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梦楼小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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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质问

    姜琢踮起脚尖,仰着头细心擦拭着姜谦豫的伤口。

    姜谦豫则闭着眼养神,眼角偶尔才会抽动一下。姜琢看在眼睛里,知道手法重了点,力道便使得轻些。

    “那刁升斗忒不靠谱,天都黑了还没回来,饿死我了。”楚怜蓑推门而入,气呼呼地发着牢骚。

    姜谦豫抬眼看了看他,旋又闭上了。悠悠说道:“年轻人点没定力,只耽误一会就饿得受不了了,如此怎能成事。”

    楚怜蓑被他一说,竟是反驳不得,杵在那里默默不发一语。

    姜谦豫见状继续道:“习武者器与心并重方能有所成就,你空有一流悟性根骨,但是未经风浪,心性未锻,所以器量不佳,难有进益……”

    “咕~”

    一声腹鸣如鼓作雷发,连绵不绝轰响起来。

    姜谦豫神色淡定,正按着肚子不住搓揉,转过头问姜琢:“琢儿,,刁先生去了多久,莫不是遇到了麻烦给绊住了。”

    姜琢看他毫无愧色,撇了撇嘴,把那洇红了的湿巾扔回热水盆里,回道:“武州城响了两回钟,两个时辰总是有的。”

    “你看看你看看,楚公子的牢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嘛,刁升斗这家伙真真不靠谱。要不这样吧,琢儿你做点饭,给楚公子垫垫?“

    楚怜蓑原本只想静静看他演戏掩饰,但听到支使姜琢给自己做饭,立马高兴起来,忙跑过去牵过姜琢小手,笑道:“姜前辈说的在理,既然刁升斗没回来,还请妹妹千万不要推辞,小露一手。小生向来口薄,早盼着妹妹这遭了。”

    姜琢触了电似的缩回手,又讷讷后退两步,躲到父亲身后,红着脸道:“不成,不要听爹爹胡言,我做不来的。前几天白白费了好些米面,一口都不能吃,全喂了池中鱼儿。”

    姜谦豫看着楚怜蓑错愕的表情,哈哈笑道:“这丫头只在你面前弄虚,这年头哪有姑娘家不会做饭的。”说罢伸手来够他的肩膀。

    手刚伸到半路,陡然加速。楚怜蓑来不及反应,已被一把拨开,甩出老远。顾不得疼痛,楚怜蓑一个鲤鱼打挺站定,慌忙间摆了个守势。定睛看时,见姜谦豫立在原地,手里捉着一支衔羽弩箭,箭尾缀着一块还在摆动的碎锦。

    姜琢“呀”的一声,怕父亲受了暗算,慌忙迎了上去。

    姜谦豫叹了口气,摸摸姜琢的头,笑着取下碎锦,摊在桌上笑道:“放心,这人没有恶意。”

    楚怜蓑收了架势,凑上前看,只见那碎锦上面工工整整写了一行蝇头小字:

    拔苦天后山专侯。

    姜琢把那布条一把扯过,扔到了火堆里烧尽,转过身出手扣住楚怜蓑的腰,楚怜蓑吃痛,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姜谦豫低下眉眼来,满是慈爱地抚摸着姜琢的头发,轻声安慰道:“乖,故友远来,我去会一会,你照顾好楚公子。”

    姜琢不管,拨开姜谦豫的大手,双臂复又紧紧环住父亲的腰,死不松手。

    姜谦豫好不容易掰开姜琢扣在一起的手,蹲下身子给她细细擦干了眼泪,“哎呀,你看你,多大个人,也不知臊。”

    姜琢默默松开,小声道:“半个时辰,你敢不回来。”

    姜谦豫点点头算是应允,再不停留,开了房门,足尖一点,人便不见了。

    姜谦豫纵上房顶,举目四顾,见山腰处远远亮着一星烟火,跳着微微的光。姜谦豫左右巡视一番,确定无人窥伺之后,施展身法,望那火光亮处奔去。

    夜晚山间清寂,松风引籁,石泉流荧,唯余虫鸣阵作,盈耳而不入目,端地可亲。

    姜谦豫行到火堆前,坦然坐定,顺手捡了几根树枝,折作几段,扔进火堆。

    火堆对面坐着一疏阔汉子,蓄这短髯,眉目颇是锋利。

    不待姜谦豫说话,那人朗声问道:

    “相传上古之世,天下间纷纷扰扰,武学乃是末流,敢问主流是何?”

    “无论何时,武学都是根基,并非末流。若问主流,许是修真之法。”

    “何为修?”

    “采补天地,充实精神。”

    “何为真?”

    “纳万法,秉本心。善者证善,恶者证恶。是为真”

    “修真者为何以人为众,妖者皆以幻化人形为高?”

    “人乃小天地宇宙,孔窍周流,悉循天理。是以唯人可自证而明天道。”

    “采补天地,于天地有亏否?”

    “天无尽,地恒广。有亏者非天地,实人也。”

    “试解。”

    “窥天机,避轮回,凌弱小,破恒常,乱因果,争名利。不修本心而乱天下,取亡之道也。”

    “法道证己,所得者为何?”

    “破开虚妄,照见本尊;天地万法,信手而得。”

    那汉子顿了一顿,目光逼视姜谦豫:“既可得大神通,明天理,为何今世不存?”

    姜谦豫嬉笑道:“老五,你我兄弟一场,几回生死,竟还信不过我。”

    “先回答。”

    “好,当初结义,就是因为天下局势乱纷纷,门派间互相倾轧,人人抱有私心恶欲,皆以武功为首务,杀伐争抢,去道日远,失了本心。近三十年,因怀璧被灭的世家门派,几乎近半。恰似传说中的修真毁灭之道。前车殷鉴不远,姜某心中惴惴,怎能忘记。”

    那人颜色稍霁,从火堆里拨出一个尺余长的泥包,撅到姜谦豫面前:“新烤的叫花鸡。为你采买的那个算命先生赚了个功夫不错的年轻人,此刻正往那移风寺去了。”

    姜谦豫默默嗯了一声,只顾着拿木棍戳那叫花鸡。

    “还有一件事,不问明白我心里始终不痛快,你为何要背弃兄弟,想着隐居。”

    姜谦豫苦笑一声,叹道:“拔苦与乐,你我同历几度生死,情义更胜亲兄弟。我这一走了之是有些对你不住。”

    那人沉了脸,说道:“这不是重点。”

    “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琢儿他娘?”姜谦豫戳了几下叫花鸡,奈何泥块坚硬,根本戳不动。只好先踢到一边,拿着小木棍在地上乱划。

    那人脱口说道:“洒金城。”

    “没错,是在洒金城。我与芸娘的婚事,还是你撮合的。后来有了琢儿,却与你更亲。”

    那人有些不耐道:“我问你答就行了,别净扯芸娘和琢儿来遮掩。”

    姜谦豫微微一笑:“我刚刚的就是回答。”

    那人想了一想,抬头自语道:“圣人无亲,是我失了计较。早知如此,当初见你对她有意,我就该先一刀斩了她。”

    姜谦豫不置可否。

    那人继续道:“如果真是因为她们娘俩,这理由说得过去。但不告而别,甚至和老大都动上手,远不至于。所以,非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

    “你有没有想过,离欲天,无漏天,玉净天,具足天,包括你我的乐座天和拔苦天尊号,都来自佛家经籍,可我们当初组建,却靠的是道家论述。别的我便不多说,你自己应该能想明白的。”

    拔苦天目光转而凌厉起来,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