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观校书奇世录之十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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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龙骧将军

    蒲洪因积极投诚,并献迁民于山东以定关陇之策,而被石虎任为龙骧将军、流民都督。而龙骧将军的名号,最初为东汉末年因避中原战乱而逃至江南,后被孙策授为会稽令的汪文和之头衔,其人以治水有功而为民景仰。此将军名号只是汉末诸多杂号将军中最为平平无奇的一个,后来晋武帝司马炎有心伐吴,又听闻吴地童谣有“不畏岸上兽,但畏水中龙”之语,遂拜时任益州刺史的王濬为龙骧将军,令其广造舟船,以备渡江作战。而王濬后果不负其望,领军自蜀地顺江自西而下,主导了晋灭吴之战六路大军之一的西路战线,且晋朝六路大军中其他五路多为陆军,只有王濬一路以水军为主。也正是由于其独领八万水陆大军,得以千里之行,朝发夕至,率先攻入吴国都城建业,吴主孙皓当时反绑双手、拉着棺木,所投降之人正是王濬。也因之这个龙骧将军才开始成为正式武职名号,并在之后的南北朝三百年间为各政权广泛设置,后赵孙伏都、刘铢,前秦苻坚、后秦姚苌等都曾获此名号,而由于前秦两代皇帝都曾受封此号,所以在前秦一朝,此将军名号遂成为其朝武将之最高荣耀。虽然此时的龙骧将军原不如之后的前秦时期一般尊崇,但由于蒲洪对于石虎控制西北地区局势而言,具有特殊的作用,此将军名号的授予一定程度上,其实表达了石虎对蒲洪的认可和尊重。而与之同时被任命的还有羌族的首领姚弋仲,石虎任其为奋武将军、西羌大都督,地位与蒲洪相当,而此人的儿子姚苌在前秦崩溃之时趁机建立了后秦政权,并围擒前秦皇帝苻坚,将其缢杀于新平寺。两个在后赵政权瓦解以后,相继主导关中之地的势力,在石虎的无心安排下开始逐步走上历史的舞台中心。

    而自东汉中期以来,西北地区的氐羌势力始终是中央政权的心腹之患,东汉曾经发动了百年对羌战争,几乎透支了整个国家的财政和民力,却依然难以彻底消灭。而氐羌部族势力,对于初摄朝政的石虎自然也是难以招架,所以积极拉拢反而是一个良好决策。也正是如此的权宜之计,最终使后赵政权内部的势力变得更加错综复杂。率领数万氐羌部族的蒲洪和姚弋仲遵照执行了内迁河北的计划,最终迁移到清河的滠头,即今河北省衡水市附近的枣强县,距离后赵都城所在地襄国即今河北邢台市不过一二百里。这一策略确实解决了当时石虎对于西北局势的忧虑问题,但是却为石虎身死之后政权内部的瓦解,埋下了一颗威力惊人的定时炸弹。

    在占据关中、安定西北之后,石虎即率军返回后赵都城襄国,得胜归来的他意气风发,用军事实力彻底证明了自己对于后赵政权的绝对统治。按照帝制社会的普遍做法,有此大胜,坐拥此功,自然是要进行大赦天下来笼络人心。同时石虎又让傀儡皇帝石弘下诏允许自己建造魏台,使其可以像当年的曹操那般独揽朝政,设置幕府。此时的石虎就像当年的曹操一样,名义上为辅汉之臣,实际上却为篡汉之贼,只是时机未到,人心不稳,贸然废帝取而代之,必然后患无穷,所以石虎开始上演一场曹操那般步步为营、架空皇权的政治把戏。

    延熙元年即公元334年三月,石虎派石勒最初起兵之时的部将,即号称十八骑之一的郭敖和自己的第六子章武王石斌,率步骑四万大军再次西进清除西北反抗的残余势力,所过之处望风而降。于是石虎将秦州今甘肃天水地区的三万户民众强制迁往今山东和山西等地。当时有个叫陈良夫的长安人逃奔至黑羌,唆使活动于今陕西关中北部地区的北羌王薄句大趁机劫掠临近的北地、冯翊地区,石虎二子章武王石斌和乐安王石韬遂率军将其击败,薄句大仓皇逃奔马兰山,郭敖本想率军乘胜追击败兵,却反而为溃散之兵所败,所部损伤殆尽,致使本占据有利形势的石斌等人,也不得不收兵返回所据之城,而身处襄城的石虎闻知军情如此,遂遣使者于军中处死了郭敖。

    而郭敖其人在公元330年石勒称赵天王,行皇帝事时,即被由左长史,署为尚书左仆射,同期任命的还有右长史程邈为右仆射,徐光为中书令,领秘书监。而程邈、徐光在石勒新丧,石虎控制禁内之时就已经被无故斩杀。也就是身为尚书左仆射的郭敖,其实是石勒朝唯一残留的宰辅重臣。石虎以军败为由处死朝廷重臣,很明显是小题大做,其用意并非在严明纪律,而是在清除自己废帝取而代之的潜在威胁,毕竟像尚书左右仆射这样的朝廷重臣,按照典章制度石虎哪来的权力可以随意诛杀呢?也正因为此,当年被石勒有意外派用来牵制石虎的秦王石宏,对此事颇有微词,石虎正好借此事将其一并幽禁了起来。而如此行为,恰恰印证了石虎随意废杀朝臣背后的险恶用心。

    在如此的阴郁压力之下,傀儡皇帝石弘最终也看清了形势。遂在同年九月主动捧着玺绶前去石虎所在的魏王宫殿,恳求石虎接受他的禅让。但石虎却并没有像当年曹丕面对汉献帝那般再三退让,而是一脸鄙夷的呵斥了可怜巴巴的皇帝石弘,言道:帝王大业的承继,自有公论,君为何自作主张禅位于人?此言一出,惊得石弘颓然倒地,他似乎看到了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的石虎,那险恶的用心。他并不仅是想做皇帝而已,他是要彻底清除石勒留下的一切,成为真正的开国帝王。清醒过来的石弘魂不守舍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的宫中,泪流满面哭着对太后程氏言道:先帝之骨肉怕是再也难以遗存了,石虎他是要对我们斩尽杀绝呀。母子二人遂抱头痛哭,无以言表,煌煌大业,何至于此呀。

    正在石弘请求禅让而不被允许的同时,朝中尚书也同样奏议,希望身为魏王的石虎可以顺承天意,依先贤唐尧、虞舜那样,行禅让之事,承继大位。如此一来,既能保留先帝血脉,又能顺石虎称帝之心,两全其美。朝臣认为如此这般,石虎自然不会拒绝,但石虎其心之狠辣超出了儒臣们的理性认知。他们认为古往今来宗室之争,不过是为了权力地位,只要让渡权力。彼此都是叔侄兄弟,何苦害其性命。而在石虎这边则不然,石虎不仅要攫取权力,称帝为至尊,更要铲除一切可能的隐患,绝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可能的威胁,这既符合他一惯残暴不仁的行为习惯,也契合其当下及身后的利益诉求。后赵政权看似稳固,其实却是群狼环伺,辽东、蜀地、凉州、江南皆有政权与之对立。他既需要一个绝对稳定的内朝,保证其未来的对外征伐没有后顾之忧。又需要一个统一的中央,可以供其横征暴敛满足其扩张和享受的欲求,而不受掣肘。

    留下石勒的血脉和亲信,就像是埋下一颗颗定时炸弹一般让其夜夜难眠,晋朝的宗室内乱和前赵的同室操戈,早已是前车之鉴。心狠手辣而又崇尚绝对集权的石虎,很明显并不愿意重蹈二者的覆辙,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与其假仁假义保留体面,不如一次做绝扫除隐患。所以不管是石弘的主动禅让,还是朝臣的奏议劝勉,皆被石虎无情的否决。所以石虎面对朝臣希望其接受禅让的请求时,只是冷冷的回了句:石弘愚昧而昏暗,先帝殡天,为人子却服丧无礼,这样的家伙就应该将他直接废黜,谈什么仿效先贤行禅让之礼。潜台词就是石弘这种不忠不孝而又昏聩无能之人,有什么资格和唐尧、虞舜相提并论,我又凭什么要接受他的禅让,承他这份人情。如今大权皆在我石虎之手,我想做皇帝的时候,自然会做皇帝,既不需要他同意,也不需要你们这些人的认可。

    石虎如此独断专行,打了个朝臣们措手不及,笃信礼仪儒道的他们,想不通石虎为何不接受如此两全其美之法。然而一个月后他们就明白了石虎此番作为的原因,是年十一月,石虎称摄天王,派人直接入宫宣布废黜石弘帝位,降其为海阳王,同时将其和太后程氏、秦王石宏、南阳王石恢全部幽禁于崇训宫中。当时石虎的使者持节入宫,宣布石虎旨意责令皇帝石弘退位立刻离开明堂之时,石弘知大势已去,一切都已经再无挽回的余地,遂迈步登车,神色自若,颇有壮士一去兮之悲凉,面对阶下矗立的群臣们,言道:吾不能继先帝遗业,而至于此,实在愧对诸臣,这可能就是天命已去,又能有什么好说的呢!石弘素来儒雅仁善,有谦谦君子之风,百官闻言无不涕泗横流,宫人亦恸哭落泪。只是石虎手握大权,无人可与之抗衡,君王被逼至此,百官亦人人自危,面对如今这般惨淡,他们也是无可奈何。而乘车而去的石弘亦没有在惶恐之中存活太久,数日之后崇训宫中一片哀嚎,血溅满殿,石勒之儿孙子弟尽数被杀,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