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滔滔不绝，从自己看过的那些博闻奇录到自己祖父父亲的口耳相传，回程的一路上都没停过嘴。

    柔桑听得痴迷，连疲惫和痛意都忘了。

    外界的故事总是精彩纷呈引人入胜，落星海上和镇子一样大的鱼，封渊城中直通地底的巨大裂隙，星瞰森林中能变幻万物的神秘种族，北部冰原上足以遮天蔽日的神鸟。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林家无数个人终其一生冒险所得的故事。

    只是林瑜唯一没讲过的就是关于自己的故事。

    “……所以你若要去往外界，最保险的就是走北部冰原。我家应还有我祖父当年进来的时候作的地图，晚些我给你拿来。对了，虽听说那儿比枯木林好走许多，但外头不仅有封印还有活了只上万年的守护玄鸟，所以你可得小心些，千万别……”

    “那你呢？林大哥。”柔桑歪着脑袋打断他，“整日听着这些故事长大，但却从来不能去往外界亲身体其实很遗憾吧。”

    遗憾……吗？

    青年的话停在嘴边，他愣了愣，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在他很小的时候唯一真正在临海郡生活过的爷爷就去世了。

    至于父亲，虽然儿时也曾在中心港长大，但因为当时实在年幼所以很多记忆里的事情也都模糊不清讲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在他的童年里，大海的湛蓝辽阔更像是一幅画，一幅由爷爷和父亲零零散散的记忆拼凑出来却始终无法上色的画。

    甚至在他自负又叛逆的少年时期，也曾因为自己家族的与众不同而和镇子上那些同龄孩子争吵过，但大都以父亲将自己提溜回家破口大骂而结束。

    再后来，年纪更长一些的时候，他才渐渐开始明白祖父和父亲的苦心经营。在这个闭塞到挨家挨户都叫的上名字的小镇里，到处都有议事会的眼睛在盯着他们这群念力师，这就逼迫的他们不得不收敛锋芒假装自己家族念力低微一事无成，为此确实没少受其他人白眼。

    而当他知道家族的使命是寻找那虚无缥缈神迹时，他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了低谷。

    那段时日，他无数次想加入议事会同那些瞧不起他的同辈念力师们一起去山腰上瞧瞧，瞧瞧那所谓的人神和神器到底存不存在。

    所以今日，当傅凌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说人神回归的时候，他才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大概期望的越深反而当愿望真的成真时才更难以相信。

    舔了舔干涩的唇，林瑜望向不远处的城门：“没啥好遗憾的，这不是人神回归了吗！所以我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到时候就能见到真正的大海，希望等我回临海郡的时候别不认识自家屋宅了。”

    他自己打趣着自己，虽然笑的爽朗，但心思细腻的少女却轻而易举捕捉到他语气里的落寞。

    几不可闻的叹口气，柔桑又想到了那个看起来同样落寞和孤寂的身影。

    现在的他去哪了呢？

    她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却还是没找到那道身影。

    还在生气吗？难道自己之前说话的语气太重了……？

    要不回头等他消气出现了，跟他道个歉吧。他那么神通广大桀骜不驯的人这么多年被困在这种地方，还是被迫寄生于一只鸟身上，一定很憋屈，跟他服个软其实也没什么的。

    少女收回目光，刚想让青年将自己放下却突然听到他问：“桑妹子，别光我说了，你也说说你。你是如何知道那邪祟是什么……‘鸟灵’的？还有，你怎么知道火可以对付它？我在我家《怪闻录》里也没见过这种生物啊……”

    “咳，其实……”少女清了清嗓子，黑溜溜的眼珠灵动地转了转，立刻想好了说辞：“其实是人神大人告诉我的！”

    “啊？”林瑜眉毛差点跳起来，“人神告诉你的？！难道他……”

    “没错！”少女接过话：“虽然他老人家本体前往结界处探查了，但还是留了一缕神魂在苍枫城！所以刚才就是他告诉我可以用火拖延死灵鸟的攻势，而且……而且那些猎户不也老实说动物也好怪物也罢不都害怕火嘛，于是我就大胆试了试，不过还好有你在，不然我这一把火放下去要是整个枯木林都烧起来，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所以……所以他一直都在我们附近吗……？”要不是背着柔桑，林瑜现在真想伸手擦擦自己头上的冷汗。

    如果说人神刚刚就在那片空地上，那先前必然也在广场上把自己那副不把他老人家放在眼里的样子全看到了！

    天啊，人神在上！小人林瑜绝对没有冒犯之意！可千万千万别大发神威！

    “现在……倒没有。”柔桑一句话让青年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又让他刚落下的心悬了起来：“不过之前在广场上，你那大言不惭的样子他倒是全看到了。但你放心，他老人家大度得很，绝对不会怪罪你……”和我的……

    应该……不会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回到城南门的时候月亮已经落得很低。

    歪斜的月光将城门楼模糊的倒影拉的很长，将青年和少女的背影融在一起。他们的脚下，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泛起深夜里才有的寒气，有风吹过，将一地白雾搅动，像散落的云突然被吹散又汇聚。

    街角某处阴影里，寒雾跃动渐渐汇聚成一个身形。

    阴沉，高挑。银发披肩。

    他惊为天人的眉眼望着街上那两个说说笑笑的身影不知在想什么，但很快就将视线收回不快地望向凌空飞来的红光。

    “她不喜欢见血。”

    弑神戟嗡鸣一声似在反驳。

    “这一千年，我都没怎么管教过你，还没杀够？”

    “铮——！”弑神戟周身暗红的光芒突然化作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是啊……离体太久的确会有负面作用，这才不过一日我便开始有些记不清她的脸了。”

    黑暗里，神兵不住摇摆，跃跃欲试。

    “知道你为我着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神明眯起眼望向那两道越来越远的身影：“她的身体的确好用，但神魂也不似凡人薄弱，要驱散还得费些时间。”

    “嗡呜……”神兵败下阵来。

    “放心，用不了多久的。届时，我若遗忘了什么你再提醒我便是。”漂亮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弑神戟上繁复的铭文，轻轻敲击间，一人一兵就这样如雾气般消失在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