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观校书奇世录之十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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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重修铜雀台

    在石虎擅自贬黜石弘为海阳王,意欲取而代之的时候,后赵内部并非无人敢于反对,随蒲洪一起归附的羌族首领姚弋仲就对此事非常反感。石虎当时称居摄赵天王,虽然没有直接称帝,但也是后赵的最高统治者,作为后赵附庸之臣西羌大都督的姚弋仲理应来朝贺,但姚弋仲却称病推辞不去,以至于石虎多次下诏要求他入京拜谒自己,姚弋仲这才悻悻然的前去拜见石虎。

    姚弋仲虽然来拜见石虎,但却并没有半点来恭贺石虎初登大位之意,反而是当着石虎的面一脸严肃的质问他:时闻大王为声明于外的英雄豪杰,当年受先帝所托,扶臂托孤,希望大王可以辅佐新君,治国安邦。如今大王怎么忘记了先帝殷殷嘱托,反而强夺他人的君位呢?石虎闻言内心愤恨无比,心里恨不得把这个已经近五十五岁的老匹夫剁成八百块。只是姚弋仲素来品性端正,有君子之风,声望极高,不仅勇武有韬略,且其背后还有羌氐的支持,如果贸然杀了他,必然会激起一番大乱不可。

    石虎虽然素来残暴不仁,但却并不愚钝,他分的清孰轻孰重,所以面对姚弋仲咄咄逼人的灵魂拷问,虽然知其不敬,他也只能按耐住内心的暴怒,尴尬的回应道:此非寡人之本意,只是海阳王尚年少,不知治政理国之法,恐其难以担此重任,故才勉为其难代其位来安邦定国,以避丧乱。这段话说出来,恐怕石虎自己都不会相信,姚弋仲当然更不可能相信,他只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后赵内部势力错综复杂,他一个外人纵使再看不过去,也着实无法改变。

    但姚弋仲作为唯一敢正面,对石虎所做这般篡权谋逆的腌臜之事,提出异议的人,其勇气可嘉,同时也从侧面反映了姚弋仲这个人确实性清俭鲠直,并非虚名而已。而在后来的世事发展中,姚弋仲始终秉持这种直言敢谏的作风,并因此为石虎所信赖,不管是后来石虎病重之时,受命平定太子东宫卫士梁犊叛乱,还是在石虎死后平定谋求自立的冉闵叛乱,都恪尽职守为后赵稳定局面,竭力避免国家的分裂崩溃。

    直到后赵灭亡后,病重中的姚弋仲依然嘱咐诸子告诫他们,石氏待己不薄,自己本想为其尽力辅佐,可如今后赵已亡,石氏尽灭,中原无主,自己也没有办法。所以希望在自己死后,诸子应该尽快投降作为正统的东晋王朝,固守为臣之节,不要妄行自立,为不义之事。并在自己弥留之际特遣使向东晋投降,东晋因此封其为车骑大将军、大单于、高陵郡公等,而在其身后,其子姚襄续统其众归附晋朝。后来前秦皇帝苻生击败了姚襄,获其灵柩,敬其忠贞刚直,遂以王礼将其葬于西北故乡,即今甘肃天水冀县。享年七十三岁,其终之年为东晋永和八年,即公元352年。

    在姚弋仲直面石虎表达对其篡政不满的同时,石虎也意识到自己的统治根基其实并不牢固,所以开始大肆提拔自己人进入中央,并拉拢石勒旧部,其中最为典型的即任夔安为侍中、太尉,并让其执掌尚书令,此人是当年随石勒起兵最早的部下之一,和被处死于军前的郭敖等同为十八骑之一。二者同为石勒起兵时的亲军,且皆为中枢重臣,一个小错大惩惨死军前,一个积极靠拢得保富贵,这天差地别的结局,也展现了在权力更迭过程中,不能回避的残酷现实,局势骤变之时,不同的选择往往决定着不同的命运,稍有迟疑就是万劫不复。在石虎废帝自立的荒唐剧中,后赵内部企图反对者,基本全被清除干净,其他积极迎合石虎的人则顺理成章加官进爵。后赵政权就这样草草完成了一场旧瓶装新酒的宫廷政变。

    只是石虎其人并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主,他谋取帝位更多的是对权力的贪婪,而在此之后的十多年里,他统治下的后赵民众生活困苦,科税繁重,哀鸿遍野。而石虎本人却利用手中的权力,肆意妄为,极尽全力满足自己骄奢淫逸的生活。石勒去世后的第三年,也就是后赵建武元年即公元335年,石虎在确定内外局势稳定,所有反对势力已经被扫除后,便正式开启了他恣意妄为的暴君生涯。

    石虎首先将繁杂的理政工作全部推给自己的太子石邃,命其省视、决断尚书奏事,只有国家重大事务才需要请示报告,由自己决断,比如祭祀、征伐、刑杀、任免等,这些事关统治根基的核心元素。这一点石虎其实非常聪明,他既要保证权力不流失,使其可以利用权力满足自己的欲望。又要保障不为繁杂的政务缠身,而有时间精力来尽情享乐。从此处也可以看出石虎篡权的本质目的就是单纯为了自己的私欲,他其实并不在乎后赵的兴亡长久,历朝历代都鲜见如此的君主。

    大多数昏君是得到权力后,才沉迷于权力带来的利好之中。石虎却是为了得到那些利好,才公然废杀君主,攫取权力。他的目的决定了他的行为,后赵的黑暗统治从石虎篡权的那一刻就已经难以避免。而要享受极乐,必先要修筑宫室,当时曹操修建的鹳雀台即铜雀台崩圮,石虎便直接杀死了负责营建的典匠少府任汪,又命人在其旧址重修此台,新修之高台比之旧台大一倍有余。据史载其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二丈,上建五层高楼,总高达十五丈,基台加其上建筑共去地二十七丈。又极尽华丽装饰,窗皆以铜笼罩饰之,每当日出之时,流光照耀,使人叹为观止。

    石虎又命工匠造一铜雀高一丈五尺置于其顶,霞光晚照之时犹如凤凰展翅,舒翼若飞。同时石虎又封太子石邃保姆刘芝为宜城君,致使其得以干预朝政,并借此卖官鬻爵,谋取暴利,以至于后赵官员升迁往往不经府衙,反而出入其门。如此一来自然良吏贤臣士途难升,庸臣贪官骄横庙台。石虎又借机南巡,彰显武力,至长江而回,顺势迁都于邺城今河北临漳,并行大赦天下,下诏各族民众皆可信教。当时佛教盛行中原,石虎本人虽然嗜杀成性,却也笃信佛法。而当时佛教大家、西域僧侣佛图澄亦在赵地宣法,受到石勒、石虎的尊崇,因此佛教愈发兴盛。

    重修铜雀台,并不是石虎奢靡帝王生活的终点,这无比宏伟的百米高台,只不过是一切穷奢极欲的开始。建武二年,即公元336年,石虎又在襄国和邺城同时修建一殿二宫,在襄国营建太武殿,于邺城造东西二宫。其中太武殿基台高二丈八尺合今日高度十米,长六十五步,宽七十五步,以汉一步五尺,一尺约二十多公分来算,约占地五千六百平米,而五万多立方米的基台全部由满布纹理的石块砌成。又以漆涂屋瓦,金饰瓦当,银装楹柱,时人赞叹其珠帘玉壁,巧夺天工。

    殿中又以白玉为床,挂流苏华帐,又造金莲花覆盖于帐顶,极尽奢华之能事。而石虎出于对个人安危的警惕,特在宫殿基台之下,挖掘建造了一个独特的地下宫室,专为护卫驻守,内可藏兵五百之多。而如此奢靡复杂的工程,仅用月余即建造完成,可想而知当初为了建造这些宫殿,强行征用了多少人力,耗费了多少物资。而这些还只是石虎劳民伤财的冰山一角,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横生,石虎又命人在原有的显阳殿后再建九座宫殿,专门供给自己强征来的士民之女居住,九宫之中戴珠玉、着绫罗的女子多达万余人。

    如此糜烂之景,不由得不使人想起晚唐诗人杜牧所著《阿房宫赋》中描写的秦宫之景:妃嫔媵嫱,朝歌夜弦。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更为荒唐的是,石虎又拣选千余女子为骑兵,作为自己的车驾侍从,个个紫巾棉裤、金镂银带、五彩高靴,执羽仪,奏军乐,游巡宴饮皆伴其左右。置女太史,使其习练杂术武技,后宫女子个个要求习练骑马射箭,还要学习占星识云,俨然是一只装备齐全的娘子大军。

    而与石虎宫帏之中的荒淫无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时的后赵正在经受着一场严重的旱灾,粮食绝收,奸商趁机哄抬粮价,以至于达到了一斤黄金二斗粟的地步。百姓困苦不堪,石虎却并没有对其治下的灾民有任何的怜悯,依然如故的为了自己的军事扩张和个人私欲,增加更加繁重的劳役赋税。为了将洛阳宫中类似钟虡、九龙、翁仲、铜驼、飞廉等,这些前朝制造的礼器铜塑、奇巧之物搬至邺城,以大车千里托运。而在运输过程中,有一钟坠入黄河之中,为了把这个东西打捞出来,广泛招募三百谙熟水性之人潜入黄河之下,以竹质大绳捆扎,以百牛牵引滑车,硬生生将沉于黄河之物打捞上岸,又建可载百万斤重物大船走水路运送至邺城。

    而仅因这些奇物至邺讨得石虎欢心,石虎便因此赦免两年刑罚,赐百官谷物丝帛,并诏民赐爵一级,而另一边的灾民嗷嗷待哺却无人问津,如此执政何等荒唐。而其又欲于黄河之上投石建凌空高架之桥,废钱数千万亿,被强征劳役之人却饥肠辘辘,终不得建成,只能罢工。而灾荒蔓延,石虎不思减少用度,却让官员率领民众,上山入水采果捕鱼以做辅食,而就是如此救命之物,依然被权贵豪绅率部曲抢夺,民众劳而无获,生计更加无依。但此时的后赵统治残暴,石虎把持军队四处征伐,俨然是一个黑暗的军政府,民众根本难以反抗,许多人由于无法忍受只能自尽以避时乱,后赵之民苦,数百年而难见。

    石虎的荒淫无度,也导致其身边多有投其所好的佞臣,这些奸佞之徒为了讨好石虎喜奇弄巧的癖好,往往会进献一些奇技淫巧之物,比如时任左校令的成公段就曾突发奇想进献了一种结构怪异的灯具。其在一个长杠竿末梢处安装一庭燎照明装置,分两层结构,上盘放置照明用的烛燎,下盘则用于安置人员,其装置巨大无比,高达十余丈合今三十余米。石虎望之物奇,用之后更是甚为欣喜,遂将其置于殿中。结果就在这一年,也就是建武三年即公元337年,正月庚辰日即正月十七,太保夔安携数百文武大臣趁喜庆祥和之日,欲为石虎上皇帝尊号。

    可这个巨大的灯具设计时存在巨大缺陷,导致随着上盘灯烛的燃烧,灯油开始融化,进而溢出烛盘,滚烫的烛油顺势流入下盘之中,而当烛油倾泄而下之时,身居其下的大臣们躲闪不及,以至被活活烫死的人多达二十余人。如此喜庆之日,却因这么个讨巧之物生此惨案,石虎自然雷霆震怒,而对于进献此物的人更是厌恶至极,当即下令将成公段腰斩于市。成公段谄媚惑主,本想借奇物取悦于君,却忘了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石虎这种生性残暴之人。其欲为皇帝,翘首以盼群臣劝进之时,却因意外事故被扫了雅兴,不管缘由如何,石虎都是要寻衅出了这口恶气,成公段之死实不在物,而在于事,但其谄媚之行才是其必死之根由。其所遇之君喜怒无常,更是增加了他这类人,以各种离奇理由死亡的概率。而石虎近侍之人如此枉死者比比皆是,成公段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而烛燎之祸导致数十人伤亡的惨剧,并没有影响到石虎实现其皇帝大梦的步伐。仅在第二天石虎即堂而皇之的依照上古商周之制,将自己曾经称居摄赵天王改为大赵天王,去掉了摄字意味着石虎正式从原先代天子理政,进阶为自己主政,为自己日后最终称帝君临天下进一步铺平道路。石虎遂依礼于南郊祭天即位,宣布大赦天下,而之所以于南郊,是因为古人有南郊祭天,北郊祭地的礼制传统。

    东汉以来历朝历代天子均有在京都南郊外,筑圜丘以祭天的行为,更是加强了这种固有观念的形成。而石虎一心想要做皇帝,自然也要有样学样的搞如此形式来昭告天下。只是其所称为天王,这就使其诸子所封之王与其尊号出现了冲突,石虎为了突显自己的尊贵,所以想出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主意来避免这种父子同位的尴尬,即将儿子中称王的全部降为郡公,非其子的宗室子弟称王的全部降为县侯,文武大臣爵位依次递减,如此一来石虎顺理成章成为了万乘之尊,无人在其位上。只是世人做梦。也没想到秦始皇统一天下,废诸侯、置郡县的五百多年后,周朝的王侯卿相居然会以如此荒诞不经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中原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