的身影伸手想抚摸她的脸颊,可却在接触的刹那陡然消失,天上地下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铃儿……铃儿……!”

    她哭的夸张,跪在地上像一只随波逐流的虾米,泪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掉在地上幻化成一片片洁白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