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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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众望所归(上)

    新枫镇北门外的雪山脚下有一片偌大的空地,这里曾是议事会用来震慑百姓的行刑场。

    月色森寒间,山脚袭来的寒风将其间稀稀拉拉的火炬吹得明明暗暗,镇里无人不晓这片刑场上的斑斑恶行。

    自从魏家开始独霸议事会后,为了警告众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将那些因为想离开而误入枯木林被邪祟吸成干尸的念力师悬挂其上。而来来往往的镇民和奴隶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纷纷绕行,到后来的看到那些在风中摇摆的尸体时习以为常到连脚步都不曾加快。

    毕竟在闭塞环境里的严酷吏治之下,敢于反抗的人都死的个个凄惨,大多数老百姓自然余下的反抗热忱和同情心早已不多。

    就像今夜,寒冷萧瑟的广场上已然悬挂着三具死状可怖的尸体,但过往的人却视若无睹地三五成群窸窸窣窣地谈论着什么。

    “这大半夜的傅家小哥叫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啊,怪渗人的。”有人瑟缩着脖子感叹。

    “谁知道啊!但我可是傅家小哥亲自上门通知,让我晚上来此,说有重要事情宣布!”说话的人把“亲自”两字拉的老长,他兜着手眯眼望着月光下在寒风中摇摆的黑影。

    作为普通农户的他,虽然祖上是苍枫城的原住民,但他依旧没有资格和其他会念力的人一同议事。所以,这还是第一次被议事会的人上门邀请,这不哪怕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也还是屁颠屁颠的来了。

    正迷糊着,惨白的月光打在悬起来的尸体脸上,他瞬间吓出一身冷汗。揉了揉眼睛,上前几步,这才看清那三具尸体的真实身份。

    “这……这!这不是……议事会大、大、大长老跟、跟……”他哆嗦地伸出手指指着随风飘荡的尸体。

    “怕什么!早就死透了!”周围的人来得比他早的多,瞧见他这副怂样,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扔上去。

    “瞧把你吓得,以前议事会平时作威作福不把我们普通百姓当人,如今遭了神罚真是活该!”

    “神……罚?”农户本来还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但听到这番话却又几分信了。

    自己家祖父从他很小的时候就说过雪山里是住着人神的,只是他瞧花了眼睛也没见到苍嶷山上哪里有建筑。

    “可不是嘛,我家就在这附近,今儿正午我在地里劳作呢,天上突然乌云四起阴风阵阵,吓得我以为赶紧往家跑了,哪知没一会儿就放了晴。”说话的人一脸神秘莫测:“但你们知道,我下午回来的时候听人说……”

    好事人的话未说完,又一阵寒风从苍沂山脚袭来,虽是夏末夜风却依旧凛冽萧瑟,众人不免裹了裹衣袍,突然有人伸出手指着远处的天际惊呼:“你、你们快看——!雪山上头的乌云散了!”

    此言一出,黑压压的人群顿时哗然炸开。

    “难道又像百年前一样,是雪山里的神明显灵了?!”

    夜空中,满月高悬于山顶,环绕于苍沂山巅千年的浓重乌云被方才那阵风一吹就散终于露出漫天星子。

    “定是神明显灵才让这魏家三人受到惩罚!”有人高声大喊。

    “还有今儿晌午半山腰的冰洞被凿开时神明就已经发怒冻死好一批人了!”

    “我方才偷偷上去瞧了,那地方真是吓死人!”有人钻出人群比划,“个个面目狰狞,活生生被冻在冰里!”

    “哎,”也有心软的人感慨:“可那些都是无亲无故地奴隶……”

    “哪儿呀!还有好些喜欢趋炎附会的念力师呢……”

    众人攀谈间突然有妇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人群,她声嘶力竭地扑上高台:“玄壑——!玄壑——!父亲!呈礼!是谁杀了你们?!是谁杀了你们——?!!”

    她发髻散乱裙摆航脏,甚至连鞋都未穿。往日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此刻像得了失心疯般扑向摇晃尸体,她一边调动念力跌跌撞撞地将尸体挨个抱下,一边赤红着双眼喃喃癫狂:“我的孩儿!我的玄壑……告诉娘,是谁杀了你们!谁杀了你们——!

    “是不是他们——!”忽然间,她蓦地回头双目赤红地盯着台下众人,神情怨毒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对着人群胡乱挥舞。

    离得近的人来不及躲避被不幸刺伤,捂着手臂痛苦哀嚎,人群立刻议论纷纷地让开一圈。

    偌大的空地中央,妇人姣好的面容扭曲狰狞,疯了一般地死死盯着周围每一个人,仿佛眼里映出的每一个身影都是让她失去亲人的罪魁祸首。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在那些或鄙夷或可怜的目光中,妇人终于失去最后的理智叫嚷着向一名来不及退入人群的幼童刺去。

    孩子被吓得愣子原地,连哭都忘了,周围的人却只顾后退,没有一人愿意伸出援手。

    刀光在幼童怔愣的目光中不断逼近,却突然一道火焰却从黑压压的人群后飞出,雀跃成团将女子手中的匕首击落。

    火光明亮闪烁,将众人神色不一的脸映的发白。

    “够了!魏夫人!”青年正义凛然的声音从无光处传来,人群纷纷回首,见到来人后缓缓让开一条道路。

    “想必你一时很难接受,但的确是神明大人惩罚了他们。”傅凌眉头紧皱地走出人群,目不斜视地望着空地中央双眼赤红举止疯癫的女人,“白日午间天生异象,正是因为他们打扰了神明大人隐居。”

    “你胡说!!哪来的神明!一千年前他们都死光了!”妇人面目扭曲的反驳着。

    青年无奈地闭了闭眼,然后伸手指向雪山朗声对着众人说道:“今夜将大家聚集于此便是为了传达神明旨意!”

    月明星稀,万籁俱静。

    饶是此刻偌大的平台上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却依旧静谧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傅凌上前两步将吓得说不出话的孩童挡在身后:“这里除了部分外来的念力师外,在场诸位应当不少都是苍枫城后人,你们一定都或多或少从自家祖辈那里听说过当年苍枫城的开创者就是一位人神。”

    他语气铿锵,引得不少从那场百年前苏醒的苍枫城居民的后人们纷纷附和。

    “今日,魏家多年前让工匠们于半山腰开凿的冰层被破开,其中遗迹正是当年的城主大人修行的神殿!”

    话罢,众人哗然。

    “冰层破开之际,神尊已然降下冰雪警示,可魏家三人一意孤行挟持我等闯入神殿,惹怒神明,”他神情冷漠地望向魏家夫人,“故而遭此后果!”

    “不可能!不可能!”女人一脸不可置信,“神明绝迹千年!不可能会有神明存在!一定是你杀了他们!一定是你!那么多念力师都死了!唯独你活下来了,一定是你杀了他们!”

    傅凌望着女人失去理智的样子,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指向悬挂着的三具尸体反问道:“魏夫人,您莫血口喷人,你们魏家哪一个不比我念力高深,与他们缠斗我自保都是问题,如何还能以一敌三?”

    女人几近癫狂的摇头,可在场的却有不少因为念力低微而被魏家常年打压的新晋念力师出来附和:“是啊!正因为你魏家三人念力高深,才能在新枫镇只手遮天这么久!要我说,如若不是真的神明显了灵降下神罚,那就算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你那公公和夫君啊!”

    善恶到头终有报,被压迫欺辱了许多年的人们在这一刻纷纷站了出来,有人面色愤愤也有人带着幸灾乐祸的讥笑。在场的人突然都像是信了真有神明显灵,一石激起千层浪,即便不再年轻的佝偻老人也义愤填膺的对这台子上悬挂的尸首喊打喊杀。

    妇人白了脸色不知所措地爬上高台,伸出双臂挡在早已死透的尸身前,浑浊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她呆愣的望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干裂的嘴唇始终嘟囔着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神明不会显灵……不可能……”尖锐的叫喊就这样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渐渐变得颓败低落,直到妇人将目光移至空中,她终于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只有瞪大的双眼爬满血丝瞳孔不住地颤动,仿佛在无尽的夜空中看到了那些这许多年来死于自家权势压迫下前来索命的亡魂。

    而那里,晴朗无垠的夜空中,只有一轮遥远孤高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