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关心
终于回到小屋,柔桑阖上门就急匆匆地扑向草床。
虽然卸下了紧张和不安,但只是这么躺着疲倦和痛苦便源源不断从四肢百骸涌上来。
现在的她脸色很差,力竭加失血让她原本灵动的脸庞看起来憔悴不堪。
浑身的伤痕在她皮肤的每一个角落抗议,尽管此刻她真的很想先大睡一场,可放任伤口不管,醒来怕是也高烧难退。
轻轻叹口气,她又坐起身,强忍着痛楚将被血粘连在一起的外衣剥落。
“你就这样在本尊面前脱衣服,当真不拿本尊当外人。”没有点灯的屋子里兀地响起一道男声,带着浓浓的戏谑和调侃。
柔桑眼都不抬就知道这会儿他脸色铁定也不算好看。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摸索着将刚放在手边的火折子点燃,一瘸一拐地走到放着油灯的桌边。
刚坐下,还没来得及点灯,就听到有什么东西被丢在了桌上。
牧知川扔的……?他能……持物?
柔桑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一言不发地将油灯点燃。
昏黄火光下,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
“你方才救人的时候当真是威风凛凛。”显然他也看到了,但此刻他正站在光线照不到的黑暗里,语气也淡淡听不出情绪。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柔桑垂眸扫视过桌上精致的瓷瓶,鼓起勇气冲他搭话。
虽然一想到他消失之前那张臭脸柔桑便点不敢看他,但既然现在他主动现身,说明至少是消了点气的吧?
“本尊怎敢生你的气,毕竟如今是寄你篱下。”
一句话,把本想再说些好话的少女堵得哑口无言。
平复了好半晌,柔桑才酝酿好情绪重新开口:“既然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就该知道我从来没想拿这个威胁你。我只是……只是不想你生气。”
……生我的气。
虽然这半句她没说出口,但心里过了一遍,难免也会被他洞察。
只是黑暗里的人却依然没有说话。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共用一个身体,那就更应该好好沟通。而且,你突然一下不见了,我真的很担心。”柔桑努力想找补,却觉得自己越描越黑:“当然……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但万一……我是说万一你遇到什么专门吃神魂的邪魔,我不在你身边该怎么办……”
其实这话还真不是柔桑为了博神明开心胡诌的,她是认真考虑过这件事的。
现在的他没有身体,做什么都会很不方便,不能持物不能动用念力。虽然她没去问过如果以灵魂状态发动念力会有什么后果,但遍览书籍的她多少还是知道凝聚念力必要的条件。
口诀、咒印、气血之力。
更何况他也一直在催促自己去寻找身躯,所以想必如今的他想要以魂体状态发动念力是要付出代价的。
“真遇上那样的邪魔,即便你在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他大抵还在生气,说出口的没一句好话。
“我知道。”一再被贬低,即便心怀如柔桑也难免不舒服,但她还是深吸了口气把胸中郁结咽了回去。
“我只是想谢谢你,今天在枯木林里,若不是弑神戟出现,可能我真成了邪魔嘴里的吃食,所以谢谢你出手救我,只是不知道操纵弑神戟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别再擅作主张便是帮忙了。”
黑暗里的人语气更加冷漠,甚至带了一丝烦躁。柔桑不解自己又是哪句话让他不快于是干脆沉默不语起来。
她低下头,也不管他会用什么样异样眼光打量自己,自顾自的处理起伤口。
寒夜深深,烛火摇荡。
少女小心翼翼地将衣服从伤口上撕开,纤细的小腿上此刻伤痕累累,嵌着一根又一根木刺,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咬着唇,找来一根绣花针将大小不一的木刺一一挑出,豆大的汗珠顺着她娇小的脸庞滴落在板凳上。
“原来还知道疼。”牧知川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蜷缩在木椅上的少女。
他挑挑眉,桌子上的靛蓝瓷瓶便跟着挪了挪。
这下,柔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是关心自己,来送药的。
她松开咬的发白的嘴唇,抬头想跟他道谢,却扯到手臂上的伤口,“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
泪光潋滟里,男人的形象走的更近了些。
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那冷漠的口吻里也能猜出他现在定然嫌弃极了自己。
他开口就是戏谑:“你该去好好洗洗,哪有女子如你一般满身血污。”
这是在嫌她脏吗……?
柔桑忍着痛憋着一股气抬手将自己的泪水抹干,到底还是垂下头没去看他。
望着自己满是补丁的衣服又开了新口,枯黄的发丝乱糟糟的被血污结成团,她心里原先的郁结顿时升腾而起,转化成一股没来由的怒气。
也许是气他的拐弯抹角阴阳怪气,也许是气自己明明已经这样苦涩凄惨他却还要落井下石,但更气的是即便这样一个高不可攀的神明如今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没有勇气去看他,更没有勇气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脸上别扭又狼狈的表情。
“我……知道了。”柔桑低头小声嗫嚅着。
面前,人神沉默了片刻,便转身走向屋外。
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垂坠腰间的银发和做工精美的衣角,少女侧眸,只觉得他的背影始终和他的人一样,像苍嶷山巅上的皎月,清冷疏离永远让人望尘莫及。
伸手拿过桌上他送来的精致药瓶,细细打量,虽不知到底是什么材质,但比玉石还细腻的手感都在无时无刻提醒着她和他身份上的差距。
也许……他只是不想让自己这副尚有用处的身体变得破烂所以才怜悯的吧。
柔桑摩挲着手中的药瓶,第一次变得扭捏和不自信。
想起他在神殿里说的话,即便自己身体与常人不同,但说到底依然是他口中低贱的凡人,所以谈何能与高高在上的神明并肩?
她无声的苦笑了下,还没来得及自嘲,便听到屋外传来一声不知是劝慰还是警告的话语。
他依旧语气不变道:“既然知道自己尚有用处,便快些将伤养好。答应本尊的事情,你可一件都还没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