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布衣……你是个奴隶！”

    柔桑刚从人群中走出来，就被收回手的年轻念力师指着鼻子骂了起来：“……你一个女奴来凑什么热闹！难不成你还能知道这兵器什么来头？”

    “我自然是知道的！”柔桑挺直脊背跟他争辩。

    “我不仅知道这把长戟正是千年前人神的命器，我还知道苍枫城以前就没有奴隶，以后也不会有！”

    既然今天要推翻百年前外来念力师们组建的议事会，那不如让她也来加一把火，将过去那些腐朽陈旧烧个彻底。她扫视过嘈杂的人群，朗声道：“一百年前，那位伟大的苍枫城主用自己仅存的神力化开此处冰封重现神迹，就是出于对在此处困苦求存的外来念力师的怜悯。”

    “或许你们此刻很难接受和相信封印之外才是广阔无垠的自由，而我们的脚下这片土地则是自千年来一直被禁锢在过去战争遗留下的痛苦里。但今日，一百年后，我希望魏家和议事会的倒台能如同之前的神迹一样，解开束缚住我们思想和自由的枷锁。”

    “奴隶制只不过是魏家通过议事会来控制压迫我们的手段，现在的我们，无论是曾经念力师的后代还是苍枫城原住民的后代都不应该被过去那些自私贪婪的奸佞小人站在头顶主宰！想想曾经那些以一己之力反抗议事会愤而离去独自进入枯木林的先辈，想想那些身无念力但仍然渴求自由结伴翻越苍嶷山的前人，如今的我们还要自欺欺人打碎了牙和着血，把委屈和心酸都往肚里吞吗？”

    “神明现世，神殿洞开，魏家倒台，议事会也面临解散。无论是普通老百姓还是曾经就任于议事会的念力师都更应该团结起来，一起努力将曾经传说里那个繁华自由平等的苍枫城重新浇筑。否则，这片我们夜以继日耕耘生活的土地将永远不会安宁和平静，等到日后封印破开我们又如何重新面见外界那些秩序井然的同胞？”

    “同……同胞？”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你是说外面真的还有活人，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才是牢笼……这都是真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摇。

    站在人群最外围的老人喃喃自语：“封印能够被破开……？”

    当第一个人站出来做点燃那片燎原之势的星火，人们内心深处沉寂已久的那颗渴求自由平等的心就会被撕开一道口子，然后便会有越来越多的光芒从那道细小裂隙里照进来，慢慢将麻木的心唤醒。

    所以这一刻，即便她并非神明，但瘦弱穿着破烂的她却已经无比接近于人们日日祈求盼望的身影。

    收回目光的柔桑径直走向那把斜插入地面的长戟。

    如果不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让她有幸能早一些认清议事会编造的谎言，恐怕她也会如同那些被蒙蔽一生的人一样在此刻觉得新枫镇的天都在崩塌。

    她伸手，在众人或惊愕或狼狈的眼神里摸向戟柄。料想中的抵触和痛苦并没有发生，甚至戟身上的诡异红光在和她双手触碰的一瞬间都变淡了许多。

    弑神戟轻飘飘的，被她轻轻一拔就拉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把长戟在她的手里连该有的重量都不曾有，轻盈灵便的像一缕薄纱，她根本不需要如何使力就能随意把玩这把看起来就不好像与的命器。

    太奇怪了，柔桑越过人群想搜寻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的身影，除了树影婆娑却一无所获。

    他去哪了？

    不是说弑神戟一旦出了封印，不见血不会罢休吗？这和料想的不一样！

    在她的预料里，弑神戟这样独属于他的命器其他人是万万碰不得的。她总觉得这把长戟和他的性格在某些地方出奇的一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妖冶，可偏偏在大部分时候他又总是如同天上明月般清冷静默。

    捉摸不透，就像这把戟一样。

    柔桑长舒一口气，虽然情况出人意料但好在弑神戟没闹出什么乱子。

    她双手抱着长戟，即便身高并不算矮，但人神的命器被她这样斜抱在怀里多少还是有些滑稽，只是她看不到外人眼里的自己，心里只想着无论如何要先把弑神戟带走。

    但天不随人愿，总有胆大不怕死的会跳出来当出头鸟。

    方才被她无视的念力师反应了过来，抬手就将她拦在了原地。

    “等会儿！你说那是人神的命器，为何你能碰得？”他也不是个傻子，其实魏家人如何议事会如何他压根就不在乎。甚至新枫镇里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他的底细，人们只当他是个连加入议事会都没资格籍籍无名的小念力师，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祖辈进入这一方牢笼的目的。

    他继续装的趾高气扬：“据我所知，命器有灵，只有炼制者能操控触碰，为何你可以拔出？难不成……”

    “——神尊大人！！”

    一声高喝将念力师的质问打断，本想等神尊主持大局的傅凌见着不怕死的同僚到底心有不忍，赶忙从台上匆匆跑下来重重行了个礼。

    今夜之前，林瑜和他关系是不错的，虽然他总是以自己念力低微为借口拒绝和他共入议事会任职，但两人总会在闲暇时交流修习心得。但怪就怪在，不知为何，今日的林瑜竟一反常态竟变得如此嚣张和刻薄。

    可今夜魏家倒台，明日太阳出来之后议事会也将被彻底推翻，甚至新枫镇都会被重新洗牌，所以任何一个念力师都不能再折损了。

    神尊交代的复兴苍枫城大业从他决心承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要事事都为这座城邦的未来考量。

    他将语气里充满谦卑：“神尊息怒，高抬贵手！是我考虑不周，应当提前和镇……城里的念力师同僚们共同商议后再将真相和计划公之于众。”

    “傅凌哥，这不怪你，本来就该……”

    “神尊？！你说谁是神尊？！她——？！”也许是目中无人惯了，林瑜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他收回拦住柔桑的手，又重新由上至下打量了一遍这个抱着长戟的小姑娘。

    头发枯黄，衣衫破烂，面容也尽显疲惫，虽然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但无论哪哪儿都和那位念力师鼻祖搭不上边。

    他双手环抱，吊儿郎当地绕着柔桑转圈：“傅凌，不是我说，你莫不是跟着二长老学了不少胡编乱造的本事？就算我祖辈不是苍枫城的原住民，但也知道千年前的人神是一个男子，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一个小姑娘！”

    “况且，即便她是你口中的神尊，我如此出言不逊她早该动手将我剿灭了，哪里还轮得到我放肆这般久。”男人说的不无道理，就连柔桑也想点头肯定。以牧知川那样的性格，谁敢像他这样大放厥词，怕是早被弑神戟一枪贯穿了。

    “好了，傅凌。”停在柔桑身后的念力师终于收起了先前不可一世的态度，正儿八经地劝说着：“议事会如何新枫镇如何我并不想插手，未来这座城镇如何发展也与我无关。但现在，小姑娘，把你怀里那柄长戟放下。”

    “林瑜——！你怎么敢同神尊这么说话！”

    “她可不是什么神尊！”知道傅凌固执，但他没想到傅凌能固执到如此地步。林瑜手中快速结印，便有细细涓流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向前一指，水流立刻幻化成三柄水剑向少女刺去。

    “你看清楚！傅凌！她根本就不是什么——”

    话未说完，眼前激变的一幕让他愣在原地。

    水剑在触碰到少女背后的一刹那仿佛遇到隐形的结界，瞬间便化成水珠被四散弹开。

    而少女怀中的长戟则红光大作，嗡鸣着晃动起来，仿佛在努力挣脱着她的怀抱，眨眼间便脱手而出向城北飞去。

    “弑神戟——！”少女大喊一声，也不顾众人惊疑，立刻随着那道红光跑了过去。

    傅凌本来也想跟上去瞧瞧，但看到躁动的人群拥挤跌倒，他还是沉住气决意先稳住涌动的人潮，毕竟这里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孩子，万一有人受伤即便是出于无意，恐怕神尊也会怪罪他。

    他祭出念力，广场四角的火盆瞬间火光大作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四方的牢笼，将想凑热闹的人群彻底拦住。

    他大声喊着让众人冷静，一回头，刚才还站在他几步之遥外的林瑜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