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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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日宴

    转眼之间,紫芝在梅花别苑已经住了半月有余了,景筠近日里都不曾再来梅花别苑。

    现下紫芝还不知道孟府里的孟太医正发疯似地到处遣人四处在寻找自己,她只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孟府了。

    孟府养她一十五载,养育之恩尚且不能报答,万万不能再因自己报仇之事而累及孟府上下,否则他日怎能有脸面去九泉之下见自己的生身父母。

    孟太医因探听到有人见着紫芝去了长安方向,方写下书信派人送往长安。

    时日渐暖,在这梅花别苑中,春日里的景致与之前有所不同,此时园中的红梅尽数已凋谢,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

    但是在那王嬷嬷所住的小院子里,那边的海棠正在迎风吐香,海棠花虽不及梅花悠远、缥缈般的暗香,亦是颇惹人怜爱。许是低矮蔷木且又花香浓郁,因而种在偏处的小院里。

    这数日来,紫芝与王嬷嬷相处得甚是融洽。紫芝是在中药世家长大的,在与王嬷嬷的接触中教了王嬷嬷很多东西。同时,王嬷嬷也教会了紫芝许多女儿家应该会的东西。

    紫芝从小在父母与兄长的宠爱中长大,因着孟夫人总是亲手照料,所以紫芝并无贴身丫鬟,只是有一个小厮随侍身边,所以她对很多女子应该具备的技能并不甚精通。

    王嬷嬷是景筠的奶娘,景筠小时候睿王忙于前朝之事,顾不上他,多亏了有王嬷嬷的悉心照料。

    紫芝日常里与王嬷嬷相处融洽,慢慢的二人开始亲近起来,对于景筠的一些事情,王嬷嬷也不似从前那样三缄其口了,紫芝但有问起,皆会为其解惑。

    不知道紫芝是因为感念景筠收留的缘故才与那王嬷嬷慢慢亲近起来,还是因为景筠的吩咐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才让王嬷嬷与紫芝逐渐亲近起来。

    且说那夜景筠从梅花别苑匆匆回去,并未返回兴庆宫,而是直奔太极宫。他们主仆二人骑马行至朱雀门时,被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熙翎在城门处拦下了。

    那陈熙翎对景筠行了个礼,说道:“多日不见,侯爷可安好?”

    景筠近日方与那陈熙翎在万年县郊的南山围场一同狩猎,又见他今日此番说辞,想来是有急事发生。

    便在众守卫面前对陈熙翎说道:“本宫今日高兴,便多饮了几杯酒,一路夜风过来颇有些困意,此处距隆庆坊尚远,本宫恐遇见宵小之徒对本宫有所图谋,陈将军可愿送我回去?”

    那陈熙翎道:“末将自当为侯爷解忧!”便令手下人做好城门的值守记录,那城门守卫也速速牵来一匹马交与那陈熙翎,三人一行便进了朱雀门。

    待那三人刚走远,只听那朱雀门的守卫讥讽道:“这位侯爷倒是好兴致呢,三不五时地饮酒作乐不说,连个防身的本事都没有。”

    另一个守卫也附和着说道:“那也就是人家命好,能托生在皇家,要不然凭他数次夜间乱跑,依着宵禁令,他都要被巡夜的金吾卫抓住几回了吧。”

    三人方走远,那陈熙翎对景筠说道:“侯爷让末将好找,你可知睿王爷出事了,日间睿王爷去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留睿王爷在太极宫里用膳。”

    景筠闻此消息一惊,想着今日并不是父王每月去请安的日子,因问道:“可是我父王在太极宫里遭了毒手?”

    那陈熙翎道:“毒手倒是没有,只不过现下睿王爷被皇太后关在甘露殿的偏殿,听说还处置了宫人,此间内情如何,末将还不曾知晓,还请侯爷想想办法搭救睿王爷。”

    言毕,三人骑马直奔太极宫。彼时天色已晚,宫门已经下钥,若是连夜闯宫,惊扰了皇太后,只怕会令皇太后火上浇油,更是对睿王的处境不利。

    既眼下睿王只是被关在偏殿里,并未下牢狱,想来应暂无性命之忧,且待明日探听了虚实之后再行救援计划。二人计议已定,便各自分开回去了。

    翌日,景筠从太极宫甘露殿的张公公处探得消息,原来皇太后在世的子嗣如今只剩下当今皇上与睿王两兄弟和一个幼女(便是当朝长公主)。

    皇太后对长公主百般宠爱,先皇曾欲遣长公主去吐蕃和亲,彼时,身为皇后的皇太后曾以死相逼,先皇方才作罢。后因驸马的缘故,长公主大闹甘露殿,寒了皇太后的心,母女俩之间就有了隔阂。

    自此以后,长公主再也不来甘露殿问安了。但毕竟是亲母女,又是皇太后最疼爱的孩子,皇太后心里还是念着长公主的。

    长公主的生辰快到了,皇太后想着缓和一下母女之间的心结。而那长公主现下只与睿王交好,因此睿王时常在进宫请安之时,为皇太后和长公主二人疏解,也因此,近日皇太后召见睿王的次数多了起来。

    皇太后先前曾诞下过一位公主,只是那公主未及满月便夭折,因此皇太后对后来出生的长公主百般呵护。

    皇太后每每亲自教导,长公主冰雪聪明,兰心蕙质,各方面都像极了年轻时候的皇太后,也因此,无甚军功却能被封为“镇国公主”。

    那长公主在朝野内外颇有地位,坊间传言“只有皇上办不成的事,没有长公主办不成的事!”

    当日,皇太后与睿王在甘露殿叙完话,想着睿王在窦氏去后,对她亦算得上孝顺,又念及他一个人抚育皇长孙至成年的不易,遂动了恻隐之心,便留了睿王在甘露殿的偏殿里用晚膳。

    皇太后因着疲倦先回寝殿歇着了,甘露殿的下等洒扫宫女滢儿近来与睿王多次照面,想着睿王与现王妃并不似从前与窦氏那般恩爱,遂动了上位之心。

    睿王因着不得母后的喜爱时常抑郁烦闷,皇太后走罢,睿王才敢自顾自地嘲讽道:“皇长兄虽然早夭,却时常被母后惦念,每每挂在嘴边。皇弟虽无甚才干,与父皇相差甚远,却因着一味地顺从而讨得母后欢喜,还承了帝位。若非是皇妹之故,母后近日如何能如此频频召见我!”借着幽思不禁又多饮了几杯。

    平日里那滢儿是没有资格进内殿侍奉的,那滢儿趁皇太后离开,欲对睿王行引诱之计,遂仿着窦氏从前的模样打扮了一番,前来为睿王布菜。

    因着滢儿言语间的挑逗令睿王心生厌恶,又恐是皇太后的计谋,所以并不理睬那滢儿。

    那滢儿见睿王浑身酒气,恐以后再无此等良机,便想坐实了他二人的事,遂自行宽衣扑向睿王,睿王呵斥一番,厌恶地推开那滢儿,滢儿方与睿王在殿内撕扯起来。

    只是那偏殿的动静到底是惊了皇太后,又看到那滢儿仿着窦氏从前的模样,皇太后又惊又气,暴怒之下当即处死了滢儿,连带对管教甘露殿宫女的周司仪也进行了杖责。

    皇太后转身对睿王好一番辱骂:“你这个逆子,竟如此大逆不道,不知廉耻,竟与宫人在我殿里苟且,还比着那贱妇的模样!”

    “阿娘,儿臣没有!”睿王一声泪下,纵是委屈,言语间却不知如何分辩。

    “阿娘”是睿王幼时对皇太后的称呼,皇太后一下愣神了,看着眼前睿王狼狈的模样,心中思索到或许眼见并不为实,遂只是命人将睿王关在偏殿里思过。

    景筠探得此番内情,不敢贸然行动,恐弄巧成拙,遂决定去长公主府向姑姑求救。

    长公主府的门子入内禀报后,长公主的心腹韦典军前来迎景筠进内院。

    见到景筠,那韦典军忙上来请安,笑问:“是什么风把侯爷吹来了?侯爷可还记得小人?”

    景筠道:“我见你面善的很,知道你是姑姑身边的近臣,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了。”

    那韦典军笑道:“侯爷当是贵人多忘事,侯爷折煞下官了,小人不过是公主府典军,不敢假借公主近臣的名号。”

    见到长公主,景筠忙跪下行了个大礼,长公主命他起来说话,景筠并不敢起身。长公主遂屏退左右,起身去扶景筠。

    “现下并无外人,你今日既来找我,必是有难为之事。此处并无外人,既欲求助我必有一番长谈,岂有跪着说话之理!”

    景筠听罢,依着长公主的扶持站了起来,方告了座。

    长公主因问道:“我虽与睿王兄交好,与你却无甚来往,今日侄儿来我这里不知是为了何事?”

    那景筠便向长公主诉了前情,私以为此事自己不宜去求情。

    “一则是于父王名声无益处;再则皇太后从前不喜欢我母亲,不知是否会因为母亲顺带对自己有偏见;三则,若是自己直接去甘露殿,皇太后多疑又专权,必会牵连为他透露内情的宫人。”

    长公主听罢对景筠另眼相看,此前因着景筠早早搬离睿王府,所以自己虽与睿王兄交好,却与景筠并不相熟,只是听到坊间有传言,言说这位侯爷不学无术,就爱饮酒,成日里流连在勾栏瓦院里。

    今日见他有礼有矩,又思路清晰,对各方利弊均有见解,不禁对景筠生了些好感。

    其实长公主并不十分地敬重睿王兄,与睿王兄亲近乃是因为现下的皇族之中,其他人皆入不了她的眼。

    自先皇归天以后,虽然六皇兄即了大位,但朝政依然把持在皇太后手里,六皇兄既胆小又怯懦,亦无甚处理政事的才能。想来是因为他好拿捏,所以母后才选了他。

    六皇兄从前从太子被贬为宁王,在宁州的时候,与那韦氏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概因念及患难与共之情,自登基后对那韦氏言听计从。朝中素有传言“大事问太后,小事问皇后”。

    自先皇归天以后,大权在握的皇太后蠢蠢欲动,彼时能即位的只有五皇兄(即睿王)与六皇兄。

    彼时,在神都将养的皇太后召六皇兄(彼时的宁王)从宁州回来治丧,当下即二封了太子之位,月余便举行了登位大典。

    册封宁王正妃韦氏为皇后,韦氏宫女燕儿因在宁州诞下一女,被追封为才人。此女由韦氏抚养,被封为安宁公主。

    那安宁公主甚是无礼,仗着自己乃当朝唯一的公主身份,连长公主都不曾放在眼里。每每讥讽长公主年老,自己才是最尊贵的公主。

    自搬回长安以后,那安宁公主竟看中了长公主的府邸,虽未成事,亦惹得长公主颇为不快,每每进宫,必对皇太后言及厌恶之辞。

    那韦皇后行事也颇为放肆,公开地干着卖官鬻爵的勾当,因着韦皇后大肆敛财,前朝的斜封官一下多了起来。

    因着此等路子上来的斜封官大多无甚才干,只一味知道阿谀奉承,尚不会对朝廷政事有过多见解而对朝政指手画脚。

    又因长公主的幕僚里亦有斜封官,为免长公主受韦皇后牵连,被韦皇后一党针对,因此皇太后并未过多插手此事。

    不过话说回来,那皇太后当年能处死睿王妃窦氏,焉知他日不会对那韦皇后下手呢,或许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不多久,长公主的生辰到了。那日长公主穿着一身母后喜欢的榴色的襦裙,簪花带钗的进了太极宫,殷勤的禁军一路为长公主开道。

    长公主的车驾还未到甘露殿,便有宫人传话与皇太后。

    皇太后已经半年没有见到长公主了,忙吩咐宫人把备好的公主喜欢的吃食都摆上来,又命尚衣局把自己为公主准备的各式衣裙送到偏殿里挂在花衣架上。

    当下有宫人禀报:“回皇太后,睿王爷还占着甘露殿的偏殿呢。”

    若非宫人提醒,皇太后把睿王都忘了,因吩咐道:“去把公主的衣裙配好直接送到我的寝殿,再给睿王沐浴熏香,千万别让他等会儿惊到了公主。”

    皇太后一声令下甘露殿上下都忙了起来,皇太后又嘱咐道:“给睿王找身喜庆的衣衫,让公主看着也高兴些,让他收拾干净一起来为公主过生辰。”

    母女俩许久未见,二人均未言及驸马之事。长公主多番提起幼年与母后和皇兄们过生辰的情景,引得皇太后不再计较睿王之事。

    雕盘绮食,把酒言欢。

    长公主言说想念母后的手艺,杯觥交错里,三人笑声不断,甘露殿好久没有这么欢乐的情景了。

    至掌灯时分,长公主对皇太后说:“母后,我今天特别高兴,成日里都是一个人吃饭,今日有你们陪伴,我胃口都好了。女儿不想孤零零地回府,让皇兄送我回去吧。”

    当即搀着睿王出了甘露殿,长公主一字未提景筠求助之事,只是对睿王说道:“前日里我在街上遇到了景筠,已经那么大了,皇兄当年没护住窦氏,如今定要护住景筠。”

    那睿王闻此一言,心里思索到:“皇妹言之有理,景筠是爱妃和我唯一的孩子了,我以后须得再小心谨慎些,万不能让景筠有什么不测。”

    当夜,长公主遣韦典军给景筠送了一封书信,上书:侄儿所念之事现下已然妥当,无需再有忧虑。只是恐人多眼杂,若无事勿要频频来府,恐被有心之人察觉。

    这一日,紫芝与那王嬷嬷在研究食材的问题,因为听高尚说景筠最近总是吃得很少,面庞消瘦了许多。当然,睿王之事,那高尚是万万不敢说的。

    “春季是阳气初发、万物初生的时候,饮食应当以温补、清淡为宜。嬷嬷,我们可以试着把食材换成山药、新鲜青绿色蔬菜一类的,或许景筠会喜欢呢。”

    新鲜的青绿色蔬菜王嬷嬷倒是知道怎么处理,至于山药,倒是有点为难,因从前睿王府里不曾吃过此类平民的食材,所以不知道该做成什么菜式。

    “嬷嬷,山药作为药食两用的中药材,可以做成很多种菜式的,比如山药红豆圆子、山药甜饮、山药枸杞粥、山药鲜百烩等等。”

    曾经负责景筠日常起居的王嬷嬷知道景筠是喜欢甜食的,遂决定和紫芝做点山药红豆圆子和山药甜饮试试。

    紫芝呵呵笑道:“山药红豆圆子也是我最爱的甜点呢,只是工序太麻烦了,所以母亲只是在我病着的时候做过几次,不过我已经把工序都学会了。咱们今天可以饱口福了,也请嬷嬷试试菜,我再依着侯爷的习惯做调整。”

    紫芝于是写了需要的材料,王嬷嬷安排园中负责采买的刘嬷嬷去买食材:

    生山药半斤、地瓜粉一斤、红豆沙适量、新鲜牛乳少许、应季新鲜果品两种、应季新鲜绿叶蔬菜多种。

    念及“山药红豆圆子”,其实紫芝也是想念孟府上下的。

    紫芝还记得那年,孟夫人为自己做这款甜食,山药健脾胃,红豆能补血,但是只煮这两样东西又很单调,孟夫人又怕紫芝吃太多汤圆而胃胀气,所以研究出了“山药红豆圆子”,那复杂的工序里面,不仅藏着美味,还藏着孟夫人对紫芝的关爱。

    “山药红豆圆子”的工序比较复杂,首先需要将生的山药洗干净再蒸熟,再加入地瓜粉,然后再填入红豆沙,再揉成圆子,把水煮沸后,用大火煮熟即可。”

    刘嬷嬷采买回来后,紫芝与王嬷嬷就开始忙碌了,王嬷嬷不愿将景筠的起居事物假手于人,总是亲手做每一道菜品,二人虽是名义上的主仆,但这二人早已经是母子般的情谊。在王嬷嬷心中,只怕景筠的位置是排在亲儿子王福田前面的。

    二人在膳房里忙碌了一个下午,为景筠准备了与平日里不一样的吃食,看着王嬷嬷满身的汗水,紫芝有一点内疚,觉得自己不应该提出“药膳”这个想法,可是想到景筠能吃得很开心的时候,王嬷嬷也会感谢自己吧。

    景筠很久没有这样好的食欲了,把整个碗里都吃干净了,又对王嬷嬷道:“嬷嬷似乎换了食谱,从前未曾见过这道甜点。”

    那王嬷嬷在景筠旁边喃喃道:“小姐可是没少帮我,食谱都是她的功劳。”

    景筠转头看了一眼紫芝,他的神色里有那么一丝欣赏,眉目间又颇有隐忧。

    紫芝心里一紧,这是她从未在景筠脸上看到过的神色,景筠从前进膳的时候从未如此失态过,这细小的变化并没有躲过紫芝的眼睛。

    紫芝以为是景筠的身子不舒爽,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又摸了下景筠的额头,在景筠的不配合之下还是给他号了脉,接着说了一句:“启禀侯爷,侯爷今天很健康。”说罢忍不住自顾自地笑了。

    不等景筠开口,紫芝又问道:“方才,你那个表情是因为今天的膳食太好吃了吗?”。

    景筠不理睬紫芝,只是站起来对王嬷嬷说道:“这丫头还需要再历练一下,这么不沉稳,叫我如何能宽心。”

    景筠与王嬷嬷讲完之后,转过身来,用从未有过的严肃的表情对紫芝说:“芝芝,晚些时候,你来一趟书房,我有话对你说。”

    紫芝点了点头,心里觉得很纳闷,因为只有父亲唤自己的时候是“芝芝”,况且连王嬷嬷都不曾被允许进入景筠的书房。

    这一刻紫芝一点都不好奇书房里面会有什么物件了,只是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了。

    紫芝一件一件无比郑重地换了身素色的衣服来到书房,过来时,书房的门是敞着的,景筠端坐正厅在抚琴。

    紫芝站在门外,拘谨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景筠抚着琴并未起身相迎,只是徐徐开口道:“起风了,你且带上门进来吧,我有话与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