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正当空，将通往城南的道路照的明亮。

    虽然越靠近城南亮灯的人家就越少房屋也越破败，但对柔桑来说这只不过是回家的路。

    一路追寻着飞在半空中的红光，她终于在南门前停了下来。

    巍峨矗立的门楼在风霜的侵蚀下仍然完整的屹立着，即便城门外影影幢幢漆黑一片显得异常渗人，但因为有结界的笼罩所以苍枫城的四方大门从来都是常年洞开的。

    不过说来也怪，虽然总是听议事会提起城南外的枯木林里有不少恶灵邪祟，但住在城南角落的柔桑这许多年来却从来没见过任何怪事。就好像即便现如今的城门不过是摆设，但外界传言里那些可怕骇人的怪物仿佛极有默契般决不踏入苍枫城的领土。

    “神明大人，你在吗？”弑神戟越过城楼，一下子扎进那片可怖的枯林里消失了光芒。

    柔桑望着门楼外扭曲诡异的小路和盘根错节的林子难得有些发怵，她向四周张望着却都没有找到那个脾气古怪的身影。

    “牧知川！你的命器跑进枯木林了，你不管吗！”树影摇曳无人应答。

    真是的！虽然她答应了要帮他找回身躯，但他总不能什么都撒手不管吧！

    可一想到万一弑神戟又突然折返伤人，那自己先前信誓旦旦的保证岂不是会让他笑掉大牙。但望着那片看起来就危险诡异的林子，柔桑还是原地踱步了起来。

    这边她还在思考解决办法，哪知后面驱使念力追来的年轻念力师却分外果断。

    他踩着水流凝结的水剑，在路过她头顶时，只是表情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后，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那条歪歪扭扭的林间小路。

    “哎你——！”

    急速的掠过的风把柔桑的发丝扬起，她望着那道快速消失在黑暗里的身影怔了片刻，随后一跺脚，便不管不顾地动身追了上去。

    皎洁的月光随着她深入林间的身影变得越来越稀疏，最后彻底被头顶密不透风交织的枝丫阻断。

    柔桑喘着粗气，哭丧着脸靠坐在最后一小块能被月色照亮的枯树根旁：“不行，跑不动了……神明大人，你再不出来我可能要在这片林子里迷路了。”

    天知道她之前无数次潜入藏典阁就是为了寻找魏家人口中所说的有关枯木林前往外界的地图，哪知道几乎所有典籍翻遍了也没看到任何关于这片林子的记录。

    她摸索着从腰间掏出火折子，随手捡了几根散落的枯枝藤蔓绑成火把，刚一点燃，黑暗里显现出的身影就吓了她一跳。

    牧知川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出来或者说其实一直在黑暗处站着，看到颓坐在枯树下的少女他紧皱的眉难得松快了些，但张口又是奚落：“你方才慷慨陈词的时候可生龙活虎的很。”

    这是在夸奖还是在嘲弄？

    撇撇嘴，柔桑没问出口，反正他没好话的样子自己已经快习惯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沾满灰土的裤腿，举着火把向更深处的林子里望了望：“我方才明明看到弑神戟是落在了这个方向，怎么一点儿光都见不着了。还有刚刚那个念力师，他又去哪了？”

    在这片小空地上绕了一圈，地上枯枝被她踩得嘎吱嘎吱响：“这林子看起来哪儿哪儿都一样，虽然不长新叶，但枝节复杂交织地都将天围住了，那人在这里面用念力赶路肯定不如双腿跑的快，怎么连个脚印都没有。”

    她细细望着地上，除了自己踱步踩断的枯枝外的确没有其他任何踪迹。

    这就怪了，人人都说枯木林里妖魔遍地，自己进来一路上没碰见什么怪事不说，怎么反而连一路尾随的人的踪迹都不见了？

    她回眸望向此刻一脸平静的牧知川，还没开口他却先说话了：“弑神戟是来诛杀邪祟的，杀气消弭后会自己回到苍嶷山，至于那个念力师，入了这林子，十死无生。”

    听前半句话时，柔桑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刚放下去半截就又被后半句话提了起来。

    十死无生？！

    虽然心里很感激神明高抬贵手，让弑神戟没在人群里作乱，但那念力师一路跟来不还是因为自己自作主张才会有性命之忧！

    不行，虽然先前他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但她从没在那群依仗议事会欺压百姓的念力师之流里见过他，甚至可以说她在今夜之前都未曾和此人打过照面。但无论如何，既然是两个人来的那就得两个人回去，在柔桑的观念里，她就是会尽所有可能保全任何一个有机会做好人的人。

    于是少女举着火把向更深处走去，但刚抬步尚未落脚，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声音之熟悉，正是先前在广场上同傅凌哥叫板的念力师。

    不好！

    他果然遇险了！

    来不及思索，柔桑便循声跑去。

    嘎吱、嘎吱。

    枯枝断裂的声音不停地响起，在这片诡异寂静的枯林里像是催命的音符。

    牧知川现身本来是想劝少女回城的，但见着她平白生出的烂好心和固执，突然又怒火中烧。

    他飞身至柔桑身边语带威胁道：“这林子里遍地是妖邪恶灵，你这般过去是也要同他一样以身饲魔？”

    “当然不是！只是我这一路进来并未见到什么邪祟，说不准他不过是天色太黑崴了脚，并未遇到邪魔。”柔桑果断反驳，虽然还未到达林子深处，但行至此前确实都风平浪静。

    而至于后面那句话，也并不是真的乐观的紧，只不过是他尽量把话说得轻巧，给自己打气也让神明别那么紧张。

    牧知川冷哼一声，毫不掩饰地嘲弄她的愚蠢和无知：“那是因为有人替你开路，难不成你当真以为自己运气好？”

    柔桑放慢了脚步，侧头望他：“有人替我开路？”

    “看来你偷翻那么些典籍也没让你变得多聪明。”火光跃动间，那种漂亮的脸此刻满是不快，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迫不得已耐着性子在给她解释。

    “念力越强者便越容易被邪魔盯上，否则那些邪祟靠吃你们这些身无几两肉的凡人便早被饿死了。”

    他飘在半空，继续冷嘲热讽：“不过，像你这种愚蠢到送上门的吃食，那些肮脏玩意儿肯定也欣喜得紧，定会把你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就不能盼她点好？

    专注避开荆棘丛的柔桑被他一番嘲讽也难得有些生气，但只是瞥了男人一眼并没反驳。

    其实站在牧知川的角度，她十分能够理解他的火气。

    自己放了一马的人不爱惜自己的生命，非要去救一个素未谋面甚至先前还对自己出手的人，任谁看都会觉得她大义凛然到脑子不好。甚至在他明确告诉自己弑神戟不会伤及无辜的情况下还是要在这片危险重重的林子里将自己的性命置之不顾，换做她，她也会感到生气。

    可现在，她就是没法坐视不理。

    “你毫无念力还想救人？可别忘了那人方才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他又在讥讽：“本尊先前以为你还有些聪慧，如今看来全是愚勇。不过你此去遇到邪魔是死，若他诈你你也是死，如此说来，你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直接把躯体让给我。”

    “牧知川。”她鼓起勇气第一次当着面喊他的名字，“若我死了我的身体你随意拿去，但我想问问，若有一天你陷入绝境，周围人都如你一般冷漠无情，一份生的希望都不给，你作何感想？”

    少女气息不稳，步伐却坚定：“若我蝇营狗苟保全自己，不去救他，便像你说的他定然十死无生，但我去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便有活下来的可能。”

    “所以，无论你如何生气，我都会去。”

    黑暗里，少女的话掷地有声。

    “我感激你放我一马，为此我愿意豁出性命为你找回重塑身躯的办法，但我没法对正在遭受苦难之人置之不理，就像你曾经为念力师正名，创立苍枫城那些自由繁荣的城邦，我不信你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长时间的奔跑让少女喘着粗气，黑暗的环境里，她需要专注自己的脚下，所以并没有看到牧知川眼中晕上的黑雾。

    一番话讲完，她本想再说些什么缓和一下，谁知身旁的神明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随你”后，便宛如轻烟般消失在了空中。

    顿住脚步的柔桑愣了愣，在心底叹了口气后，便又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