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梦楼小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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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传剑

    姜琢攥着药瓶,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沈骈则手指轻扣床沿,似乎在思考着如何开口。

    余诏龙离开后,两人反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姜琢此时思绪飞转,想着自己离开京师这两年多时间里,好似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走到哪里就停在哪,别人说什么自己照着做就是,从来就有认真思考过今后的日子究竟该怎么个过法。似乎这段时间的人生是一片空白,除了受了些苦,似乎没有哪怕一个念头是自己做得来主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迷茫起来,自从父亲离开后,自己确实像是个废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一个决定,也没想过自己今后要过怎样的生活。心里有一个声音窜起来呐喊着:姜琢,拿出主意来,有话就说,别再迁就下去了,不然你只会越来越累,直到完全失去自我。

    姜琢这一次没有犹豫,听从了内心的声音。打算把自己不想学武这件事摊开来和沈骈说清楚,她自己本就有数不清的麻烦,不想再添更多了。然而当她回头准备开口的时候,人却呆住了。

    沈骈直接跪在了她面前。那具身体显然不适合做这样大幅度的动作,这时候的他浑身颤抖,需要两只手撑着才能勉强稳住。

    “沈叔叔,哎呀,你快些起来,我可受不住。”姜琢愣了一下,赶忙上前去扶。

    “沈家百十年传承,不能绝在沈骈手里!”沈骈倔强地把头叩向地板,嘴里继续说着,“我知姜姑娘不愿,但情势不容沈某再有他选,请务必将此功夫传下去。若遇到小女,传她即可。若小女无幸,那便自己留着就好。日后遇着传承,提上一嘴沈家便是无上恩德。”

    姜琢人瘦力乏,竟然扶不起一个重伤之人,此刻内心正天人交战,但实在不忍见沈骈这样纡尊降贵哀求自己,扶不起沈骈,只好先撒开手,躲向一边,同时嗫嚅着应了一声。

    沈骈听姜琢答应下来,挨在地上的头抬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然后又重重磕了一下头:“黄天在上,沈某素不喜争斗,四十年来俯仰无愧。然时势使然,避之不及。既蒙天地恩养,不能珍惜。今遭人所伤,寿且不永,有愧呵!”

    沈骈长磕之后抬脑袋,双目之间泪水涟涟。稍作停顿之后又磕下去:“沈家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沈骈,未能保守家业,先丧一子,又失息女,家业败尽,弟子俱亡。不知有何面目再见。上不能供奉,下有失慈庇,有愧呵!”

    沈骈磕完再度抬起头来,盯着姜琢看。

    姜琢见此情景,也是万分难受,不自觉跟着流下泪来。但此时也知道沈骈第三个头是要磕给自己的,自己必须得受着。于是收拾仪容,抹去眼泪,安然端坐在椅子上。

    “侠女姜琢,心仁德厚,愿暂学凤翾剑,他日寻得云龄,再相转授。庶几不致一门百年心血泯没。然千般干系托于一身,其中辛苦,不问可知。沈某无能,无有它策,请女侠珍重,以自己安危为要,若遇困厄,先顾自身,凤翾剑随时可弃。沈某此拜,只是感佩,成与不成,并无计较。”

    沈骈磕完,姜琢终于是把他扶起来。沈骈坐在床边歇了一会,拭去脸上泪痕,恢复了镇定。他看着姜琢说道:“沈某时间还有些余裕,姜姑娘可还有想问的。”

    姜琢心中反复揣度几遍,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余诏龙会同意你传我功夫?按理说你们本是死敌,怎么看都没有这么必要吧。”

    沈骈笑了笑,解释道:“江湖上除了恩仇,还有情义。当然,这不是说余诏龙对我顾念旧情,而是在帮我的同时,为他自己考虑。”

    “我不太懂,怎么会是为他自己考虑了?这个恐怕说不通。”

    “姜姑娘,依你之见,江湖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的?”

    姜琢沉默下来,想起了之前父亲结仇无数,每次回家都带着伤,想起了洗松台那一战的惨烈,想起母亲每每深夜倚门,不敢掌灯的日子。在她的世界里,会武功就是打打杀杀,你杀我,我杀你。有时候杀一个人,甚至不需要认识,更不需要理由。

    “修罗场。”姜琢咬着牙说出了三个字。

    “做乐座天的女儿,那段日子一定不好过吧。”沈骈语气舒缓了很多,带着几分慈爱,“可在我的认识里,江湖很少会有打打杀杀,更多的是在交缠复杂的关系里,理出自己的利益所在,然后去追寻他,至于打打杀杀,只不过是添头而已。就像你不理解余诏龙明明要杀了我,还要特地找人帮我一样。关于林心士重现江湖这件事,他应该和你有提过吧。”

    “林心士?”姜琢把这三个字含在嘴里,反复咀嚼。品了许久终于琢磨出味道来,“难道,是那个大四相手的传人?”

    沈骈笑道:“你和说话还真是省事,不像我那丫头。”说道这里,想起沈云龄目前生死未卜,触动心弦,底下头苦笑起来。

    “沈叔叔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找到她的。”

    “谢谢。”沈骈整理下情绪,继续道:“没错,就是他。我想以余诏龙目前的实力,肯定还是没有把握胜他。而今响龙堂虽有不少高手,但人心难测,尤其是昙交这个和尚,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我们两家多次求和,应该就是他从中作梗,破坏了去。所以,我猜你学会凤翾剑之后,余诏龙一定会找机会传你功夫的。这是其一。”

    “还有别的理由吗?”

    “有,你想听实话吗?”

    “请说。”

    沈骈注视姜琢,好像看着一块宝贝:“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资质胜过天下绝大多数人?”

    “有三个人曾这么说过,不过我志不在此,不愿过爹爹那样的生活。”

    “大四相手失传百余年,因为先祖所犯的罪孽,导致一分为四。余诏龙和我各执其一,林心士手里有一份,还有一份至今不知所踪。限于资质,他只能精通一门,不可能习得完整的大四相手。我想,余诏龙比谁都渴望见识到完整的大四相手,但这个人不是他,就更不可能是我们其余三家中的人。所以你才是他能想到的最佳人选。”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沈骈坐直身子,淡淡道:“很遗憾,我不是圣人,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想的差不多。如果这个人不是我,也不能是他。所以无论他怎么用刑,我都不会传他凤翾剑的。”

    “我明白了。”姜琢把两瓶带着体温的药扔给沈骈,说道,“这两瓶药可行气活血,希望对你有帮助。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再来。”

    沈骈把药收进怀里,赶忙起身叫住姜琢:“且慢,凤翾剑对你来说并不难,先学了再走也不迟。”

    姜琢本想迟些儿学,好让沈骈可以多活些时日。但这一层她并不敢点破,只得故作冷淡问道:“怎么,沈叔叔是怕我反悔吗?”

    沈骈从怀里解下一块玉佩,双手奉到姜琢面前:“这块玉佩,请你务必收好。沈某现在身无长物,只有这一件还值些钱。等你离了响龙堂,把它兑成银两,去瓮儿山苦水村,交给一位姓叶的大娘。千万不要多言,只说是他儿子寄来的便可。”

    姜琢有些不解,以为沈骈是想把这东西送给自己的母亲,可为什么不直接送玉佩,非要折成现银。不等她再做思考,沈骈又从怀里抽出一本泛黄册子,说道:“这本册子就是凤翾剑了,不过全书都是用密语写成的,没有口诀辅助,寻常人得到只是几张废纸而已,我先传你口诀,再教你怎么看。”