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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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桃溪堡(上)

    紫芝与景筠二人在雅间里又说了会儿话,忽然又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只是此番景筠并未起身,只是朝着门外的方向,说了句:“你进来吧。”

    原是高尚来了,走到他二人身前,向着景筠行了个礼,并回禀道:“侯爷,晋王现下已经出了金光门了,一路上并无可疑人跟着。琥珀姑娘已经去安排车驾了。侯爷可是要回隆庆坊?还是要先安排小姐回梅花别苑去?”

    说了这半日的话,景筠觉得气氛略微有些压抑,低头稍微思索了片刻,便对着高尚耳语道:“你且先去果子行买点鲜果,在备上点扶芳饮、蔗浆、乌梅浆,再并一些甜口的吃食一起放到马车上,再来接我们。”

    那高尚得了景筠的吩咐,当即又转身出了门去。

    景筠又看了看紫芝,宽慰地说道:“这些日子里,让你一人留在梅花别苑,倒是我冷待了你,今日又与你说了这许多的伤心事……”

    景筠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见你身上这件芳菲色的襦裙很是衬你,显得你更是肤如凝脂。且今日又是雨后新霁,现下里春暖日融,便又想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稍时,琥珀进来向景筠回了话,方带着他二人,从茶楼靠着财神庙方向的暗巷处下了楼,那高尚早已换了另一辆马车等候在巷子里了。

    景筠扶着紫芝先上了马车,自己再跟着进了马车上。

    高尚驾着车,向南出了西市,一路奔安化门而去。

    景筠因见紫芝这半日里都不怎么吃东西,便把高尚提早准备的食盒捧在腿上,又双手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我知你同我一样,也喜欢吃甜的,所以让高尚去准备了几样新的吃食,待你品一品。”

    紫芝的脸上隐隐有一团绯红,她低声说道:“你又知道了?”

    “芝芝,当初遵着孟公的意思,也是为了保护你,只能派人悄悄地打探,又怕认错了人,也只好多跟了你几日,常常见到你去买蜜饯、糖饼、透花糍一类,所以,我才敢猜测你同我一般也爱吃甜的。”

    说罢,景筠从食盒里拿出一壶蔗浆,又双手递给了紫芝。

    据闻,蔗浆乃是把甘蔗榨的成汁,去渣后之,经过晾晒、熬煎等工序再加工成甜浆。

    制成之后就会保存于缸、罐一类的容器里。

    一些高档的食肆、酒楼还会把制成的大量的蔗浆存入冰窖深处,以便能长期保存,或是能反季节售卖。

    景筠道:“老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倒是不这么认同,既然人生苦涩,那更应该吃点甜的。芝芝,你尝尝这个。”

    紫芝轻呷了一小口,惊讶了一句:“竟然这般甘甜,比鲜甘蔗还要甜出许多。父亲总是说我身子弱,所以不许我尝此类冰过的饮子。不承想,竟是错过了美味。”

    景筠又说道:“那你可错过太多太多的美味了,待再过些时日,上林苑的樱桃就该成熟了,我摘些来带给你。在樱桃上面淋上蔗浆,你肯定爱吃。”

    据闻,把蔗浆浇在樱桃之上,这是现在长安城里最受追捧的甜食之一,宗亲皇室家的贵女都以能尝上这一口鲜甜为荣,甚至在圣人犒赏三军的餐桌上面,因它色香味俱佳,所以也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此外,另有一种也很流行的吃法,那就是先把奶酪淋到鲜摘的果子上面,然后再覆上一层蔗浆,此种吃法被称作是“酪樱桃”。

    这里的“酪”指的是还没有风干的鲜奶酪,吃樱桃的时候,把这乳酪像给汤饼浇卤子一般,浇到鲜嫩的樱桃上面。

    以鲜乳酪的醇厚,搭配上头茬樱桃的鲜美多汁,不仅仅是唇齿间的享受,其色彩看上去也是赏心悦目。

    这光是想一想,景筠都要流下口水了。

    他二人在马车里又吃了一些糕点,景筠方又拿出了一壶解腻的乌梅饮子递给了紫芝。

    现下乌梅还未到采摘的时节,这乌梅饮子原是用旧年的乌梅粉和着陈皮粉,再佐以适量冰糖或者蜂蜜,再加水熬制而成。

    二人说着话间,高尚驾着马车已经到了安化门外的清明渠。

    这清明渠,从西南引入了潏河河水,此渠乃是为皇城和宫城供水的渠道之一。

    马车过清明渠,又走了一会儿,只见马车外面凤尾森森,古木参天,茂林修竹,还能听到清风穿林而过的声音。

    又径直前行了约摸一刻钟,隐隐闻到了一股泥土的清香,二人方下了马车。

    景筠对着紫芝吟诵道:“杨柳青青景色新,桃花相应笑迎人。”

    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开得正盛的桃花,此处正是万年县下辖的桃溪堡村。

    只见此处树树皆是春色,山山尽是晚霞。

    在这一片村落里,房前屋后家家户户遍植桃花,此外村后还单有一大片的桃花林。

    此时正值桃花盛开之季,眼前红云弥漫,芳香扑鼻,还有忙碌的蜂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

    景筠带着紫芝,沿着村里的石阶往上走,直到走到一个门前有两颗柳树的小院,方停了下来。

    高尚走在前面,在院子里为他二人打扫出来能落座的地方,又拿了两个软垫出来,二人方在院子里树下的石凳子上面坐了下来。

    景筠撩开紫芝的帷帽,对紫芝说道:“这个院子不常有人来,今日是临时起意过来看看,主要是想带你看看这里的一片桃花。”

    紫芝方对景筠说道:“从前,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牡丹芍药、梅花、水仙、蕙兰这般的名品花草。”

    景筠又说道:我朝如今,国力繁荣兴盛,百姓安居乐业。人们不用再为衣食而忧,便有了空闲来栽培观赏作物,由此可见,粮食的富足乃是赏花弄月的保障。”

    紫芝接着景筠的话回道:“这倒是正理,我看书上说,石榴花乃是汉朝时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现如今我朝也鼓励与外商往来,除了吃食和香料,还带回来许多我从未见过的花草。”

    景筠又道:“骊山那边倒是种了许多石榴,冰库里应该还存着些,该日我给你弄些来。不知梅花别苑里,可有什么让你特别中意的花草?”

    紫芝又说道:“梅花别苑,除了花圃其他地方我都不曾细看过,此前在暖房里,见过的正在开花的芍药,这倒是让我颇为中意。”

    世人常说“花王是牡丹,芍药是花相”。

    但是论理来说,牡丹此花,起初并无名气,自我朝开始方才有耳闻。

    所以,牡丹乃是依着芍药的名气才被人们所认识的。

    虽有文人墨客就“芍药输给了牡丹”而颇有微词,也常常有文学大家们找各种由头来给芍药翻身,但是这“一王一相”的称号也还是就这般流传了下来。

    平日里的芍药在暮春时节才会盛放,此便是文人们吟诵的“殿春而放”,芍药也因而又被赐名为“婪尾春”。

    这里所赋予的含义是,虽然从节气上来看,已经是立夏了,但是我朝疆域辽阔,很多地方依然还有着春天的氛围。

    尤其是在此时节,春花已尽数凋零,而芍药却开的尤盛。

    所以诗人们又有诗文传诵,因觉此景似是在向春天饯别。

    花朵之上凝结的便是对春日光景的流连,于是坊间又用芍药来表达惜别的情意。

    离别之时,心中纵是有千言万语,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向对方送上一支芍药,如同用折柳来表示挽留之意。

    临走之人和送行之人,这其间深深浅浅、不能言说、只能意会的思绪,此刻,便都在这朵花中了。

    紫芝记得,在孟府的时候,每次孟太医出门去山里采药总是好几天才回来,临出府门的时候,都会亲手摘一支芍药送给孟夫人。即便不是在花期,也要用彩纸折一朵芍药,送与孟夫人。

    虽然只是一支芍药,却又极尽秾华,就连在《诗经》里也有许多写芍药的画面。

    所以,这不仅仅是一朵花,它还承载了许许多多的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情意。

    紫芝从小在孟府耳濡目染,想来,她喜欢芍药也是希望日后,能够觅得一位如意郎君吧。

    只是如今,为了探寻母亲中毒一事,只怕紫芝已无心情爱了。

    紫芝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看着景筠说道:“白日里,听你们说叔祖父出了金光门,可是另有什么事情,不知叔祖父在京中的居所在何处?”

    景筠又说道:“叔祖父现下不在京中居住,他久居晋州的蕙园。听说他的院子里种了许多明贵的兰草,我曾栽植过两株蕙兰,不过都没有成活,有机会我定要去看看叔祖父是如何养兰花的。”

    紫芝听他这番说辞,心中思索了一番,乃说道:“有女一人,生于蕙园,其名曰蕙娘。”

    景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道:“芝芝,你的意思是……”

    紫芝对着景筠点了点头,说道:“今日你说得对,既是要有新身份,那必得有个新名字。”

    景筠看着紫芝,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紫芝方又问景筠,道:“那叔祖父可是又回了晋州,我真是不孝,为了我的事竟然让叔祖父做贼似的两地奔波”,说罢,紫芝又开始满目忧思。

    景筠摸了摸紫芝的头,安慰她道:“这也不能怪你,叔祖父既有封地在外,无旨则不得回京,如若是被有心人向上面去告了密,则后果不堪设想。”

    景筠抬头看了看天空,情不自禁的吟出来:“

    冉冉星河远,

    夜深天宇寒。

    露华垂芳草,

    萤火随风悬。”

    说罢,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紫芝身上,缓缓说道:“芝芝,不,蕙娘,更深露重的,我们进去吧。”景筠遂搀着她进了屋檐下。

    二人进屋坐在正堂,景筠望着紫芝,说道:“蕙娘,前路没有桃花,只有荆棘一片。你当真想好了吗?”

    蕙娘一字未说,只是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

    方才不见高尚,原是在东厨里忙活呢。

    见他二人进来,高尚笑着说道:“今晚可不比在如意楼,有大厨。也不比在梅花别苑,有王嬷嬷。今日二位且将就一下。”

    午间,高尚应着景筠的差遣去买果子的时候,见着果子行边上有卖蒸饼和古楼子的,鬼使神差般地就一起买了些。

    只不过他是给自己买的,所以三个人来吃又有点不够份。

    所以趁着他二人在院里闲话的工夫,高尚又去附近的农家买了些配菜,煮了一锅馎饦。

    高尚把午间买的吃食回锅热了一番,并着馎饦一并呈了上来。

    因着此间并无外人在,他三人便一起围坐在餐桌前。

    高尚笑道:“怪我怪我,原以为侯爷只是想看看清明渠,心想一来一回怎么都够了,便不曾备索唤。小的可是只会做馎饦,您二位尝尝看。”

    且说说这馎饦,此物乃是掺一定量的水在面粉中,再搅作一团,然后用筷子夹入片状,放进煮沸的锅内,煮熟佐入蔬菜和其它调料。

    为不辜负高尚的好意,蕙娘便尝了一口。

    缓慢的的咽下,又喝了一口汤,擦了擦嘴角。

    方对高尚说道:“这馎饦有点硬了,不过这汤还是不错的,配了茴香在里面,你有心了。”

    景筠看着眼前的馎饦,并不敢下手,听到蕙娘如此说,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

    “蕙儿,我记得那时候送令堂去神都,我能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茴香味道,想是令堂惯以茴香来熏衣赏。”

    蕙娘闻此一言,手中的琉璃鸳鸯碗竟没拿稳,摔在了桌上。

    景筠慌不迭地站起身,抬起蕙娘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上,“可有烫伤手?”

    景筠一边用自己的袖子擦着蕙娘的手,一边用嘴吹着,又一边骂高尚道:“你怎么回事,不知道提前把汤水盛出来晾一下吗?”

    蕙娘心事重重地低声咕哝道:“景筠,不怪高尚,是我……”话未说完,蕙娘忍不住哭出了声来,景筠将蕙娘抱在肩膀上,拍了拍她的背。

    蕙娘哭了半晌,吓得景筠和高尚在旁不知所措,又不敢说话,就等着蕙娘自己平复下来。

    待蕙娘平静了心绪,景筠替她拂去她脸上的泪痕,抚着她坐了下来。

    在烛火的映照下,此刻眼带泪光的她尤是楚楚可怜。

    她伤心地对景筠说道:“景筠,你知道吗,旁人用茴香熏衣裳只不过是为了给衣裳挂上一缕清香。”

    紫芝又拂了一下眼角,默然良久,才又对着景筠说道:“可是有孕之人是万万不能用此物的,闻多了就会使体内的胎儿异常胎动,最终目的应该是为了使其滑胎。我还未出生,她便护了我好几回,我却不能对她尽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